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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人间百态(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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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全明白了。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你!”
     
       我失声抽泣,眼前一片模糊,还是伸出双手,紧握住他那山芋般的、无声地颤动着的物体。
     
       (朱金和译)
     
       看这日子过的
     
       [以色列]伯斯顿
     
       我以前的邻居莱克尔从克亚特·锑旺赶到耶路撒冷我的新家来看望我。动身之前她给我写过一封信,免得让我措手不及。她坐在桌旁,啜饮着咖啡,小口咀嚼着我的丈夫为她的到来而特意准备的小甜点。我拿出她的来信,夸奖着她的字写得不错。
     
       她是最近才学会读书、写字的。多少年来我一直代她给她远在罗马尼亚的姊姊写信。有一次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她勉强在信的结尾签上了她歪歪扭扭的名字,她把一个简单的斜线写成了难以辨认的两点。当我让她再在她的名字后面画上一条横线时,她甩下笔,无可奈何地一笑说:“咳,阿宕·尤瑟夫,我写不来。”她不是没有努力学习过。她曾经参加过成人教育扫盲班,但是最终仅坚持了一个星期就不去上课了。第二次努力也没有坚持多久,她最终放弃了学习。她说她这辈子不和字母打交道也能活下去。她总是抱怨命运的不济。她出生在罗马尼亚,在那里长大,并且结婚成家。在战争中,她失去了丈夫以及她和那个男人的唯一的一个儿子。她的第二个丈夫也是个文盲,所以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助于别人帮忙写写画画。
     
       “看这日子过的。”她叹息道。尽管她把家搬到了以色列,但是她的命运并没有因此而出现多大的变化——她的丈夫生病住进了医院,她的儿子被关押在监狱中,她的女儿带着三个还未成年的孩子离婚单过。她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别人哭诉自己的不幸,在食品杂货店里哭,在肉铺里哭。但是别人怎么能让她在这些地方哭呢?最后她连一块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的地方都找不到了。有一次,她说,她的邻居去世,她去参加了葬礼,在她的邻居的葬礼上,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她醒悟到,只有痛快地哭上一场,她的内心才能获得某种解脱。从此她开始留意起别人的葬礼。克亚特·锑旺是一处建有很多老年人公寓的地方,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是她是从什么地方得知某某人的葬礼什么时间举行,到什么地方乘坐往返于墓地的免费大巴呢?由于不准确的信息,她曾经常丧失掉参加别人葬礼的机会,这都是因为她看不懂张贴在树上或围墙上的讣告的缘故。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又一次从字母开始学起了文化。
     
       呷了一口咖啡,用手指抹了抹嘴唇,她令人压抑地叹息道:
     
       “咳,看这日子过的,阿宕·尤瑟夫。”
     
       (纽保国译)
     
       裸泳
     
       [意大利]卡尔维诺
     
       在某海滨浴场洗海水浴时,伊佐塔太太遇上了一件麻烦事:当从深海游回岸边的途中,她突然发觉自己的游泳衣不在身上了。她弄不清事情是刚刚发生的,还是发生得有一阵儿了,总之,她穿的那件新比基尼泳装只剩下胸罩。可能是她臀部扭动时,扣子脱落,那个像布条一般的三角裤衩从另一条大腿滑了下去,也许正在她身下不远处往下沉呢,她试图潜入水中去寻找,但没有成功。
     
