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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黑桃皇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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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尔曼的父亲虽然是一名德国人,但已经被俄国化了。葛尔曼从父亲那里获得了一小笔遗产。他告诫自己必须要保证靠自己的力量生活,因此只靠薪水过日子,连遗产的利息都不动一下,不给自己任何放纵的机会。他是一个内向的人,把面子看得很重,对于他的过分节俭,伙伴们很难找到机会加以嘲笑。他热爱幻想,具有强烈的欲望,但是年轻人经常犯的错误,他都能避免,这是因为他具有坚强的毅力。比如说,他天生喜欢赌博,却从不摸牌,因为按照他的说法“我不能用我的生活费去博得不切实际的财物”。可是,他却一宿一宿地坐在牌桌前,怀着热烈的激动的心情,对牌局的输赢变化给予密切的关注。
     
       他的想象力受到三张牌的故事的强烈影响,那个故事整夜都会出现在他的头脑之中。第二天傍晚,他在彼得堡大街散步时想:“要是老伯爵夫人把她的秘密告诉给我,或者把那三张必胜的牌向我指出来,那可就太好了。为什么我不去碰碰运气呢?……去找她,把自己介绍给她,让她喜欢我,或者成为他的情夫……但这一切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可是,她已经八十七岁了——也许再过两天,再过一个星期,她就会离开人世!……而且,这个故事值得相信吗?……不,我有自己三张必胜的牌,它们是勤劳、节约和忍耐,它们才会让我的财产不断增加,使我过上独立、平静的生活!”
     
       他这样想着,毫无知觉地一路向前走,当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座古老的房子前,它位于彼德堡一条主要的大街上。马车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正在接连不断地驶向这个闪耀着强烈灯光的大门口。外交官的皮鞋、带条纹的长袜、发出声响的长靴以及年轻美女的玉足不时地从马车里伸出来。看门人站在那里,看上去十分威严,穿着斗篷和皮大衣的人不停地从他身边闪过。葛尔曼不再继续向前走。
     
       他向墙角的一个岗警询问,这是哪家的公馆。
     
       岗警回答说:“这是×××伯爵夫人家的公馆。”
     
       葛尔曼颤抖起来,他又想到了那个奇异的故事。他在房子四周不停地走动,心里想着×××伯爵夫人和她的本领。等到他回到那所简陋的小屋时,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一直睡不着,等到睡魔将他征服之后,绿呢牌桌、纸牌、成堆的金币和一沓沓钞票出现在他的头脑中。他不停地出牌,每次出的牌都比对手大,他不停地赢钱,把钞票装入口袋里,把金币搂到自己面前。早晨他醒来时已经很晚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梦中的财富此时已经不复存在。他又向城里走去,再次来到×××伯爵夫人家门前。他仿佛受到一种神秘力量的吸引,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他看到一个低垂着的长满了黑发的小脑袋,也许正在做活计,也许正在看书。就在这个时候,它抬了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睛和一张美丽的面容出现在葛尔曼眼前。他的命运就在这个时刻被决定下来。
     
       三
     
       我的天使,您给我写四页信,
     
       写得如此快,
     
       我还没有读完您就已经写完了。
     
       ——书信
     
       莉莎·伊万诺夫娜刚脱掉长衣和帽子,就接到了伯爵夫人让她去吩咐套车的命令。她们走出来,登上车。就在老夫人被两个仆人搀着跨入车门的那一刻,莉莎·伊万诺夫娜看到工兵军官正站在车轮旁。他一下子就将她的手抓了过去,这让她受到很大的惊吓,他把一封信留在她手里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把信藏在手套里,一路之上眼睛和耳朵好像都不存在了。每次坐车时,伯爵夫人总要问问题,这是她的习惯:这座桥的名字是什么?那边的招牌上写的是什么?她们遇到了什么人?莉莎·伊万诺夫娜心不在焉,总是作出莫名其妙的回答。伯爵夫人生气了。
     
       “天哪!你到底怎么了?脑袋进水了吗?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还是你听不懂?……谢天谢地,我还没有变成老糊涂,说话时也没有含糊不清。”
     
       莉莎·伊万诺夫娜根本没有听见伯爵夫人的话。回到家之后,她非常迅速地向自己的房间跑去,之后把那封信从手套里拿出来——信封的口没有封。莉莎·伊万诺夫娜读了起来。这是一封情书,充满了敬意和温柔的情感,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中都是抄自一本德国小说。可是,对德语一窍不通的莉莎·伊万诺夫娜读过之后非常开心。
     
       开心过后,她的内心就因为这封信的到来而慌乱起来。她与一个年轻小伙子有亲密且秘密的关系,这还是第一次。她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大胆。她怪自己行为过于放肆,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否需要继续坐在窗口,用冷漠的态度对待他,为了阻止这个年轻的军官进行下一步追求,是否需要打击一下他的热情。——坚决而冷漠地将他拒绝?她找不到商量的人,她没有朋友和导师。莉莎·伊万诺夫娜下定决心,要给他写一封回信。
     
