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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个失忆症病人的旅行日记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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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我会到那种摆着棕榈树①的餐馆吃饭,以安慰自己不安的灵魂。出入这里的人,一般都举止端庄,谈吐文雅,他们出身高贵,受过很好的教养。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反而觉得不自由了。我还是怀念那种自由自在的地方。在那些地方,我可以乘船顺流而下,也可以滑到能使我快活的海滩上,或挤身在那些身份不明也不高贵的人群中间。这些人吵吵嚷嚷,服饰没有什么讲究,随便放纵自己。百老汇街,我每日必去。那里灯火辉煌,阔气,没有什么规格,而且变化莫测,最让人舒心。我觉得,我对百老汇的感情,就像吸鸦片的人对鸦片一样。
     
       一天下午,我玩累了,刚回到旅店,在走廊上迎面碰见一个大鼻子,此人大高个,还留着一个黑八字胡须。我绕开他想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谁知那人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贝耳福特!你怎么会来纽约呢?你曾经说,不管怎样都不会离开你的书房,怎么现在来这里了?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太太一起来的呢?”
     
       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先生,你认错人了。我姓平科莫。”
     
       那人只得让开路,却心存疑惑。我听到他叫一个服务员为他拿一张空白的电报单。
     
       我走到服务台对服务员说:“我要结账,半个小时后,请你叫人把我的行李提到楼下。我不愿和骗子住在一个酒店。”
     
       当天下午,我就搬进了下五马路大街,住进了一家幽静的老式旅店。
     
       百老汇街的不远处有家露天餐馆,里面养了很多阴凉的热带植物。这里的环境幽静,装饰豪华,服务周到,是非常理想的进餐和休息的好地方。
     
       一天下午,我正走向一张摆在羊齿类植物①中的餐桌,一个人扯住了我的衣袖。
     
       “贝耳福特先生!”我听见一个非常优美声音传来,于是转过头去看。
     
       我看见一个女人独自坐在一张桌子边上。那女人生有一双勾人魂魄的大眼睛,大约三十岁左右。她看着我,好像对亲密的朋友说话一样,她说:“你看见我,也不招呼一声。你不会连我也认不出了吧。十五年了,我们都没有再见过,难道不该握一下手吗?”
     
       见她这么说,我与她握握手,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我叫来服务员。那女人说要喝冰橘水,我为自己要了一杯酒。她有一头黄里透红的秀发,就像临近黄昏时分时,森林深处透出的美丽夕阳。但让我想多看她的还是那双勾魂的眼睛。
     
       我问她:“我们真的认识吗?”。
     
       她笑着说:“认识就认识,还说什么真的。”
     
       “如果我说,”我隐藏不住自己的感情说,“我是堪萨斯州科纳波里斯人,名叫爱德华·平科莫,你怎样看呢?”
     
       “我能怎样看呢?还用说吗!”她学着我的口气说,内心估计在暗自发笑,“自然会想,你的那位贝耳福特太太在哪?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来纽约来。如果她来了,我当然高兴了,我也很想见见这位玛丽安。”她又把声音压低,说:“埃尔文,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知道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看,同时在我脸上搜寻着什么。
     
       “不,你变了。”她的声音还是很低,听得出她很兴奋。
     
       她接着说:“我明白了。岁月并没有让你忘记。甚至记得是哪年哪月哪日哪时。我早就说过,你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我被她说蒙了,望着酒杯,希望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在那双眼美丽的大眼睛下,我越来越感到不自在了,于是抱歉地说:“女士,确实很抱歉,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全部都忘记了。”
     
       对我说的话,她根本不相信。她还在我脸上搜寻着,似乎看出了什么,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接着说:“我听说你现在是西部有名的大律师。住在丹佛,或者是洛杉矶,对吗?玛丽安嫁给你,真是她的福气。我估计,你也听说我是在你结婚半年后也结婚了。也许你看了报纸,光鲜花就花了两千美元。”
     
       她在给我讲一件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事情,而对一个人来说,十五年不是很短的时间。
     
       “如果我现在向你表示祝贺,你不介意吧?”我怯怯地问道。
     
       “当然不会的,只要你有勇气说出来,我就敢接受。”她好像很坦荡。
     
       我被她弄得张口结舌,只得用拇指划着桌布以掩饰自己的羞涩。
     
       她这时又把头凑到我身边,小声地问:“多年来,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告诉我,也算是满足一下女性的好奇心理吧。那晚以后,看见白玫瑰的时候,你还有没有上去闻一闻,或者看一看的勇气呢?那些挂着雨滴和露珠的漂亮白玫瑰。”
     
       我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惋惜地说:“你问也白问,我已经丧失了记忆,你说的这些,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那个漂亮的女人双手支在桌面上,眼里闪现着怀疑的目光,对视那两道目光,我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慌。
     
       她脸上又出现一种复杂的笑容,包含着高兴、满足、痛苦,我也说不清楚。我转过脸去,不敢再看她。
     
       “你说谎,埃尔文·贝耳福特。我知道你在说谎!”她说。
     
       “我叫爱德华·平科莫,是来参加全国医药代表大会的。还准备好了一个建议,就是建议吐酒石瓶与罗谢尔盐瓶应该并排摆放。我估计你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一辆漂亮的马车停在了门口。那女人站起身要走。
     