       这是正午时分,海里四处都是人,有的在赛艇上,有的在小游艇上,还有的在游泳。伊佐塔太太不认识任何人。昨天,她丈夫把她送到此地后立即回城里去了。她心想,眼下别无他法,只能找一艘救生船,或者找一个可信赖的男子,向他呼喊和求救,并要求他严守秘密。好在没有人怀疑她下身赤裸,因为她游泳时,绝不把身子抬出水面,人们只能看见她的头和隐约可见的胳膊和胸部。这样,她就可以放心地去寻求援救了。为了弄清别人的眼睛到底能看清她身体的多少,她时不时停下来,几乎垂直地漂浮着,以便窥视一下自己的躯体。她惊讶地发现,阳光照射在水面,又变成水下清澈的闪光,她躯体上的一切在水中纤毫毕现。她急忙拢住双腿,旋转着身体,试图不让自己的眼睛看到它,但这一切都是枉费心机:她腹部光洁的肌肤在棕色的胸部和大腿之间显得白皙、醒目,波浪的起伏和不时摇荡的海藻都不能混淆小腹以下部分的深色和浅色。伊佐塔太太重又以她那不伦不类的方式游动起来,尽可能压低身子,即便如此,每划动一下臂,她那白皙的全身就显出来,轮廓清晰可见。伊佐塔太太心慌意乱,急忙变换游泳姿势和方向,夹紧双腿在水中打转。想不到她一向引为自豪的玉体现在却成了她的巨大累赘。
     
       正午已过,是吃午餐的时候了,游泳者开始纷纷游向岸边。船只、游艇也不时从伊佐塔太太身边驶过。她研究船上男人的面孔,有时,她几乎下决心向他们游过去,但是,他们眼神那邪恶的一瞥,或者某种不友好的动作,都会吓得她逃之夭夭。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划着双臂,冷静地掩盖着已经很严重的疲惫。结伴而行的男人扬扬下巴或使使眼色,互相示意她的存在,而单身男人则用一只桨刹住船,故意掉转船头,截住她的去路,她看见一个救生员经过,他是唯一乘船巡视海面、预防出现意外的人,但此人嘴唇肥厚、肌肉凸鼓,她连喊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了。她幻想的救星应是一个没有情欲、几乎像天使一般纯洁的人,看来这样的救星是不存在的。
     
       在绝望的幻想中,伊佐塔太太所盼望的救星一直是男的,却没有想过女的,虽然和女人打交道,一切都应该变得简单一些,但她与同性别的人交往太少。如今,还有一个不便之处:大多数女人都是和一个男人双双坐在小游艇上,她们忌妒心强,总是远离着她,因为她那无可挑剔的躯体对她们便是一种挑战。有的船只驶过来,上面满是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的少女们,伊佐塔太太想到自己那有伤大雅、有损声誉的困境与天真无邪的少女们在情趣上相去太远,因而没敢贸然呼喊她们。有一位皮肤晒得黝黑的金发女郎倒是独自坐着一只赛艇驶过来,她神气活现,一定是去深海做裸体太阳浴的,而她绝不会认为这种裸露能算丢人或灾难。伊佐塔太太此时才感到自己是多么孤独,女人永远不会救她,男人又找不到,她感到筋疲力尽了。伊佐塔太太及时抓住了一个铁锈色的小浮标,要不然她会被淹死的。然而,从浮标那里游到岸边,要付出惊人的体力。这时,她看到一个穿长裤的瘦削男人站在一条停驶的汽艇上向海里张望,站在旁边的是个满脸稚气的鬈发男孩儿。伊佐塔太太用被水泡得起了皱、变得毫无血色的手指头抓住浮标的螺钉,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当她再次抬眼时,看见那个男人和小孩都一起站在汽艇上,向她打手势,似乎告诉她要老实待在那里,挣扎是徒劳的。随即,汽艇飞快地开走了,艇上的人头也不回一下。伊佐塔太太此时感到了末日的来临……不一会儿,汽艇又开回来,速度比刚才还要快,小男孩在船头扬起一条窄长的绿帆:一条连衣裙!
     