       她坐到写字桌前,将笔拿在手里,开始沉思。有好几次,她写好了开头,却又给撕掉了:她对自己的用词不太满意,它们不是过于冷漠,就是过于客气了。她努力写好几行,并感觉不错。她写道:“我相信您是真诚的,是不会欺骗我的,因为您并不想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决定的行为来羞辱我。但是,我们不应该这样相识。现在我把您的信退回去,希望您不至于让我觉得您不尊重我。”
     
       第二天,坐在绣架前的莉莎·伊万诺夫娜看到葛尔曼向她窗前走来后,就走到大厅里,把气窗打开,之后把信扔了出去。她希望年轻军官能够飞快地捡起那封信。葛尔曼看到掉在地上的信后,跑了过去,捡起后就向一家糖果铺走去。他将火漆印撕开,看到莉莎·伊万诺夫娜的回信及自己的信。对此,他早已经预料到了。他回到家中,开始心无旁骛地策划起来。
     
       三天后,莉莎·伊万诺夫娜收到一张字条,那是时装店一个长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姑娘送来的。莉莎·伊万诺夫娜认为她是来要账的,于是忐忑不安地将字条打开,突然她发现字条上的笔迹非常熟悉,那是葛尔曼的笔迹。
     
       “您搞错了吧,亲爱的,这字条是给别人的吧?”她说。
     
       “不是给别人的,就是给您的。”那个姑娘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您快打开看看吧。”
     
       莉莎·伊万诺夫娜将字条匆匆浏览一遍。葛尔曼提出与她见面。
     
       “不会的!”莉莎·伊万诺夫娜说。她被他采取的方式以及急迫的要求给吓坏了。“这怎么会是写给我的呢?一定不会的。”她一边说一边把信撕烂。
     
       “既然这封信不是写给您的,您有什么资格将它撕掉?”那个姑娘说,“我可以把它拿回去,再交给寄信的人。”
     
       “亲爱的,请您以后不要再拿着字条来找我了,”被揭穿谎言的莉莎·伊万诺夫娜说,“您告诉那个寄信的人,他应该为他的行为感到羞愧……”
     
       葛尔曼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莉莎·伊万诺夫娜每天都会收到他的信,那是他想尽各种办法送到她手上的。这些信的内容已经有所改变,不再是取自德国小说了。他内心充满了激情,这让他获得了灵感。葛尔曼用自己独特的语言,表达了他自由的幻想和不向困难低头的勇气。莉莎·伊万诺夫娜被这些信打动了,因此不想再把它们退回去。她开始给他回信,而且信的长度在不断地增加,感情变得越来越强烈。最后,她把下面这封信从窗口扔给了他。
     
       今天是×××公使举行舞会的日子。伯爵夫人受到了邀请,将会参加,并待到两点钟左右。如此一来,我们就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了。伯爵夫人出门后,仆人们就一定会忙他们各自的事情,只有一个看门的留在门厅里,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也不会留在那里,而是回到自己的小屋。十一点半的时候您再来,然后直接上楼梯。如果有人留在门厅里,您就说您是来找伯爵夫人的。如果那个人说伯爵夫人不在家,您就只能回去了。不过,您很可能一个人也遇不到。侍女们聚集在一间屋子里。沿着直厅一直往左走,您就会来到伯爵夫人的卧室。有两扇小门位于卧室的屏风后面:左边的那扇门与过道连接,有一条狭窄的螺旋形楼梯与我的房间相连;右边那扇门通向书房,伯爵夫人根本就没有去过那里。
     
       葛尔曼等待着约定的时间到来,他浑身颤抖着,如同一只老虎。他急不可耐,来到伯爵夫人的宅子前时,才晚上十点钟。天气糟糕透顶,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北风呼呼地刮着,路灯发出昏暗的灯光,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偶尔寻找晚归的乘客的车夫拉着骨瘦如柴的驽马慢慢走过。葛尔曼只穿着一件长礼服,他站在那里,根本没有感觉到风雪的威力。车夫终于将伯爵夫人的马车套好了。葛尔曼看到一个身穿貂皮大衣,后背有些驼的老太太被两个仆人扶着走出来。她的养女头戴鲜花,身穿很薄的斗篷跟在她的后面,她们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砰的一声,车门关了起来。马车在松软的雪地上吃力地向前行驶。看门人把大门关了起来。窗里的灯光逐渐变得昏暗。葛尔曼开始在逐渐冷清下来的房子周围走动,当走到路灯前时,他看了一下表,十一点二十分。他待在路灯下,一直注视着表上的指针,等待着最后几分钟过去。葛尔曼在整十一点半时走上了伯爵夫人的宅子的台阶,之后又走进了门厅,那里灯光辉煌。看门人没有在那里。葛尔曼跑上楼梯,将与前厅相连的门打开。一个仆人出现在他面前,那个人正坐在历史悠久而且肮脏的手圈椅里打瞌睡。葛尔曼轻轻地从那个人身边走了过去,他的脚步非常坚定。客厅和大厅都没有灯,只有微弱的灯光由前厅传来。葛尔曼向卧室走去。一盏金色的小灯在摆满陈旧的圣像神龛前发亮。一面墙壁上糊着中国壁纸,在墙边对称地摆着沙发和手圈椅。沙发的镀金已经剥落,上面放着羽绒靠垫;手圈椅上的花缎已经褪色。墙上挂着两幅肖像画,是由巴黎著名的肖像画家勒布伦夫人所画。一张画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生着鹰钩鼻子,两鬓的头发梳到了后面,头发上扑了粉,还有一朵玫瑰花插在上面。另一张画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身体很胖,脸色红润,身穿一件浅绿色制服,星章佩戴在制服上。法国著名钟表匠制造的台钟、瓷器制成的牧女、轮盘、扇子、小盒子以及上世纪末与梅思梅尔催眠术、蒙葛尔菲埃兄弟的热气球同时发明的各种供女人们玩耍的小物件摆满了每个墙角。葛尔曼向屏风后走去,一张小铁床被放在那里。左面的一道门与过道相连,右边的一道门与书房相连。葛尔曼打开门,一个狭窄的螺旋形的楼梯便映入他的眼帘。沿着这个楼梯可以进入可怜的养女的房间……但是,葛尔曼并没有走向那里,他转身向黑暗的书房走去。
     
