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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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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比起白种女人所遭受的灾难,这些侮辱和威胁都算不上什么,因为战争剥夺了现在多数女人应有的男性保护,加上她们都住在边缘地区和荒僻的路边。正是这种针对白种女人的大量暴行,加上对自己妻女安全无时无刻的担心,激起了南方男子的满腔怒火,导致三运党在一夜之间突然诞生。北方报纸大声疾呼要镇压这个夜间活动的组织,然而却从没意识到导致它必然产生的悲剧性原因。北方当局看到趁现在正常法律程序和社会秩序一概被人侵者们推翻之际,三运党人大胆地把惩治罪犯之权抓到了自己手中,所以要搜捕所有的三运党人,并绞死他们。
     
       于是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院半个国家企图在剌刀的威逼下将黑人统治强加于另半个国家,而这些黑人多数离开非洲丛林还不满一代人光景呢。必须给他们选举权,而他们过去的主人大多数却被剥夺了选举权。必须征服南方,而剥夺白人的选举权就是征服南方的手段之一。大多数从前在邦联军队服过役的、在邦联政府里做过官的,或者帮助和慰劳过邦联军队的,现在都不许参加选举,也不准选择自己的公仆,他们必须完全受外来统治的控制。也有许多人清楚地回忆起李将军的讲话并以他为榜样,愿意向北方政府宣誓,重新成为公民,然后忘记过去的一切。然而,他们却不被允许,而其他被准予宣誓的却坚决拒绝宣誓,因为对一个存心要他们屈服于残暴与羞辱之下的政府,他们不屑去宣誓效忠。
     
       “假如他们的行为还像个样子,投降后我早就宣那该死的誓了。我可以在合众国里重新做一个公民,可是上天可以作证,要把我改造得对他们俯首帖耳那可办不到!”斯佳丽巳经听到许多人说过这样的话,如果再有人对她说她会厌烦地尖叫起来的。
     
       在这些令人焦虑的日子里,斯佳丽是日夜都处在提心吊胆中。那些无法无天的黑人和北军士兵,在她头脑里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她,而财产会被没收的危险也时时让她担忧,甚至连做梦也在想。同时,她还担心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想到自己和亲友,想到整个南方都处于绝望无援的境地,她非常沮丧,难怪她在这段日子里常常想起汤尼·方丹那句情绪激动的话:
     
       “哎,斯佳丽,我们巳忍无可忍了!我们再也忍受不了了!”
     
       尽管经历了战争、大火和“重建”,亚特兰大又重新变成了一个兴旺的城市。在许多方面,这儿都很像邦联政府初期那个繁忙而生机勃勃的城市。惟一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是,那些拥挤在街头的士兵的军服换了,钱财也巳经掌握在另一批人手中,黑人们都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而他们从前的主人反而在挣扎、挨饿。
     
       从表面上看,这是座繁荣的都市,喧嚣和繁忙巳在一片废墟上重新建造起来,而藏在表面下的是痛苦和担忧。无论亚特兰大处于什么样的局面,一直都会是个繁忙的地方。像萨凡纳、查尔斯顿、奥古斯塔、里士满和新奥尔良这些城市,就从来没有繁忙过。繁忙是那种缺乏教养、北方化的现象。而在这个时期,亚特兰大是空前绝后地缺乏教养和北方化的。“外来人”从各地不断蜂拥而至,街上从早到晚都吵吵嚷嚷,令人窒息。北方军官的太太们和暴发起来的提包客都坐着雪亮的马车,在街上把泥水溅到本地人的破旧马车上,而有钱的外乡人建的华丽而俗气的新房子,则在原有市民庄严而稳重的住宅中拥挤着。
     
       战争确立了亚特兰大在南方的重要地位,这个向来毫无名气的城市现在是闻名遐迩了。那条铁路一当年谢尔曼曾以牺牲几千士兵为代价为之战斗了整个夏天一曾经给这座城市带来生机,现在又在激发这种生机。亚特兰大又重新成为一个辽阔地区的活动中心,就像从来没有被毁灭过一样,同时这座城市正在接受潮水般涌来的新市民,其中有受欢迎的,也有不受欢迎的。
     
       那些人侵的提包客,将亚特兰大变成了他们的大本营,他们在街上跟那些也是刚移居到这个城市的南方旧族的代表人物推推搡搡。当年谢尔曼的军队进军过来时,他们在乡间的旧宅故居都被烧掉了,同时由于没有了奴隶帮他们种棉花,他们在乡间无法生活,便都跑到亚特兰大来了。每天都有从田纳西和南、北卡罗来纳来的新迁居者,因为在那几个州里,“重建”手段甚至比佐治亚州还厉害。还有不少爱尔兰人和德国人,当初受重金雇佣在北军服役,遣散后也都在亚特兰大城里住了下来。还有那些北方驻军的家眷,经过了四年战争,对南方充满了好奇,有很多人也到这儿来了,使这座城市的人口更加膨胀。各种各样的冒险家也都蜂拥而至,寻找发财的机会。乡下的黑人,仍然成百上千地在往这儿来。
     
