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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察言观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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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备膳间、仆役室、门厅也同样热闹非凡。几间客厅里,只有在暖洋洋的春天,蓝天丽日把屋子里的人都吸引出去时,客厅才会变得空寂无人。即使天气不好,一连几天阴雨连绵,似乎也未曾使客人们扫兴,由于户外欢乐停止了,室内的娱乐反而变得更加活泼多样。
     
       在有人提议要变换娱乐形式的第一个晚上,我心里猜测着不知他们究竟要搞什么名堂。他们说要玩“猜字谜”游戏。可是我由于无知,还不懂这个词。仆人们给叫了进来,餐厅里的桌子都给搬走,灯光重新作了布置,椅子朝着拱门围成半圆形。在罗切斯特先生和男宾们指挥着这些变动时,女宾们在楼梯上跑上跑下,打铃叫唤她们的使女。费尔法克斯太太也给叫了来,要她谈谈家里有多少式样的披巾、衣服、帷幔。于是,三楼的一些衣柜被搜索了一遍,放在里面的东西,像带裙箍的锦缎裙子啦,缎子宽身女袍啦,黑色绸披巾啦,花边垂饰啦,等等,都让使女们成堆成堆地抱下楼来。然后再经过选择,把选出来的东西送进客厅里间的小客厅。
     
       与此同时,罗切斯特先生再次把女宾们召集到自己身边,从中挑选他自己一方的人。“英格拉姆小姐当然是我的喽。”他说,随后又点了两位埃希顿小姐和丹特太太。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当时我正给丹特太太扣上松开的手镯,正好就在他近旁。
     
       “你参加吗?”他问。我摇了摇头。我生怕他硬要我参加,但他并没有坚持,仍让我悄悄回到我自己的老座位上。
     
       现在,他和他的助手们都退到了幕后,由丹特上校领头的另一方则在摆成半圆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男宾中有一位埃希顿先生看到了我,好像在建议邀我参加他们一方,可是英格拉姆夫人立即就否定了这个建议。
     
       “不啦,”我听见她说,“她太笨了,根本玩不了这种游戏。”
     
       没过多久,铃声响了,幕布拉了起来。可以看到,乔治·利恩爵士的粗笨身躯裹着一条白被单,出现在拱门里。他也是罗切斯特先生所选中的。他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本大书。站在他身边的是艾米·埃希顿,她身披罗切斯特先生的斗篷,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一个看不到的人欢快地摇着铃。接着,阿黛尔(她一定要参加她保护人一方),蹦蹦跳跳地上场了,把挎在臂上的花篮里的花朵纷纷撒向四周。随后,英格拉姆小姐优美的身姿出现了,她穿得一身洁白,头上蒙着一块长长的面纱,额头上戴一圈玫瑰花环。和她并排走着的是罗切斯特先生,两人一起走到桌子跟前。他们双双跪了下来。同样穿得一身洁白的丹特太太和路易莎·埃希顿,在他俩身后站好了位置。接着,他们一声不响地举行了一种仪式。人们很容易看出,这是一幕婚礼的哑剧。表演结束,丹特上校和他那一方的人,低声商量了两分钟,然后上校大声地说:
     
       “新娘!”罗切斯特先生鞠了一躬,表示同意,幕就落下了。
     
       隔了很长时间,幕又拉起了。第二幕的布景设计得比上一幕更为精巧。我前面说过,客厅比餐厅要高出两级台阶。现在,在第二级台阶上面往里一两码的地方,摆出了一个庞大的大理石水缸。我认出这原本是暖房里的一件摆设——平时它放在暖房里外国植物的中间,里面养着金鱼。它既大又重,把它搬到这儿,肯定是费了一番工夫。
     
       只见罗切斯特先生身上裹着披巾,头上缠着头巾,坐在水缸旁边的地毯上。他那黑色的眼睛,黝黑的皮肤,还有那穆斯林似的容貌,都和他的这身打扮十分相称。他看上去活像一个东方的埃米尔某些伊斯兰国家的酋长、王公、统帅的称号。,一个不是绞死人就是被人绞死的人物。不一会儿,英格拉姆小姐出场了。她也是一身东方式打扮,一条红围巾像腰带似的系在腰间,一条绣花头巾在鬓角打了个结,圆润漂亮的胳臂裸露着,一只手高高举起,扶着一个平稳而又雅致地顶在头上的大水罐。她的体态、容貌、肤色和总体神态,使人联想起族长时代的以色列公主;这无疑正是她想要扮演的角色。
     