       我礼貌性地拉起她的手,向她道别,然后鞠了一躬。
     
       我说:“真的很抱歉,我得了失忆症,让你的好奇心受损伤了。我给你解释了,你就是不信。我姓平科莫,其他的我全想不起什么了,根本不知道什么白玫瑰之类的事情。”
     
       “那好,再见,贝耳福特先生。”说完,她带着一丝苦涩的微笑坐进了那辆马车。
     
       夜晚,我到剧院去看了一场演出。
     
       回到住处,一个黑衣人奇迹般地出现在我面前,这个人总爱用一条手帕擦他的食指指甲。
     
       “平科莫先生,我可以找你聊聊吗?到我的房间,好吗?”他一边忙着擦指甲,一边说。
     
       “好,非常乐意。”
     
       他带着我,一起来到一个小房间。那里坐着一男一女。女的长得很漂亮,身材、肤色都非常完美,却满脸愁容。她穿着一身出远门时常穿的远行服。从我们进门开始,她就一直盯着我,用手按住胸口,心里好像很难过。我感觉到她有要向我扑来的冲动,但被男的挥手止住了。那男的四十岁左右,两鬓斑白,从他的表情可以断定此人很有主见和心计。他向我走过来,热情地说:“贝耳福特,我们总算又见面了。我绝对有把握帮你恢复记忆,不要担心,没问题的。我早劝过你,叫你注意休息和放松的。你总是不当回事。好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一切恢复正常的。”
     
       我冷笑了一声,说:“人们总叫我‘贝耳福特’,也不在乎你们再多叫一次了。不过,不要叫多了,我会听腻的。我叫爱德华·平科莫。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随便你怎么认为吧。”
     
       没等那男人回话,那女的就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挣脱那男的手,喊着“埃尔文”的名字扑到了我身上。她一把抱住我,伤心欲绝,哭着喊道:“埃尔文!别叫我再难过了。我是你的妻子呀。叫我一声吧,哪怕一声也好。你现在这个样子,比死了更让我伤心。”
     
       我毫不客气但不失风度地把她推开,一脸严肃地说:“对不起,太太,你肯定认错人了。”
     
       接着,我忍不住笑起来,然后给他们讲了吐酒石和罗谢尔盐的故事:“我和贝耳福特的情况,与一瓶吐酒石和一瓶罗谢尔盐的情况,比较相似。人们为了不弄错,应该把两者并排摆在货架上。我知道你们不理解这个比喻,想知道答案,请随时关注意医药业全国代表大会。”
     
       那女人转身抓住那男人的胳膊,急切地问:“沃尔尼大夫,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被女人称为沃尔尼大夫的男人领着女人来到房门口。
     
       我听见他对她说:“夫人,你先回自己房间,让我和他谈谈。难道他脑子进水了吗?我想只是大脑皮层的某个部分出现了暂时性的短路。相信我,他会恢复记忆的。现在你先离开,回到自己房间去。”
     
       女人和黑衣男人走了。
     
       留下的那个男人说:“平科莫先生,我们可以单独聊会儿吗?”
     
       “没问题,谈吧。”我答道,“不过,先生,对不起,我有些累了,请抓紧时间。”
     
       我点了根烟,然后靠在一张床榻上。那人拿了张椅子和我对坐着。
     
       他语气温和地说:“别拐弯抹角了,你不姓平科莫。”
     
       我冷冰冰地说:“当然,但人总得有名有姓吧。老实说,我并不喜欢平科莫这个姓,只是一时借用罢了。叫什么,姓什么,关系有多大呢?平科莫就不错。”
     
       “你叫埃尔文·西·贝耳福特。”那人严肃地说,“你是丹佛一名伟大的律师。由于得了失忆症,所以才会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操劳过度,加上生活太单调。刚才那位女士是你的妻子。”
     
       我说:“是的,她确实很漂亮,而且有一头我特别欣赏的金发。”
     
       那人意味深长地说:“你拥有这样的妻子,是幸福的。你失踪两星期了,她几乎连眼都没合过。一位从丹佛到纽约的人给我们拍来电报,说你在纽约。他说在一家旅店遇上了你,但很奇怪,你说不认识他。”
     
       我说:“好像有这么回事。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人也叫我‘贝耳福特’。现在,请问你是谁。”
     
       “我叫罗伯特·沃尔尼,沃尔尼大夫。我们相交有二十年了,当你的私人医生也有十五年了。接到电报,我和你太太就赶来了。埃尔文,请你好好想想!”
     
       我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想也白想。你不是医生吗?失忆症恢复的可能性有多大?失去记忆的人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是会慢慢恢复呢?还是会很快恢复?”
     
       沃尔尼大夫说:“根据个人情况而定,人的体质不同,恢复时间也不同。”
     
       “那你愿不愿意接受我这样的病人,沃尔尼大夫?”
     
       “我们是老朋友,我会竭尽全力运用一切医学手段,让你恢复记忆的。”
     
       “好极了。那我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病人了,请尊重病人的请求,严守病人的秘密。”
     
       “当然。”
     
       我一跃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我发现房子中间的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插了一支白玫瑰,那支玫瑰香气欲滴。我一把抽出来,把它到窗外,然后回到床上。
     
       “博比,你最好想办法让我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记忆。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太累了。现在可以把玛丽安带进来了。可是,唉……”
     
       我叹了口气,接着碰了他的胫骨①一下,说道:“精明的老大夫,我的神仙日子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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