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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中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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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欠这位先生什么呢?为什么要对他如此客气?如果他有求于我的话,他可以自己来!”
     
       戴洛里耶硬是把他拖去了。
     
       他们发现他们的东道主朋友呆在卧室里。活动门帘、双层窗帘,威尼斯的镜子,什么都有,弗雷德利克穿着一件天鹅绒上衣,躺在一把安乐椅上,正悠闲自得地吸着土耳其香烟。
     
       塞内卡尔的脸色变得阴沉,就像其他被带到这里来聚会的伪君子们一样。戴洛里耶朝房间里瞟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恭维道:
     
       “老爷!在下恭喜你了!”
     
       杜萨迪耶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道:
     
       “你真的阔了,如今?啊!太好了,他妈的,太好了!”
     
       西伊也来了,帽子上面带着一块黑纱。他祖母去世之后,他得到了一份可观的财产,现在不那么想寻欢作乐了,而是把心思用在提高自己的身价上,怎样显得与众不同,总之,要显示出自己“有风度”,这是他的信条。
     
       中午十二点钟了,大家都在打呵欠。弗雷德利克在等一个人,一听说阿尔努的名字,白勒兰就做了一个鬼脸,自从这位商人放弃了艺术之后,他就把他视为一个大叛徒。
     
       “开饭吧?我们不等他了,你们说怎么样?”
     
       大家一致赞成。
     
       一位绑着长护腿的仆人打开了厨房的门,大家发现餐厅的墙壁装饰着高高的墙裙,全是镶金的橡木板条,两只大碗柜里放满了碗碟。酒壶在火炉上热着,崭新的刀叉放在一盘牡蛎旁边,在阳光映照下明晃晃的。乳白色调的细薄玻璃酒杯仿佛散发出一种诱人的甘甜,餐桌上摆满了野味、水果,还有一些很少见的稀罕食品,不过这些东西对塞内卡尔来说是不屑一顾的。
     
       他先要了一些家庭自制的面包(尽量要最硬的),然后就谈起了比让塞屠杀事件和粮食供应危机。
     
       只要政府保护好了农业,这一切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如果一切都不让互相竞争,不让其处于无政府状态,不让其遵循“各行其是,放任自流”的格言,就不可能导致这种结果。腐朽的封建制度就是这样形成的,而这比封建制度还要糟糕得多!不过,大家已经提高了警惕!人民终久会厌倦的,物极必反,最后会让那些掠夺侵占资本的人偿还人民所遭受的痛苦,不是放他们的血,就是将他们流放,或者是抄他们的公馆。
     
       弗雷德利克从一丝亮光中隐约看见一群人光着臂膀,冲进了党布罗斯夫人的大客厅里,用长矛砸碎了她的镜子。
     
       塞内卡尔继续说:
     
       “工人们的薪水少得可怜,难以养家糊口,他们比希洛人希洛人——即古希腊斯巴达城邦的国有奴隶。、黑人和印度贱民还要悲惨,特别是有老有小的家庭。”
     
       “难道真的要像马尔萨斯马尔萨斯(1766—1834),英国经济学家,人口控制论者。的信徒——一个我不知道姓名的英国博士所说的那样,叫工人用闷死孩子的办法来摆脱贫困吗?”他这时又转向西伊说,“我们未必真的要按无耻的马尔萨斯所建议的那样去做吗?”
     
       西伊不知道马尔萨斯有什么无耻的行为,他甚至连此公的存在也不清楚,而随便回答说:“我们也救助过很多穷人,而上等阶级……”
     
       这位社会主义者冷笑着接过话头说:
     
       “哎!上等阶级!先不谈没有所谓上等阶级,只有心才能提高人的等级!你听见了吗,我们不愿意要施舍!我们要的是平等,是产品的公正分配。”
     
       他所要求的是,工人能够成为资本家,就像士兵可以升为上校一样。行业管理委员会至少应该限制学徒工的数量,这样可以避免工人超员拥挤,自由博爱的情感可以用联欢的方式,或者是打着会旗举行公共活动的方式来加以维持。
     
       作为诗人,余索奈对旗帜这种东西情有独钟,白勒兰也一样,这种偏爱来自于在达略咖啡馆里听了法朗斯泰尔派学者们谈话后的结果。他认为傅立叶是一位伟人。
     
       戴洛里耶说:
     
       “别提啦!伟人个屁,这是一个十足的老糊涂蛋!他把帝国的覆灭看成是上天的报应,这同圣·西门老先生和他的教堂有什么两样呢!他憎恨法国大革命,说那是一群跳梁小丑干的,还想彻底改变我们的天主教。”
     
       西伊先生为了说明白点,或是给他一个好的评价,开始小心翼翼地说:
     
       “这两位学者难道不赞成伏尔泰的观点吗?”
     
       塞内卡尔接下去回答:
     
       “这个人,我就把他交给你吧!”
     