       她走近水缸,弯下腰去,好像是在给水罐装满水,然而又把它举回到头上。这时井边的那个人似乎在向她搭话,对她乞求着什么。“她就急忙拿下瓶来,托在手上给他喝。”引自《圣经·旧约·创世纪》第24章第18节。亚伯拉罕要仆人以利以谢到他的本地本族去为他的儿子以撒娶个妻子。以利以谢带了骆驼和财物到了目的地,看到美丽的利百加到井旁打水。仆人向她要水,她给他喝了,也给骆驼喝足。仆人便给她金耳环和金镯,并随她回家,求得她母亲和哥哥同意,使她嫁给以撒。随后,他从长袍衣襟里摸出一个首饰匣子,把它打开,让她看里面的贵重的手镯和耳环。她露出吃惊和赞叹的样子。他跪着把珍宝放在她的脚下。她的神色和姿态表现出既高兴又不敢相信。陌生人把手镯套在她手臂上,把耳环挂在她的耳朵上。这演的是以利以谢和利百加,只是缺了骆驼。
     
       猜谜的一方又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显然,他们对这场戏里所表现的究竟是哪个词或哪个字尚不能取得一致意见。他们的发言人丹特上校要求表演一个“完整的场面”,于是幕又落下了。
     
       幕第三次拉开时,只露出客厅的一部分,其余部分都用一幅黑色粗布帘子挡住了。大理石水缸已经搬走,那儿放着一张木板桌和一张厨房用的椅子。蜡烛全都熄掉了,只有一盏羊角灯发出昏暗的光线,隐约照出了这些东西。
     
       在这惨淡的场景中,一个男人坐在那儿,双手紧握拳头放在膝上,两眼盯着地面。我认出这是罗切斯特先生,尽管他蓬头垢面,衣衫凌乱(外衣从一条胳臂上滑落,耷拉着,仿佛在殴斗中让人从肩背上撕下似的),还有那绝望愠怒的面容,蓬乱而直立的头发,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他一走动,脚镣就锒铛作响,手腕上还戴着手铐。
     
       “监牢!”丹特上校大声叫了起来。谜给猜中了。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表演者们才换上他们平时的衣服,返回到餐厅里。罗切斯特先生引着英格拉姆小姐走了进来。她正在夸奖他的表演。
     
       “你知道吗?”她说,“三个角色中我最喜欢的是你最后扮演的那个。哦,要是你早生几年,你会成为一个多么有豪侠风度的绿林绅士啊!”
     
       “我脸上的煤烟都洗掉了吗?”他转过头去问她。
     
       “唉,洗掉了!这就更可惜啦!暴徒的红脸膛配在你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么说,你喜欢绿林好汉喽?”
     
       “英国的绿林好汉仅次于意大利的匪徒,而能胜过意大利匪徒的,就只有黎凡特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地中海东部诸国和岛屿的总称。的海盗了。”
     
       “好吧,不管我是什么人,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妻子了。一个小时前,我们当着这么多证人结了婚。”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泛起了红晕。
     
       “现在,丹特,”罗切斯特先生接着说,“该轮到你们了。”于是丹特一方的人退了出去,罗切斯特先生跟他这方的人在空出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英格拉姆小姐坐在她的领队的右边,其他的猜谜人就坐在他们两边的位子上。现在,我没有去看表演的人,也不再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幕布升起。观众抓住了我的注意力;我的眼睛在这以前一直盯着拱门,这会儿已无法抗拒地落到那排摆成半圆形的椅子上。丹特上校和他那一方的人,到底表演了什么哑谜,选了什么词,表演得怎么样,又是怎样下台的,我全都不记得了。但他们下场后观众交头接耳的情景却至今还历历在目。我看到罗切斯特先生转脸朝着英格拉姆小姐,英格拉姆小姐也转脸对着他。我看见她低头靠近他,乌黑的卷发几乎擦着他的肩膀,拂到他的脸颊。我听见他们低声交谈;我回忆得起他们交换的眼神。甚至连当时目睹这一情景时引起的心情,此刻也还多少记忆犹新。
     
       我曾经告诉过你,读者,我已经学会了爱罗切斯特先生。虽然我发现他已经不再注意我,即使我在他面前待上几个小时,他也不会朝我这方向看一眼,因为我看到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一位高贵的小姐所吸引——这位小姐从我身旁走过时,连衣裙都不屑碰到我,她那傲慢的黑眼睛即使偶尔看到我,也会马上把目光移开,仿佛看到的是一个卑下到不值一顾的东西——我就不再爱他。我也绝不会因为我料定他不久就会跟这位小姐结婚,因为我天天都看到她自认他一定会娶她而扬扬得意,因为我时时都看到他一副向她求爱的模样——这种求爱,虽然是那样漫不经心,那样地愿意被人追求,而不是追求别人,然而,正因为漫不经心,更显得富有魅力,正因为骄傲自大,更显得不可抗拒——我就不再爱他。
     
