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杀俱乐部（4）
上校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吃惊地说道：“你吓坏我了。没想到，那个倒霉的绅士也是你们俱乐部的会员……”他本打算说的是牺牲品，可是考虑了一下，他觉得还是说会员稳妥点。
“我想我还是不太清楚。你说到幕后策划，这是什么意思？而且，我从你的话里听出来，你并不想死，可是，你又为何要到这里来呢？”
马沙尔本来已经变得沉寂了，可是上校一拨弄，他又变得满是激情，他说道：“你说得对。你是不清楚。亲爱的先生，对于我来说，这个俱乐部就像是令我神往的庙宇一样。要不是我身体不争气，我想，我来的次数会更多一点的。百病之人方懂养生。我一生最后一次消遣就在这里了。我什么好玩的事情都做过了，没有什么能难得住我了。”说到这里时，他显得很得意，不禁把手放到了格拉丁的肩膀上。
他接着说：“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我绝不是在夸口。人们总是在寻求火热的爱情，陶醉在其中取乐，现在的我可不觉得爱有多么炽烈，恐惧才让人觉得强烈。要想品尝人生里最美味的快乐，那就尝试战胜恐惧吧。先生，你是不是开始嫉妒我了！”他笑了一下，那声音就如浓痰在喉，显得很干枯。
他继续说道：“我是个胆小鬼，为之我渴望恐惧。”
格拉丁觉得这人让他恶心，简直是没有羞耻感，上校真想吐他一口痰。可是，他还是忍住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询问着事情的缘由。
“先生，你如何经久不衰地享有这种让人兴奋的感觉呢？这让人无法捉摸、没有定型的感觉来自哪里呢？”
马沙尔用阴阳怪气的声音回答道：“让我来告诉你吧，每天晚上，这里是如何挑选那名牺牲者的。和那个牺牲者一同被选出来还有另一个会员。那名会员就是计划的执行者，他负责把那个牺牲者了结。”
上校像是听到了牺牲者死前的哽咽，说道：“我的上帝啊！他们难道互相之间进行着谋杀的行为？”
马沙尔冷漠地点头说道：“这也让自杀带来的麻烦消除了。”
上校顾不上满嘴的唾沫，激动地喊道：“上帝保佑！那这个人也许是你，也可能是我，或是我的那位朋友，我的意思是，我们中的一个人将会在今晚被选做杀手。他要结束另一个人的生命，让他的灵魂无法被救赎。这件事要由一个同样被抚育长大的人来执行。这件事太可耻了，太没道义了，也太过肮脏了。”
当他如同躲避瘟神那样，从马沙尔身边跳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王子的眼神，那冷冷的眼神从屋子的一头射过来，显得很镇定，还透出了对他的恼怒。格拉丁马上从惊吓当中缓了过来，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他用坚定的语气说道：“话说回来，这样又如何？你既然把游戏说得那样有意思，我也想尝试一下。那么，这就说定了。”
马沙尔先生没漏掉上校那种出自本能的厌恶感，也没放过他惊恐的表情。可是拥有病态虚荣心的马沙尔先生，他反倒为上校的这种表现而感到欣喜。他觉得别人对这种惊世骇俗的表现躲避不及，而自己却能镇静自若，这不免让他得意洋洋。
他假声假气地说道：“你看，你已经从第一轮的恐惧中缓了过来。接着，你就能享受到我们俱乐部带给你的快乐了。这是个用生命下赌注的赌局，也是个冷血的角斗场，他和古罗马的竞技场一样具有观赏性。我由衷地赞美那些异教徒富有创意的主意。这些东西只会被信仰基督的国家保留下来，并且在这些国家里被发扬光大。这些东西才是国粹。你立刻就能知道，在这里玩过的人，他们玩的游戏要比其他的娱乐有趣的多。别的游戏不过是垃圾而已。”
他咽了下口水，接着往下说道：“规则很简单。只需用一副扑克牌。我就不向你说明规则了，你马上就能看到游戏的玩法。喂，你能不能把我拉起来，我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就在马沙尔说得正起劲的时候，两扇折叠门被打开了，大家都走了进去。门里的房间几乎和门外的一样，只是有些许的区别。在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铺了绿色桌布的长台。在台子旁边，坐着主席，他正在那里聚精会神地洗着牌。大家都在桌边坐了下来。只有上校还搀扶着拄着拐杖的马沙尔先生艰难地行走着，他们和最后进来的王子坐在了一起。
马沙尔先生说道：“这副牌有五十二张。小心不要摸到黑桃A，那是死神牌，摸到的人今晚就得死。梅花A代表执行者，他来了断那人的命。那会是个幸运的年轻人。你们眼神好，能看清牌，我可不行了，隔着这张桌子，我连A和2都分辨不出来。”
之后，马沙尔先生又拿出一副眼镜，把它戴到了另一副眼镜外面。
他嘀咕道：“我至少要看清那些人的表情。”这话像是解释，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上校把从马沙尔先生那里了解到的消息简单地和王子说了。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人生当中最可怕的一场赌局。王子感到背上涌来一阵凉意，这股寒气正往心脏侵蚀而来，他整个人都冷得快要窒息了。可是他还是吸着空气，虽然显得有些艰难。他迷茫地来回看着桌子的两头。
上校小声说道：“见好就收，现在离开还不迟。”
可是他逃跑的建议反而激起了王子的勇气。