       当汽艇停在她附近时,瘦男人向她伸出一只手拉她上船,同时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伊佐塔太太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已经上了船。一切忽然间变得这么完美,寒冷和恐惧已被抛诸脑后,她的脸色很快从苍白变得通红。此时,她站在船上穿那条连衣裙,那男人和小孩则背过身去,眼望别处。汽艇开动之后,伊佐塔太太坐在船头,看到船底有一个潜水捕鱼的面罩,明白了这两个人是怎样发现她的秘密的。刚才,男孩戴着面具,拿着鱼叉,潜水游泳时看见了她,便上船告诉了那个男人,男人又下水看了一遍,然后,他们示意她等待,不过,她当时没看懂。他们急忙向港口驶去,跟一个渔妇要了一件衣服来。伊佐塔太太心想,这两个人看到她现在穿着衣服,说不定脑子里正竭力回忆刚才在水下看她时的情景呢,不过,她并不感到难为情,反正总得有人看见,她倒高兴恰是被这两个善良的人看见,他们一定会感到新鲜和愉快的!
     
       (佚名译)
     
       通向天堂的弯路
     
       [汤加]埃·哈乌奥法
     
       “宗教与教育摧毁原有的智慧”,这几个字印在马鲁的衬衣后面,“影响过度”则印在他衬衣的前面。穿这种印字衬衣者,是蒂科这地方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虽然马鲁阁下德高望重,名闻遐迩,可他乘坐的却几乎是转手的旧汽车。有什么就说什么,口无虚言,他在这方面可以算得上是这个王国里唯一能讲真话的人。我这么说,并不意味着似乎像某些常来的外国人所想的那样,我们这个民族全是说谎专家,远非如此。说实话,各有其不同程度;有时候真实成分多些,有时候真实成分少些,却从来没有百分之百的事实。例如,泰维塔·亚拉诺阿偷了邻家的猪,在被逮住后辩解说,他只吃掉一只猪腿,这是说的四分之一实话。但他断言,被偷者是他舅舅,因此他泰维塔就不能算是真正的贼。这时,他讲的是一半实话。在他被带走时,他进而宣称,舅舅家的猪,他可以不告而取,但舅舅朝他鼻子击了一拳。他这时讲的便是百分之一的实话了。
     
       讲一半实话,或讲四分之一实话。你可以安然无恙地脱身。大多数人,的确这样做了,而且经常乐意于按此行事。可是,讲百分之一实话,要想安然逃脱,那就不太容易了。君不见,泰维塔的鼻子给打得鲜血淋淋吗?即使讲百分之一实话需要具有相当复杂的技巧,起码要在教会学校里受过六年的现代教育。我们来看看伊诺克·尼马瓦维的案子吧。他冒领了100元餐票的款项,给送上了法庭。在对《圣经》起誓之后,伊诺克争辩说,这全是蒂科银行里那个内斜视的出纳员的过错。据被告声称,那个犯了错误的银行职工把票面100元看作了100元。那一元钱的小小款项,伊诺克是用以付出租汽车费,去医院探望他临危的母亲的。他为什么不把9900元归还蒂科银行里那个内斜视的出纳员呢?法官问道。伊诺克声泪俱下地以反问作答。在那暖洋洋的、暖洋洋的十月之晨出席法庭的每个人听到他的诘问都心伤欲碎。他问道,他一心挂念着快要进天堂的母亲,哪里会考虑到钱的问题呢?诚然,当时又怎么会考虑到还钱呢?天使们落泪了,法官也落泪了,于是判伊诺克服六个月劳役。可怜的伊诺克,同伴们给他起个绰号叫“00”。这样称呼他,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在波托波托学院读书时是个高才生,特别擅长于数学。
     
       如果说,讲百分之一的实话非常困难,那么讲比百分之一还要少的实话,这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在蒂科,骗子少得寥若晨星。骗子们一张口,别人马上就会嗅出气味来,因此大家都叫他们“罗伊埃罗伊”,意为“臭气熏人的骗子”。我们的人民,没有哪一个喜欢闻怪味,特别是从人嘴里吐出的臭气,正因为如此,他们便难得说谎。
     
