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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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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听说你要建学校呢?”他问我。
     
       我坐了下来,弯腰去系鞋带。
     
       “我跟贝兰达都说好了。”我说。
     
       “可为什么要建学校呢?这儿的学校已经够多了,路前面不就有一所吗!”
     
       “我们要给孤儿办一所学校。”
     
       “孤儿!啊!孤儿上得起学吗?”
     
       “我们要办完全免费的学校,不仅不收学费,还给他们发统一的校服,学习用品也不收钱。”
     
       “这得花多少钱,你知道吗?”
     
       “我们会想办法的。”我也只能这样回答他。
     
       他嘭的一声把锄头杵在草地上,似乎有点生气。“好吧,你如果有钱没地方花,就都给我拿来。”
     
       父亲这次的反应和我想的一样。我给家里建房子就是不想让母亲整天为那墙上的洞操心,她一直自己用泥巴去默默补好。后来房子建好了,父亲也没说过谢谢。每次回来我都往家里大包小包的带东西,就是想让他们在村里过得好些。可是,父亲从未表示过什么,似乎从未满足过。
     
       我倾身向前去拉脚筋,对他说道,“卡农古地区还有好多孩子上不起学,得有人帮帮他们,帮帮那卡叶兹村的人。”
     
       “呸,”父亲有点急了,“你建个学校就想改变那卡叶兹村?”
     
       “可是教育改变了我呀!”说完,我就站了起来,两手放在腰间,来回做伸展运动。
     
       只听父亲嘟嘟囔囔着:“你从小就是这样为所欲为,犟得跟头驴似的!”
     
       父亲这么快就让步了,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孤儿学校会有用的,你将来就知道了。”我告诉他。
     
       父亲没再说什么就走开了。
     
       做完最后一个伸展运动,我快步走上那条路上,上坡跑离父母住的那所房子。我微微地笑了,父亲的话很对,我一直犟得跟头驴似的。
     
       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总会在夜里关紧木窗防止蚊子进来。她不仅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还用废旧物堵住墙上裂开的缝,怕我们染上疟疾。
     
       可即便是这样,微光还是会从茅草屋顶上钻进来,宣告黎明的降临。通常,克莉丝汀和费达起床后要先出去打水,然后回来换衣服上学,我总是被她们叮叮咣咣的声音吵醒。但大多数时候,我还是会跟她们一起起床,那时的我只有四五岁大。有一天早上醒来,我突然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我躺在香蕉叶编的垫子上,假装还在熟睡,母亲那件层层叠叠的青黄色长袍把我蒙得严严实实的,我一动也不动。
     
       “那是我的腰带。”费达大声喊着。
     
       “才不是呢!”克莉丝汀的话里带着姐姐特有的威严。
     
       “别闹了!”
     
       一场打闹转瞬即发,突然,费达跌坐在我旁边的垫子上,我屏住呼吸。因为这样的争斗通常是以克莉丝汀的胜利而告终,如果我醒着,她准会拿我出气,而我也会生气地把她推到一边。但这一次,我没有反应。我想去上学,这一次,我一定要到教室里去!
     
       “快来吃早饭啦!”母亲喊道,“来洗洗手!”
     
       听到母亲在喊她们,她俩就赶紧冲出房去,门却半开着。我眯着眼,看着她们跑出去又跑回来,手里拿着热腾腾的牛奶,还有烤土豆、木薯。她们穿着浅绿色的短袖连衣裙,腰间还有白色的带子点缀着,这是她们的校服。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她们就盘着腿坐在门口的棕垫上开始吃东西。木薯的香甜立刻吸引了我,馋得我只想跳出来不去想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但那只是一刹那的冲动。
     
       “快点吧,”母亲一边说,一边往门口看,“要迟到了!”
     
       “都怨费达!”克莉丝汀赶忙说。
     
       “才不怨我呢!”费达回了她一句。
     
       克莉丝汀悄悄伸出一条腿碰了费达一下,谁知牛奶就从费达的杯里洒了出来。
     
       “别闹了!”
     
       “闹够了吧!”母亲有点生气了,“噢,我的天啊!我要拿这俩人怎么办呀?”
     
       她们只好作罢,乖乖地吃饭,但我一看费达那表情就知道,她才不会罢休呢!母亲过来递给她们一人一份午饭,都用香蕉叶包着。本来,我还能尝尝剩下的木薯,但看到她们把它塞到袋子里转眼就要跟母亲走出去了,我就没心思去想吃的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趁着母亲还没回来,我赶紧跑到后院,轰走门边的小鸡。
     
       “去!”我朝它们喊道,但它们跟没听到似的动也不动。
     
       后院由带刺的仙人掌围着,左边那个棚子是厨房,角落是个羊圈,对面还有个厕所。被绳索拴着的羊儿在咩咩地叫着。我跳过小泥坑,跑向羊圈,伸手就抓住了那只最老的母羊的耳朵,这黑白相间的家伙耳朵还挺软的。
     
       “别叫了!”我厉声喊道。如果母亲听到了,我的计划就都泡汤了。它小心翼翼地蹭着我的头,我放开它的时候它还闻了闻我的手。我赶忙往它的嘴里塞了一把草,想让它静下来。只要这只领头的老母羊不叫,羊群就没事。
     