“安静点儿！让我看看，你在任何情况下都拥有男子汉的本色。”
他朝四周看了看，再次冷静了下来。虽然这时候他觉得心里被锤子敲打着，整个胸口就像是要炸掉了一样。会员们全都集中精力在那里等着，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一阵白，一阵青的。可是，只有马沙尔先生的脸色显得最为惨白。他眼睛就像是要夺眶而出了一样。他的头不停地晃动着，看起来很不情愿。他两只颤抖着的手爬到了嘴角边，那嘴角都发紫了。显然，这位会员被吓坏了，可他同时也在自豪地品味着会员的特权。
主席宣布开始赌局道：“先生们，大家都准备好了。”
主席慢悠悠地发着牌，牌是按着逆时针的方向发的。每发一次牌都要花上不少时间，因为要等待纸牌翻转过来，让大伙都能看清牌面。那些拿牌的手指都打着哆嗦，要鼓足勇气才敢揭开牌面。牌快发到王子面前了，突然间，他开始觉得烦躁了，他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可是，在他的身上多少存在着一点赌徒的天性。他甚至觉得这股烦躁的情绪给他带来了一种愉悦之感。这让他暗自感到吃惊。他拿到了一张梅花九，格拉丁是黑桃三，马沙尔先生是张红桃皇后。马沙尔先生终于放下了心，开心得连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紧接在他们后面的是那个带他们来的年轻人，他的手牌是梅花A。这就像是晴天霹雳，把他吓傻了，拿着牌一动不动地发着呆。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被人杀，绝不是去杀人的啊！王子很有义气，为他的难堪窘境担着忧，他都没去考虑谁将会成为牺牲者了。
接着发了第二圈牌，死神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可是牺牲者依旧没能出现。会员们都变得很专注，急促地喘着气。王子这次又是张梅花，上校这回拿到了方片。可是在轮到马沙尔先生翻牌时，他发出了一声惨叫，大家向他的桌面望去，那上面摆着一张翻开的黑桃A，他成为了那个不幸的人。人们好像听到了马沙尔肚子里发出的爆炸的声音，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嘶叫声。他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马上又跌了回去。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半身不遂的病人。黑桃A！这让荣誉会员享受到了恐惧所带来的快乐。
屋子里又再次变得热闹起来。人们紧张的神经都松懈下来了，这真是个好的娱乐节目。那些人三五成群地走回了吸烟室，一路嘻嘻哈哈的，显得很悠闲。主席伸了下胳膊，打了一个哈欠，他就像结束了日常工作般，变得自在了许多。只有马沙尔先生一个人还抱着头待在原地。他上身无力地瘫倒在桌子上，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好似一个崩溃了的没有灵魂的空壳。
王子和上校马上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去。外面的夜晚很凉，风吹得人很冷。他们一回想起当时的恐怖场景，不由得胆战心惊。
王子叫道：“天啊！就因为那句混账诺言，我们现在进退维谷。我们现在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我还要为他挣钱，让他不受法律的制裁，我恨不得能放弃那个誓言！”
上校回答道：“这不是殿下该有的行为。你的誓言可关系到波西米亚的荣誉。我和你不一样，我能够以正当的理由放弃这个誓言。”
王子黯然地说道：“格拉丁，如果在某次冒险里，你的信誉受损了，不但我不会原谅你，我还要指明一点，我想要你也能拥有这种感受，那就是，我更加不会原谅我自己。”
上校恭敬地回答道：“是的，殿下，我遵循你的指示。我们还是早点从这个讨厌的地方离开吧。”
王子点头说道：“当然。上帝啊！快去找辆马车来，我得马上从这里离开。我想在软软的床上好好睡一觉，我想尽快把这里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即便在很想从这里离开的时候，王子仍旧小心地记下了这个俱乐部的门牌号码。
到了第二天早上，王子刚醒过来，格拉丁上校便递给他一张当天的报纸，在报纸的最前面有着一个标题，很醒目。
飞来横祸！事故惨不忍睹。在西部切普斯街16号居住的巴瑟洛缪?马沙尔先生，他于昨日去好友家赴宴，在回来的时候，也就是在今天凌晨两点，他从拉法格公园经过，不幸失足翻下了围栏，意外而亡。死者头部受到剧烈冲击，一只手和一只腿摔断了。在事故发生的那个晚上，马沙尔先生的朋友正忙着寻找着一辆载人马车。马沙尔先生在多年以前就患上了偏瘫，这次事故估计是旧病复发导致的。马沙尔先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他结交了许多朋友，对于他的去世，社会各界给予了深深的哀悼。
格拉丁愤然地说道：“要是有人死后会下地狱，这个马沙尔先生绝对逃不了。”
王子一言不发地把脸埋在了两手之间。
上校不说个痛快是不会停下来的，他继续说道：“对于那个人的死，我觉得很高兴。可是我为那个送馅饼的年轻人感到难过。”