       凡是认为真与美又直又狭的人,都不应该前来我国访问;不然,他们会被引向园中小径,或被出卖,给骗到河的下游(既然我们没有河流,这里不过是说说罢了)。真实,是具有弹性的,可以这样弯,也可以那样曲,可以使之倒立,可以藏进箱子,也可以当板凳坐。只有马鲁走的是直而狭的路,却无人追随其后,因为这种道路仅存在于他的头脑里。在我们群岛上,大多数真正的道路全是极狭极弯的,而且坑坑洼洼。在这种道上行驶,从斐济进口的旧公共汽车没有一辆能够使用到半年以上。当然,无坑无洼的直路也有几条,可都是在丛林深处,没有什么用处。《圣经》上说,诚实的人走的是直的狭的路,可是天啊!我们的直路却又太宽了,主要为盗贼们所利用,好进入邻家的园子。
     
       不存在于马鲁头脑中的路,条条都与《圣经》里的训诫相违背。这些路,不是直而宽,就是狭而曲。政府大楼里的行走空间,对于一个诚实的人,甚至更为危险。在那些部门里,并没有路。文职人员在不整洁的办公桌之间步履维艰地行走,往往一绊而陷入魔道,就是上帝的祷告也无法把他拯救出来。某一日午饭后,赛米西·诺库图回到他那部门的办公室里,那时同事们还没上班。他是个堪为楷模的公务员。一半忠厚老实,一半可资信赖。当他在这晴朗的、晴朗的下午,绕着弯儿在不整洁的办公桌和文件柜之间行走的时候,脚一绊,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瞧,一只棕色大信封落在地板上了。他捡起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有两百元。因为他是一个一半诚实的公务员,所以放回100元。下班回家,他留出50元作为向教会的年度捐款。在恳求上帝宽恕之后,花了25元沽啤酒独酌,剩下的钱给他那位苏瓦风派的女友买了一条薄如轻纱的粉红色裤子。赛米西做任何事情都不过分,总是留有余地,所以侵吞这100元,除了他自己和上帝,是没有人知道的。后来,这件事居然给捅了出来,真是非常不幸。在他退休的前夕,即出事后的二十年,他得了中风,左半身从头到脚麻痹不灵。他还变得半疯半癫,当众一一供认了他一生中的罪过,也包括办公室里那只信封的事。悔过,对他并没产生好的结果。后来,他右半身也麻痹,终于去见上帝了。牧师在他葬礼上宣布:赛米西已经得到上帝的宽恕,进入天堂了。
     
       “(上帝)引导我们不受诱惑……”可是,做生意的人往往七颠八簸地坠入魔道,没人相信竟有一位诚实的资本家做出这样的事来。奥法·卡卡是图西以前的一个最大的摩托车队的拥有者,在全科蒂地方从事最兴旺的贩卖花生的生意,又在他家乡的教会保管委员会里当司库。几年前,该地教会在年度的传教筹款中收到两万元。这笔捐款,大部分来自在新西兰逗留过久遭到麻烦或迫害的汤加侨民。在收到捐款的当天上午,奥法便搭乘飞机去帕果帕果,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里塞满了两万元钞票。人们听到她的最后消息是他已经去了加利福尼亚,乔装为美籍萨摩亚人,然而上帝并没有将他召去。
     
       按照马鲁所说,就是牧师们也经受不起诱惑。这些圣职人员,都住在乡村里。那里的道路极狭,又弯曲,又泥泞,有时候只有村民才能在上面安全行走。如果碰上没有月亮的黑夜,两个人在同一条道上迎面走来,准会产生事故或糟糕的事儿。就在这种无月的黑夜里,有两名性别不同的人,在同一条狭路上真的迎面走来了,其中一个便是当地牧师。两个夜行人不可避免地撞了个满怀。第二天,那位牧师便被驱逐出境了,因为他对教区的一位女性居民干出了与基督教徒不相称的事来。这个可怕行为,是一帮不规矩的小伙子在劫掠哪家果树回来时亲眼目睹的。被放逐的牧师,在另一个岛上的教会农场里住了一段时期,祈求上帝宽恕,好让他仍然可以进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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