       我从羊圈的围栏里挤了出来,沿着这围栏慢慢朝一个开了口的地方艰难地爬着。我没看到父亲,可有个鞭子抵在那里。之前,他一直教我如何用这鞭子赶着羊群去吃草。很快我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做这些事了,就像我可以去上学一样,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想到这里,我都等不及了,我要赶紧上学去。
     
       穿过这些围栏的时候,尖刺划破了我的胳膊,我就只能沿着院子外缘慢慢地往前爬。突然,厨房里飘来了一阵烟弄疼了我的眼睛,我赶紧捏着鼻子闭上嘴。离厨房这么近,就是我咳嗽一声,母亲也会听到的。没再想别的,我赶紧跑到了路上,草地的小径上有很多脚印,小卡车的印迹却寥寥无几。
     
       我看到姐姐们就在前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她们老是这样,吵完之后有说有笑的,可从没跟我这么玩过。现在,我只能隐约看见她们校服上的白带子了。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有自己的校服,和其他男孩子一样,黑色短裤,浅绿色衬衫。那时,我也能学会数数和拼单词。
     
       我悄悄地跟着她们,不过这得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果她们转过头,我就能立马钻到树丛里或藏到树后面。以前每次溜出来我都会被她们抓到,差不多都是克莉丝汀先发现的。有时候附近的农民看见了,他们也会把我“押送”回去。不过今天应该不用那样,我把自己当成小羊,这样,他们就看不到特威西格耶·杰克逊了。
     
       刚出来那会儿,兴奋让我忘却了寒冷,可渐渐的,我发现今天和平日里卡农古山区的清晨没什么两样,都是那么冷。而且,这里头天夜里就下了雨。不一会儿,我的腿和短裤都湿了,冻得我直发抖。
     
       “我是小羊,”我这样给自己打气,“我不怕湿不怕冷。”我昂首走在路上,还学起了羊儿咩咩叫的声音。伸手抓一把草,嗯,这东西闻着不错,可味道一点儿也不好。
     
       小路的右边,看不到任何砖砌的房子,院子里满是果树。鳄梨和芒果挂在枝头,摇摇欲坠。有个果农正弯着腰在两棵大树间锄地。这么近的距离他也没发现我,看来我的方法挺管用的。
     
       我鼓足劲儿跳起来去够长在外面的那个梨,可没够到。这时,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我又试了一次,可还是没够到。这一下,引得那个人直往这边看。
     
       我偷偷地笑了,赶紧跑到果园的那一头,那里的灌木丛密密的,还开着小黄花,路两旁则长着高高的树。只是这时,克莉丝汀和费达已经走远了。
     
       这没关系,我去过这所学校,就在路那头。
     
       “快走哎!”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我还听到了牛群抗议似的哞叫声,它们正朝我这儿走来。
     
       有人来了,赶紧隐蔽!
     
       我连忙爬进灌木丛,四周全是叶子,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这个男孩如果是我的表亲,他肯定会认出我来,然后把我带回家。到那时,父亲就会大发雷霆,用羊鞭打我了。想到这里,我赶忙屏住呼吸。牛儿慢慢走近,我都能闻到它身上的气味了。又过来了一头,接着我看到了那男孩光着的脚,跟我的藏身地近在咫尺。
     
       “快走哎!”他吆喝道。突然,有头小牛好奇地靠近我,还把它的湿鼻子往我这边蹭了蹭。我连忙用手捂住嘴,怕自己笑出来,并紧紧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第四头牛过去了,我就这样一直等着。直到再也听不见窸窣声,我才悄悄地探出头往外看,它们都走远了。
     
       我欢快地跑向山脚,那里有流水穿过我的必经之路,水里掺杂着灰土、树枝还有从山上掉落的草块。我不记得来过这儿,但我记得父亲跟我提起过这里:你姐姐都长大了,她们能够平稳地过河,可你还小,如果不小心就会掉到这安纳谷底。
     
       树干做成的桥悬挂在湍急的水流之上,它还有几节分支,不过这主干足够放得下我的脚了。从桥上留下的泥脚印来看,其他的孩子肯定也是由此过去的。如果把我当作小孩,我可能把握不了平衡也过不去,不过现在我是小羊,绝对能平稳地过去。
     
       就这样,我小心翼翼地上了桥,踩在一根往上翘的枝桠上保持平衡。只见它慢慢地弯了下去,连着我那早已冰冷的双脚往下沉,那里更是刺骨的冷了。这时我才明白这流水远比我想象的厉害多了,我只得用脚趾紧紧夹住这湿滑的木桥。
     
       此时,父亲的那句话又回响在了我的耳边: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很快,现实的恐惧打败了想象的自信,我在这上头寸步难行,只能紧紧夹着这木头同身下的急流做抗争。突然我的脚底打滑了,这次连着我的膝盖一起都掉进了湍急的水里。这混着泥土和动物粪便的水正发着恶臭,它已经没过我的腋下了。
     