       这是座喧闹声不绝于耳的城市一就像边远地区的乡村一样门户洞开,丝毫不掩饰它的种种堕落和罪恶。酒馆整夜开着,而且一个街区就有两三家,人夜后街上就到处是醉汉,有黑人,也有白人,他们跌跌撞撞,从墙壁撞到街沿,又从街沿撞到墙壁。歹徒、扒手、娼妓在没有灯火的小巷里以及阴暗的街道上鬼鬼祟祟地活动着。赌场里闹哄哄一片,几乎夜夜都有械斗和开枪杀人的事件。亚特兰大还有一个又大又兴旺的红灯区,规模比战争期间更大也更兴旺了,这使得正派的市民十分反感。剌耳的钢琴声在低垂的窗帘后通宵达旦地回响着,喧闹的歌声和笑声不断从屋内飘出来,时而夹杂着尖叫声和枪声。现在在这些院子里居住的人比战争时期的娼妓更大胆,竟不要脸地从窗口探出身子,向过路的行人打招呼。到了星期天下午,这个街区的老鸨们驾着绣帘低垂的漂亮马车,辚辚地驶过大街,马车里塞满了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她们不时把头从帘幕后面探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贝尔·沃特林就是这些老鸨中名气最大的一个。她又独立开了一家新妓院,那是一栋二层楼的高大房屋,使这附近的一些房子显得破破烂烂的像兔子窝。楼下是一间长形的酒吧,吧中挂着许多优雅的油画,一支黑人乐队每夜都在那里演奏。据说楼上都是极华丽的罩着长毛绒的家具,厚实的镂空花帘幕和从国外进口的镶镀金边框的镜子。这些都是为十来个年轻的姑娘布置的,她们浓妆艳抹后,个个都花枝招展,举止也比其它妓院里的姑娘要文雅些。至少,在贝尔的院子里很少用得着叫警察。
     
       这家妓院,巳成为亚特兰大主妇们悄悄议论的话题,牧师们讲道时也言词谨慎地指责它是罪恶的渊源,它成了让人唾弃和谴责的地方。大家都知道像贝尔这样的女人决没有这么多钱独自开办这么豪华的妓院。她肯定有个靠山,而且这个靠山一定是个富翁。瑞特·巴特勒向来不隐瞒自己与她的关系,所以大家都明白,除了他之外,她的靠山不会有第二个人。贝尔坐在她那辆由一个举止粗鲁、神情怯懦的黑人驾着的马车外出时,人们偶尔从低垂的窗帘缝里瞥见她那阔绰相。她坐在精致的马车座上驶过的时候,沿路的小男孩都设法从各自母亲身边逃出来,边跑边朝她张望,一边还兴奋地悄声说:野是她!是老贝尔!我看见她的红头发了!”
     
       提包客和战时投机商们的豪华住宅正在兴建,这些建筑有复斜屋顶,有山墙,有塔楼,有镶着五彩玻璃的窗子,还有宽阔的草坪,把那些弹痕累累、用旧木头和被烟火熏黑的砖头支撑的房子都挤到边上去了。每天晚上,这些新楼的窗口都灯火辉煌,从里面随风飘出音乐和舞蹈的声音。女人们穿着色彩鲜艳、烫得笔挺的绸缎衣服,在长长的走廊上散着步,身边有穿着夜礼服的男子护卫着。香槟酒瓶的木塞子被扑扑地打开,铺着抽花台布的桌子上摆放着七道菜的晚餐。醉火腿、鸭肉冻、鹅肝酱,还有各季的珍鲜水果,摆满了餐桌。
     
       在那些破旧的老房子里,却住着贫穷和饥饿的人一由于那些人文质彬彬而无所畏惧,所以显得更加沉痛。又因为他们表面上要装出一副漠视物质需要的傲态,所以日子更加难熬。不少人被赶出大厦,住进了膳宿公寓,又从膳宿公寓被迫搬迁到冷街僻巷的龌龊小屋。这种不愉快的故事,米德大夫可以讲出很多。他有许多女病人,都患着“心脏衰弱症”和“憔悴病”。他明白,而且她们也知道他明白,这病实际上就是慢性饥饿症。他可以说出肺痨传染全家的事,也可以告诉你从前只有穷苦的白人才会患的癫痫病如今出现在亚特兰大最有名望的家庭里。刚出生的婴儿两条细腿患了徇偻病,而他们的母亲却没有奶喂他们。以前,这位老大夫每接生一个婴儿都会诚心诚意地感谢上帝。而现在,他觉得生命并非是什么恩惠了。这是一个让婴儿吃苦的世界,许多孩子活不了几个月便死了。
     
       那些豪华阔气的大房子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人们身着绫罗绸缎,随着小提琴奏出的乐曲翩翩起舞。而就在附近的街角上,另一些人正在受冻、挨饿。一方面是征服者的专横跋扈和冷酷无情,另一方面是被征服者忍受的痛苦和满腔的仇恨!
     