       时间仿佛停滞了,整个世界都变得非常安静。客厅里的钟响了起来,响了十二下,随后各个房间的钟声接连响起,同样响了十二下,之后整幢房子又恢复了寂静。葛尔曼站在一个没有生火的炉子旁。他镇定自若,心脏在均匀地跳动,如同要做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那样,尽管这件事情十分危险。一点钟了,两点钟了,马车声在远处响起。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马车越来越近,之后停了下来。脚踏板被放下来时发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屋子里响起各种声音,仆人开始忙碌。他们大声说话,四处奔跑,灯光把屋子照亮了。三个上了年纪的女仆向卧室跑去,伯爵夫人有气无力地走了进来,全身躺在高背手圈椅里。透过缝隙,葛尔曼看到莉莎·伊万诺夫娜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葛尔曼听到她走上楼梯时发出的急促而有力脚步声。一阵良心的谴责让他感到不安,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他又恢复了平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伯爵夫人来到镜子前,开始卸妆。侍女把插着玫瑰花的帽子从她头上摘下来,又把敷了粉的假发从她剪得很短的花白头发上取下。发针不停落在她身边,如同下雨一般。在她浮肿的脚旁,用银线绣的黄色的长衣落了下来。她那令人呕吐的化妆秘密,被葛尔曼看得一清二楚。最后,伯爵夫人只戴着一顶睡帽,穿着睡衣。这身打扮比较适合她的年龄,使得她不那样难看和恐惧。
     
       失眠是所有上了年纪的人的通病,伯爵夫人也不例外。她把衣服脱下来,走到窗口的高背手圈椅前,坐下来,之后打发走了所有的女仆。女仆把蜡烛拿走了,只有一盏小灯在房间里发光。坐在手圈椅里的伯爵夫人那松动的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她的脸色发黄,身体在来回摇摆。她的眼睛是混浊的,由此可以看出她的大脑根本没有运转。看着她,你会认为这个令人恐惧的老太太之所以这样摇摆,是因为她身体内部的电流在发挥作用,而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突然,一种无法形容的变化出现在她那死灰般的脸上。她的眼睛有了光彩,嘴唇不再一张一合: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必害怕。”他用低沉而又清晰的声音说道,“我并不想伤害您,我到这里来,只是希望能够获得您的帮助。”
     
       伯爵夫人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默默地注视着他。葛尔曼把她当成了聋子,就低下头在她耳边将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老妇人仍然沉默不语。
     
       葛尔曼继续讲道:“您能够不受任何损失就使我过上幸福的生活,我知道,您能够连续将三张牌猜中……”
     
       葛尔曼停了下来。伯爵夫人好像明白了葛尔曼的意图,她正在寻找合适的语言作出回答。
     
       “我向您发誓,那不是真的,只是开玩笑。”她终于开口说道。
     
       “不要开玩笑了,”葛尔曼生气了,“您还记得恰夫利斯基吗?他输钱后就是您帮他翻的本。”
     
       葛尔曼的话让伯爵夫人无话可说了。她的内心在不停地活动着,这一点从她的脸上就能够看出来。不过,她的脸很快又像刚才那样麻木了。
     
       “您能够把三张必胜的牌给我指出来吗?”葛尔曼继续说。
     
       伯爵夫人沉默不语。葛尔曼又讲道:“您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到底是为了谁呢?为了您的子孙吗?这个秘密对他们来说根本毫无用处。他们很富有,对金钱的价值根本一无所知。他们就是一群败家子,您的三张牌根本帮助不了他们。一个人要是对父辈留下来的财富不珍惜,那么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终究会因贫困而死。我不是败家子,我知道金钱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获得的。对我来说,您的三张牌能够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您请讲吧……”
     
       他停了下来,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回答。伯爵夫人仍然默不作声。葛尔曼向她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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