       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有不少东西会让人失望的东西,但丝毫也不能使爱情冷却或者消失。读者,你也许会认为,有许多东西会引起嫉妒吧。——如果一个像我这样地位的女人,敢去嫉妒一位像英格拉姆小姐那样地位的女人的话。但是,我并不嫉妒,或者说很少嫉妒,我感到的痛苦不能用这个字眼儿来形容。英格拉姆小姐不是一个值得嫉妒的对象,她不配使人产生那种感觉。原谅我这种看来自相矛盾的话,可我确实是这样看的。她看上去光彩照人,实际是装腔作势;她外表秀丽俊美,看似多才多艺,但她的见解浅薄,心田天生贫瘠;任何花朵都不会在这样的土壤上自动开放,任何经过强迫的天然果实都不会喜欢这样的生土;她既无识别能力,也无独立见解;她总是搬弄书本上的美丽辞藻,却从来没有讲过、也不曾有过自己的意见;她大唱高调鼓吹高尚情操,却不懂得什么是同情和怜悯;而且也没有温柔和真诚的感情;她对小阿黛勒怀着一种恶意的憎恨,在不合适地发泄出来的时候,就常常显露出那种性格。只要阿黛尔偶尔走近她,她就会口出恶言,把她一把推开;有时甚至把她赶出房间,并且对她总是那么冷酷无情。除我之外,还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些性格的暴露——密切、敏锐地注视着——是的,未来的新郎罗切斯特先生自己也在不停地观察着他的未婚妻,正是由于他的明智,他的谨慎,能完全清楚地看到他那美丽的爱人的缺点,而且对她明显地缺乏热情,这才使我感到无穷无尽的痛苦。
     
       我看出,他是出于门第或者政治上的原因,才打算娶她的,因为她和他门当户对。我觉得他并没有把他的爱情给予她,而她也不配从他那儿获得这份珍宝。这正是关键所在——这就是我心烦意乱的根源——也正是我的热烈感情得以保持并不断增长的根源。她并不能迷住他。
     
       如果她一下子就夺取了胜利,他宣告屈服,并且真诚地把他的心奉献在她的脚下,我就会蒙上脸,转向墙(打个比喻),对他们死心了。如果英格拉姆小姐是个善良而又高贵的女人,富有力量、热情、仁慈、见识,我就会和两只老虎——嫉妒和失望,决一死战了。到时候,哪怕我的心被撕碎,被吞噬,我也会赞美她——承认她的卓越,从此默默地度过我的余生。而且,她的优越愈是无可置疑,我的赞美之情就愈深——我的平静之心就会更加真正宁静。然而,按照目前状况来看,英格拉姆小姐正千方百计地想迷住罗切斯特先生,结果她却不断地失败,而她却全然不自知,并且徒然地幻想她射出的每一支箭都射中了她爱人的心,而且还为此自我陶醉,夸耀自己的胜利,而实际上,她的骄傲自负却把她一心想引诱的对象推得越来越远——看到了这一些,立刻使我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激动和令人痛苦的抑郁之中。
     
       因为,在她失败的时候,我却看出了她能获得成功的方法。我知道,那些纷纷从罗切斯特先生胸前闪过,落在他脚边的未能命中的利箭,如果由一个较有把握的射手来射的话,肯定会飞快地深深射进他那颗骄傲的心——在他那严厉的眼神中注入爱情,在他那嘲讽的脸孔上布上温柔。或者,更好的是,不用任何武器,就能悄悄地把他征服。
     
       “她有和他如此接近的有利条件,为什么不能对他产生更大的影响呢?”我暗地自问,“显然她并不是真正喜欢他,或者是没有用真正的感情去喜欢他!如果她真心爱他,她根本用不着这样满脸堆笑,不停地滥送秋波;也用不着这样煞费苦心地故作姿态,装腔作势。照我看来,她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少说话,也不要左顾右盼,就能更贴近他的心。我就曾在他脸上看到过和现在截然不同的表情,完全不像现在她竭力向他献媚时他板起脸来的样子。而当时那种表情完全是自发的,绝不是靠献媚卖笑和玩弄花招诱引出来的。而且你只需泰然地接受它——老老实实回答他的发问,必要时和他说说话,不要扭捏作态——他的那种表情就会增强,就会变得更加体贴、更加亲切,如同抚育万物的阳光般使人遍体温暖。一旦他们真的结了婚,像她这样又怎么能赢得他的欢心呢?我认为她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然而这又是完全能够做到的。我确信,他的妻子将是一个阳光下最最幸福的女人。”
     
       对于罗切斯特先生为了利害关系和姻亲背景而结婚的打算,我还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责难的话。我刚一发现他有这样的意图时,曾感到万分惊讶。我原来以为在选择妻子方面,他是不会受到这么世俗的动机的影响的;但是,对于他们双方的地位、教育等方面考虑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是觉得不该评判和谴责他或者英格拉姆小姐。毫无疑问,他们遵照的是从童年时代起就被灌输的那些观念和原则行事。他们那个阶层的人都持有这些原则,那么,我想,他们持有的这些原则,我是无法推测其理由的。在我看来,要是我是像他们那样的一位绅士,我就只愿拥有我所真正喜爱的妻子。然而,正因为我这个设想显而易见有利于丈夫本人的幸福,所以我相信肯定还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理由,使它不能受到普遍采纳。不然,我敢肯定,整个世界都会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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