       “怎么?我,我相信……”
     
       “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他根本就不喜欢老百姓。”
     
       接着,他们谈论的主题转向了现代发生的一些大的事情:西班牙的婚姻纠纷1843年,由西班牙女王伊莎贝尔公主的婚姻问题引起的英法两国之间的政治外交纷争。,罗歇佛尔贪污案罗歇佛尔是法国西部的一个军港,1846年被告发那里的军需部门有贪污公款和物资的行为。,圣·德尼新改建工程项目圣·德尼位于巴黎北郊,是法国古代国王的墓葬地。1847年,法国参院通过在这里新建教堂议案,但政府故意拖延而未实施。,这个项目可能会使人民赋税加倍增长,塞内卡尔认为,老百姓确实无钱可交。
     
       “啊!我的上帝?那么为什么还要在博物馆旁边盖猴子宫呢?为什么还要在广场上举行大规模的阅兵呢?为什么还要在宫廷仆人之间维持一种哥特仪式呢?!”
     
       西伊说:
     
       “我在《时髦》杂志上看到,圣·斐迪南节期间,在杜伊勒里宫的舞会上,那些参加跳舞的红男绿女真是打扮得妖气呀,他们戴着各种奇异的面具。”
     
       社会主义者表示厌恶地耸着肩说:
     
       “真是无聊透顶!”
     
       白勒兰也叫嚷着说:
     
       “还有凡尔赛宫博物馆,听说过吗?让我们也来谈一谈吧!那些笨蛋和傻瓜将德拉克洛瓦的一幅画缩短了一大截,而将格罗的一幅画加长了一大段,这不可笑吗!在卢浮宫也是如此,那帮人也是无聊,这里修一修,那里补一补;这里翻一翻,那里弄一弄,将所有的画弄得乱七八糟,你们看,要不了十年,也许没有一幅完整的好画能保留下来。至于编目上的错误,更是比比皆是,一位德国人发现后,整整写了一本书。我敢说,外国人以后是看不起我们的!”
     
       塞内卡尔赞同地说:
     
       “确实如此,我们将会成为欧洲的笑柄!”
     
       “这是因为艺术隶属于王权!”
     
       “只要这样,你就永远没有普选的权利……”
     
       由于这位艺术家二十年以来一直被拒绝于所有的艺术沙龙之外,所以他对当局恨之入骨,一肚子怨气地说:
     
       “哎!对不起呀!我别的没什么要求,只求他们别再找我麻烦,让我安静一点就行了!惟一的是,议会应该采取一些措施保护艺术。应该设立一个美学论坛,主持讲座的教授应该是一个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人,既是理论家,又是实践的行家,我希望能把众多热心艺术的人聚集在一起。——余索奈,你如果能在你的报纸上呼吁一下,那就好极了。”
     
       戴洛里耶愤怒地说:
     
       “可是,报纸能自由吗?我们能自由吗?如今哪怕是在河里驶一条小船,也要办理二十八种手续,一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去同那些食人肉者生活在一起!政府吞噬了我们!一切都成了它的,哲学、法律、艺术、甚至天上的空气!可怜的法兰西在喘息,在呻吟,在宪兵的皮靴和牧师的长袍下气息奄奄。”这位未来的米拉波痛快淋漓地倾诉着他的愤恨,最后,他站起来,拿起酒杯,拳头撑在屁股上,眼冒怒火地说:
     
       “现在我饮这杯酒,为彻底摧毁现行的秩序而干杯!也就是说,摧毁被人们称为的所谓特权、垄断、行政、等级、权威、国家!”
     
       接下去的声音更加高昂,“我要像砸碎这只酒杯一样砸掉这一切!”
     
       话音刚落,他就将手中的一只高脚酒杯扔在桌子上,砸得粉碎。
     
       所有在场的人都鼓掌欢呼,尤其是杜萨迪耶。
     
       看见不公道的事情,他的心就会跳起来。他为巴尔贝斯巴尔贝斯(1809—1870),法国革命者,激进共和党人。因1834年4月暴动而被捕,1839年5月12日率领攻占市政府,判为死刑,后被大赦,判无期徒刑。的命运而担心,他是属于那种将身子钻到马车下面去救助跌倒了的马匹的人。他的学问只限于两本书,一本书名为《国王的罪恶》,另一本书名为《梵蒂冈的秘密》。他张开嘴,饶有兴趣地听律师演讲,最后忍不住说:
     
       “我嘛,我要指责路易·菲力普的是,是他抛弃了波兰人。”
     