       “救命啊!”我惊叫着,心怦怦直跳,“快来救我啊!”放牛的孩子早已走远了,此时就连最近的人家似乎也远在天涯。
     
       一只乌鸦拍打着翅膀落在附近的树上。
     
       “呀,呀——”这乌鸦像是在笑我似的。
     
       “别叫了!”我朝它喊道。
     
       我只能在这混沌的水里扑腾,想尽办法往桥上爬。
     
       “掉下去了,掉下去了!”这可恶的乌鸦在一旁幸灾乐祸。
     
       “咱们走着瞧!”我在心里说道。为了爬上桥,我把一条腿绕在了枝干上,这时候我的心跳就像小鼓似的。终于,我又抓住了一根枝杈。就这样,我慢慢地回到了桥上,小心翼翼地走完了剩下的部分,然后啪的一声落在草地上。顿时,我的恐惧消失不见了。
     
       “我成功了!”我高兴地跳了起来,朝着那乌鸦大声地喊着。现在的我更坚信了,没有什么能吓到我啦!
     
       我欢快地跑着,完全不在乎身上的湿冷。沿着这蜿蜒的路,我又穿过了层层树丛,满心期待着学校出现。后来,我又穿过了两条溪水,但它们都没有第一条那么深,我甚至还爬上了台阶,看到了一片桉树林。
     
       可是走了这么久,我还是没到学校。
     
       “迷路喽,迷路喽!”这乌鸦还真可恶,它又在嘲笑我了。我抬头瞪了它一眼,见它落在了香蕉树上。
     
       这个方向没错呀,我想着,可慢慢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不会是昨夜的那场雨把路给冲没了吧?要不就是流水把学校冲没了?我放慢了脚步,又停下来看看四周。这条路肯定能把我带回去!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可是现在的我又是多么想见到朝思暮想的学校呀!
     
       不过,我的衬衣和短裤都沾满了泥巴,如果回到家被父亲瞧见了,肯定没好果子吃。不,我不能回去。可我怎样才能找到学校呢?我只能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越走越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低唱的声音,我以为又是那只乌鸦。不过,就在我浑身湿淋淋地站在路上冻得发抖、牙齿打颤的时候,我依稀听到了几句歌声。
     
       “愿你光芒无限,永远长存——”这首歌我听姐姐们唱过,没错,是学校里唱的歌!想到这儿,我撒腿就往那边跑,踩到水坑里溅起了泥巴也不在意。
     
       歌声越来越清晰,这更让我充满希望。学校肯定就在前面,过了这些香蕉树就是!
     
       “我们要坚持原则、民主,不断进步——”
     
       路边出现了浅绿色的路标,虽然有些褪色,可还能辨认出它是指向学校的。我不识字,可我见过这标志。于是我加快脚步,接着又爬上了一个小坡。
     
       学校就在那里!我兴奋地手舞足蹈。
     
       矗立在我眼前的是两座红砖砌成的教学楼,屋顶有点生锈。在它前面有个院子,中间孤零零地立着一棵树,这树枝节繁多,叶子是深绿色的。浅绿色的百叶窗开着,像是在迎接这清晨的阳光。就连门也是开着的,像是在问候着所有的学生,当然,还有我。
     
       我径直走到最近的那所教学楼旁,躲在窗户下休息,背后不时感到阵阵寒意,那坚硬的石头似乎还未从昨夜的寒冷中清醒过来,凉极了。我早就幻想自己能大步走进教室,可现在它就在我眼前几步之遥,我却怕了。老师会让我留下吗?我会被羊鞭赶出来吗?我试着鼓足勇气,心跳也越来越快。我还在四处搜寻着那只讨厌的乌鸦,看它有没有落在这里。如果被它看见我这样,它肯定又要笑话我了。
     
       “今天早上我们要学习加法。”从墙的另一面传来了女老师的声音。就几步的距离,迈出这几步我就可以进去了。这时,教室里又传来了翻动书本的声音,还有人在咳嗽。可我怎么都动不了了!
     
       最终,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唰唰声让我好奇不已,我按捺不住了,一定得看一眼。我踮起脚尖往墙上扒,终于够着了窗台,看清了里面的样子。学生们四个人坐一条板凳,每条板凳连着一张窄窄的桌子。他们的校服既干净又整洁,仿佛每个人都在发射绿色的光芒。桌子上静静地躺着灰色的纸,还有那又短又粗的铅笔。前面墙上挂着黑板,白粉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
     
       我的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我真是好激动,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在学校里当个学生多好啊!
     
       “特威西格耶·杰克逊!”身后突然响起了父亲的声音,“我早就跟你说过……”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我是小羊,不是杰克逊,结果就从墙上摔了下来。看到父亲那严厉的神情,我明白了自己是谁——惹上大麻烦的小孩子。
     
       我沿着门外的小径慢跑,想着父亲。这不是我第一次惹上麻烦,父亲和我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去。我永远都会是有些叛逆的孩子;他永远是好斗的父亲。这就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只能向上帝祈祷,给我更多的耐心和宽容来面对父亲,并且完成自己认为对的事。父亲阻止了我的大逃跑计划,但他已阻止不了我建造这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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