王子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对上校说道：“格拉丁，就在昨天晚上，那个年轻人还和我们一样，是清白的。可是，今天，他的灵魂就被罪恶玷污了。我一想到那个奸诈的主席就感到恶心。我现在拿他没办法，可是，我迟早会去教训他的。这一点就如同上帝居住在天国一样，不容置疑。我这次所受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
上校正色回答道：“昨天一次就足够了，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王子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格拉丁好像察觉到了王子长时间沉默的意思。
他慌张地说道：“你不能再到哪里去了，难道你昨晚还没受够罪吗？你不觉得害怕吗？你不该再去了，你是个有身份的人，你的生命被赋予了责任，不能做太过冒险的事情。”
王子紧锁眉头说道：“你说得很对。对于我自己作出的决定，我也不太满意。可是，哪怕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国王，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格拉丁，我第一次变得这么懦弱，我差点就妥协了。在十几个小时前，那个年轻人还和我们一起说着话，还和我们吃着饭，对于他现在不幸的命运，我们就这样放着，不加理睬了吗？那个阴险的主席还在做着令人发指的罪恶勾当，我们难道就让他这样恣意妄为吗？难道在冒险中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就要停止行动吗？不，格拉丁，你提的建议已经不是我能力内所能接受的了。我们今晚还要重回自杀俱乐部。”
格拉丁上校跪到了王子面前。
他哭着喊道：“殿下，我的生命交给你了。你可以任意使用我的这条命，可是，我请求你不要涉险。我请求你，让我代替你去侦查和冒险。”
王子用庄严而傲慢的语气说道：“格拉丁上校，你的命还是你自己把握的。我会要求你服从，可前提是自愿的，要是事情不是这样，我的命令也不会下达了。我再说一次，你的劝谏就此打住了。”
上校马上站了起来，对王子说道：“殿下，能允许我在下午请个假吗？我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我想在回到那个杀人会所之前，先把自己的私人的事情处理一下，这才让我没有牵挂。陛下，我向你起誓，我这个忠仆不会再对你的计划提出反对意见了。”
王子回答道：“亲爱的格拉丁，我总会为想起自己高于你的地位的事情而觉得抱歉。白天的时间你随意安排，可是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你必须用昨晚相同的身份出现在那里。”
第二天晚上，俱乐部不如前一天热闹。就在王子和上校到的时候，吸烟室里只零零散散地来了五个人。王子把主席请到了一边，向他祝贺马沙尔先生能够成功赴死，行动真是干净利落。
王子爱慕地说道：“我喜欢和那些有才能的人来往。我发现，你有着非凡的能力。你的计划周密而细致。你是这事情的行家里手，真是无懈可击。”
主席被一个相貌堂堂、见识不凡的人夸奖，不觉有些飘飘然了。他接受了这般美言，态度很谦虚。
主席不痛不痒地说道：“可怜的马沙尔，他可是我的好助手，俱乐部没了他，我也不太方便。想必你也看到了，我的赞助人大多都是些爱吟诗的小孩。我和他们又没什么共同语言。虽然马沙尔的想象力也够奇怪的，可我至少还能理解。”
王子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真难叫人相信，你和马沙尔先生还有着共同语言。我一只觉得马沙尔先生是个孤僻的人。”
馅饼小子也来到了吸烟室里。他显得很抑郁，情绪也落入了低谷。两个新朋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着话，不过这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叫道：“我真恨自己，不该把你们带进这个鬼地方。趁着你们还没被玷污，快点离开这里。你们可没听到在从围栏落下去时，那个老头发出的恐怖叫声，还有他骨头摔断时的声音。请你们让我快点解脱，今晚，把那张黑桃A让给我好了。”
天变得更黑了。俱乐部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可是在牌桌前也没坐多少人，只有十三个人，刚好凑齐了一个不幸的数字。王子再次体会到了这股源自恐惧的喜悦之情。可是他看到格拉丁却表现得很镇定，完全不同于上一晚的表现，这让他感到非常吃惊。
王子在心里暗想道：“真是太让人吃惊了，一个下了决心的人会改变得如此大。”
主席说道：“大家注意了。”说完便开始发起了牌。
他发了三圈牌，可是三圈之后，那两张该死的牌却依旧没能出现。接着开始了第四圈，人们都快被这恐惧感逼得发疯了。这一圈也是最后一圈了，答案马上就该揭晓了。主席左手边的第二个位置上坐着王子，他和王子间还隔着一个人。牌是从右边发起的，所以王子将会得到倒数第二张牌。第三张牌发出去了，是张黑色的A，是张梅花的A。下面依次出现了方块和红桃。可是一直没见黑桃A出现。格拉丁就坐在王子左边，他拿到了一张A，但花色是红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