       余索奈说:“稍等片刻!我来补充几句。首先,波兰现在已经不存在了1815年,拿破仑兵败,列强决定重新瓜分波兰。1831年9月,沙俄军队攻入华沙,波兰宣告灭亡。,这是拉斐德侯爵拉斐德侯爵(1757—1834),法国著名政治家和军事家。编导的一场戏。按一般规则来说,波兰人都是一些如同圣·马梭小镇的居民,真正的勇敢者都同波尼亚陶斯基将军波尼亚陶斯基(1762—1813),波兰爱国亲王,曾任陆军部长和总司令,后来在莱普西克战役中,为掩护法军撤退,坠河淹死。一起淹死在河里了。总之,‘他不再为此而付出了’,他从这发生的一切当中清醒过来了,南特敕令的废除和圣·巴泰勒米圣·巴泰勒米惨剧是1572年发生的一场宗教大屠杀事件。的惨剧,就像是报纸上编造的新闻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塞内卡尔没有为波兰人辩护,他还反驳了文人最后说的几句话。大家诽谤教皇,其实,他们一直在保护人民。他认为联盟是“民主政治的希望,是一种反抗新教个人主义的伟大的平等运动。”
     
       弗雷德利克对这些观点感到有点惊讶,而西伊觉得似乎这些议论有些无聊,因为他已开始转换话题,谈论吉姆纳斯剧院的活动布景,这在当时吸引了不少的观众。
     
       塞内卡尔对此感到苦恼,他认为演出这样的戏败坏了无产者的女儿们,他还看到这种场面展示的是一种傲慢和奢侈。所以,他认可巴瓦耶尔的学生去侮辱劳拉·蒙泰丝,就像卢梭看一个煤炭商的老婆比看一位国王的情妇还要重要一样。
     
       余索奈一脸严肃地指出:
     
       “你这是嘲笑煤炭商的老婆黑!”
     
       而他要为这些贵妇人辩护,特别是要为萝莎妮这样的女人辩护。接着,由于谈到了她的舞会和阿尔努的服装,白勒兰说道:
     
       “有人说他已经经营不下去了,这话是真的吗?”
     
       这位画商为他贝尔维尔的地产刚刚打过一场官司,而如今,他又同别的几个游子哥们一起在下·布列塔尼一家陶土公司里。
     
       杜萨迪耶知道的情况比较多,因为他是自己的老板;穆西诺先生曾经向银行家奥斯卡·勒费佛尔打听过阿尔努的消息,因为他知道阿尔努有些期票要改期,认为他靠不住。
     
       甜点用完了,大家离席走进客厅——就像女元帅的客厅一样,墙上挂着黄颜色的锦缎,装饰成路易十六时代的风格。
     
       白勒兰责怪弗雷德利克没有选择仿古希腊的风格,塞内卡尔在挂毯上擦火柴,戴洛里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在书架上看了看,说它像女孩子用的书架,上面大部分现代文学家的作品都找得到。要一一评论这些作家的作品是不可能的,因为余索奈立即谈起了他们私人的趣闻逸事,批评他们的外表形象,他们的个人习惯,他们的衣着打扮,赞扬第十五等作家的才智,嘲笑第一等作家的才智,同时还哀叹现代文学的没落。例如,村民们所唱的某首小调,比起十九世纪所有的抒情诗来,其本身所包含的诗意要丰富得多。巴尔扎克名过其实,拜伦已名声扫地,雨果一点也不懂戏剧,等等。
     
       塞内卡尔问: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我们工人诗人的诗歌作品呢?”
     
       而从事文学工作的西伊先生感到奇怪,在弗雷德利克的桌子上没有看见“那些新生理学、烟鬼生理学、渔翁生理学、看守生理学”等。
     
       他们最后把他吵烦了,他恨不得用肩膀把他们都推出去。“我真是个傻瓜!”他将杜萨迪耶拉到一边,问他能不能帮他一点忙。
     
       这位正直的小伙子受到了感动,他现在在做出纳工作,什么也不需要。
     
       随后,弗雷德利克把戴洛里耶带到他的卧室里,从他的书桌屉子里拿出两千法郎:
     
       “喂!我的好朋友,拿着吧!这是我付旧债结余的。”
     
       律师说:
     
       “可是……杂志呢?你知道,我已经同余索奈谈过了。”
     
       弗雷德利克回答说他“现在手头有点紧”,另一位冷笑了笑。
     
       喝完白酒之后,他们就喝啤酒;喝完啤酒后,又喝高度甜酒;然后,装上烟斗,吞云吐雾。下午五点钟,他们都走了,不声不响地,一个接一个地出了门,还是杜萨迪耶最后说了句弗雷德利克的招待非常周到的话,大家都一致赞同。
     
       余索奈说他的午餐有点油腻,味道大。塞内卡尔说他的室内布置缺少新意,西伊的想法也是一样,认为完全缺乏“特色”。
     
       白勒兰说:
     
       “我还满以为他要邀请我画一幅画。”
     
       戴洛里耶没有吭声,用手握着裤袋里的银行支票。
     
       朋友们走后,弗雷德利克独自呆在家里,他想到他的这些朋友,感到在他和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存在着一道布满阴影的鸿沟,把他们之间无形地隔开。可是,他向他们已经伸出过友谊之手,而他们对他的赤诚之心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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