       这种种情景,斯佳丽都是亲眼目睹的。她白天就生活在其中,晚上在床上又把它们带到睡梦中,一直处于不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的担心中。她知道因为汤尼的事,她本人和弗兰克的名字都巳经上了北方佬的黑名单,随时都会大祸临头。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要是前功尽弃,那她可受不了,因为孩子就要生了,那个锯木厂也才开始赢利,而塔拉庄园在明年秋天棉花收上来以前还得靠她的钱去维持。哦,假如一切都没了,那怎么行呢?假如一切都得重新开始,手里又只有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武器来跟这个疯狂的世界搏斗,那怎么行呢?她得用自己那两片红唇、那双绿眼和那颗敏感而浅薄的脑袋,去跟北方佬和北方佬所代表的一切作斗争。她现在巳精疲力竭,如果让她一切再重新开始,那她宁可一死了之。
     
       在1866年春天的一片破败和混乱中,她专心致志地用全部精力经营着锯木厂,让它赚钱。这时候,亚特兰大有的是钱。房屋重建的热潮给了她机会,她知道只要自己不坐牢,是能发财的。然而,她三番五次地告诫自己,必须办事谨慎、为人随和、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对可能给自己带来损害的任何人都不要得罪,无论黑人还是白人。对于那些刚获得解放的神气活现的黑人,她跟别人一样憎恨。每次从他们跟前走过,听见他们说下流话和尖声尖气狂笑,她总是气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但是,她从来不鄙夷地对他们瞥上一眼。她痛恨那些提包客和叛贼,因为他们没费吹灰之力就暴富起来,而她却在这样拼死拼活地干活,尽管如此,她从来不对他们说一句谴责的话。对北方佬,亚特兰大没有人比她更深恶痛绝的了,因为她一见到穿蓝军服的,便气得浑身发抖,尽管如此,和家里人在一起时她也绝口不谈他们。
     
       决不做心直口快的傻瓜,她坚定地想。让别人去为逝去的日子,为那些不能再复活的人伤心去吧!让别人对北方佬的统治,对选举权的丧失义愤填膺去吧!让别人去因说心里话而遭到监禁,去因加人三K党而被送上绞架吧!(哦,三K党这个名称是多么可怕呀!斯佳丽觉得几乎跟黑人这两个字一样让她心惊肉跳。冤让别的女人去为她们的丈夫加人三运党而自豪吧!感谢上帝,弗兰克跟这个党没有任何瓜葛。让别人去为那些无可挽回的事烦恼、愤慨、密谋、计划吧!与紧张的现在和无把握的未来相比,过去又算得了什么呢?目前真正面临的问题是要有面包吃,要有房子住,要避免去坐牢,有没有选举权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只求上帝保佑,让我平安无事地生活到六月份!
     
       只要到六月就行了!斯佳丽知道到了六月她就不得不待在佩蒂姑妈家,足不出户,静静地等待孩子出世了。人们巳经在批评她在目前这种情形下不该再抛头露面了。哪有女人家怀了身孕还出门的。弗兰克和佩蒂早恳求她少到外面抛头露面一让自己丢丑,也让他们丢丑,而她巳经答应一到六月就停止工作。
     
       只要到六月就行了!等到六月,她一定要把锯木厂经营得一切正常,这样她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到了六月,她一定得攒上足够的钱,让自己稍稍有点保障,以防灾祸的发生。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剩下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她恨不得每天能多出几个钟头,她争分夺秒,发疯似的拼命挣钱,挣了还挣,越多越好。
     
       胆小的弗兰克在她的不断催促下,总算让那家铺子境况好转了,就连那些旧的欠账也收了一些回来。不过,她的希望现在都寄托在那家锯木厂上。亚特兰大现在就像一棵被砍倒的大树,正在重新长出更多更粗壮的枝条,长出更茂盛的叶子。建筑材料的供应远远不能满足需要。木料、砖头、石块的价格都在飞涨,所以斯佳丽从黎明到掌灯时分,一直都在忙锯木厂的生意。
     
       每天她都花一部分时间在厂里忙,什么事都亲自过问,竭尽全力阻止厂里正在发生的偷盗事件。不过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坐着马车在城里到处奔走,找那些建筑师、包工头和木匠们,甚至根本不认识的人,只要听说谁将来可能要建房子,她就会跑去找人家,还连骗带哄地让人家答应向她独家购买木料。
     
       不久,在亚特兰大的大街上她巳成为人们常见的人了:她总坐着自己的轻便马车,将一条毛毯一直盖到腰间,一双带着手套的小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旁边坐着那个一副庄严样子但心里却愤愤不满的黑人老车夫。佩蒂姑妈替她做了件绿色的小斗篷,样式可以掩盖她有孕的身段,又给她做了一顶绿色的扁平帽子,跟她眼睛的颜色正好相配。于是每次出去兜揽生意的时候,她总是穿戴这套行头。她两颊总是淡淡地搽上点胭脂,身上总是稍稍洒上点香水,模样也十分妩媚动人,只要她一直坐在车子上不下来,她的身孕是谁也看不出来的。而且她也难得有下车的时候,因为她只需嫣然一笑,微微招招手,这些人马上就会快跑到马车跟前来,常常还会光着头淋着雨跟她谈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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