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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伪币制造者(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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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我最钦佩蓝波的一点——喜欢生活,甚于喜欢写作。”
     
       “他自己把生活搞成一团。”
     
       “你怎么知道?”
     
       “噢!真的,老兄!”
     
       “人不能从外表去评判别人的生活。但是,就算我们承认他生活失败吧,他穷,霉运,生病……即使是如此,我还是羡慕他的生活——包括那悲惨的结局——我对他的羡慕远胜于对……”
     
       柏纳没有把他的话说完,他本来想说出一个当代的名人来,但这类的人太多了,反而使他犹豫,不知挑哪一个。他耸耸肩,继续说:
     
       “我心里有一大堆杂乱的感觉在那里起伏澎湃,究竟是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甚至我并不想搞清楚,不想去观察,怕打断了它们。不久以前,我一直在跟自己说话。现在呢,就是我想要,也做不到了。那是一种疯狂,会在连我自己也还不知道的时候突然中止。我相信,这种我们老师说的内在的独白,是需要人格分裂的状况才能做到的,而现在我不再有这个能力——这是从我爱一个人甚于爱我自己的那天开始的。”
     
       “你是指洛拉奥利维说,“你现在还是像从前那样爱她吗?”
     
       “不,”柏纳说:“我更爱她。我认为爱情的特质是它不能停留在固定的强度,在退减的痛苦下,爱情又必会增强,这就是它跟友情不同的地方。”
     
       “友情,也是会淡薄的。”奥利维凄然的说。
     
       “我认为友情的范围没有这么大。”
     
       “我说……如果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说说看嘛。”
     
       “我不想叫你生气。”
     
       “如果你不说,我就会更生气。”
     
       “我想知道,你对洛拉……有没有欲望。”
     
       柏纳突然非常沉重起来。
     
       “如果不是你……”他开始说,“好吧,老家伙,那是件奇怪的事,从我认识她以后,我的欲望完全不见了,一点也不剩了。你知道,以前,当我在街上看到那么多女人的时候,我可以一下子对二十个女人动念,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一个也不能选择,可是现在呢,除了她的美以外,我却不能被任何其他形式的美所触及了。只有她的唇,她的眼睛才能感动我。但是我对她感到的却是敬。当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任何肉体的念头都似乎是不虔敬的。我想我以前对自己有所误解,事实上我天生是非常贞洁的。谢谢洛拉,我的本能因她而得以升华。我觉得我里面充斥着未用的力量。我希望能把它们付诸实用。我羡慕那些卡尔特派的修士,他们贬抑他们的骄傲,向他们的修会规则屈服;我羡慕那有人对他说‘我依靠你了’的人,我羡慕军人……或者,更正确的说,我谁都不羡慕;但是我内在感到的骚动压迫我,当它喷出去的时候,会发出哨音(这就是诗),推动轮子与活塞,或者甚至于爆破引擎。你知道有时候哪一种行为最能表达我自己吗?是……噢!我知道我是不会自杀,但当德米屈里?卡拉马助夫问他的兄弟是否了解人会因热情而自杀,会只由于生命的丰盛而自杀的时候,我非常了解……那是缘于‘爆炸’。”
     
       他整个的人都发散着一种奇特的光芒。他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多么好!奥利维狂喜出神的看着他。
     
       “我也是这样他怯怯地说,“我也了解自杀,但那是在享有过极大的喜悦之后,自己往后的生命与之相比,都变得暗然失色。这样大的喜悦,以至于你会觉得‘我够了,我满足了;我永不会……’”
     
       但柏纳没有听。奥利维停下来。对着空中说话有什么意思呢?他的天空整个又阴沉下来。柏纳取出表来:
     
       “我得走了。好哇,今天晚上,我说……九点?”
     
       “噢,我想十点足可以赶上了。你来吗?”
     
       “来。我会想办法也把艾杜瓦带来。但是你知道他不怎么喜欢巴萨望,文学聚会也让他觉得无聊。他只是为了来看你。我说,在我考完拉丁文以后,不能找个别的地方见面吗?”奥利维没有立刻回答。他绝望的想到他跟巴萨望约好了,今天下午要在印刷厂见面,讨论《前卫》的校样。为了能取得这段时间的自由,他是多么愿意放弃一切!
     
       “我是很愿意,但已经约好了。”
     
       一丝不快乐的表情也没有露出来,柏纳回答:
     
       “喚’没关系。”
     
       这样,两个朋友分手了。
     
       奥利维想说的、希望说的,都没有能说给柏纳听。他怕柏纳不喜欢他了。他自己也不喜欢自已了。那天上午还那样漂亮,那样兴高采烈的他,现在走路低着头。那原先使他感到如此自傲的巴萨望的友谊,现在使他感到愠恼了,因为他感到柏纳的责备压在他身上。今天晚上,即使能够见到他的朋友,在那么多人面前他也不可能跟他说话。而如果事先他们未能取得谅解,他也不可能享受那顿晚餐。而他想把艾杜瓦舅舅也请来,这又是出于多么虚荣的念头!在那里,在巴萨望的面前,被年纪较大的一群人围绕,被《前卫》未来的投稿者们围绕,他注定要夸耀一番,艾杜瓦会更误会他——无疑那种误会会到达不可解除的程度……如果在晚饭之前他能见到他就好了!立刻看到他,他要抱住他的脖子,或许他还会哭,他会告诉他一切的烦恼……从现在到四点钟,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快!计程车。
     
       他把地址告诉车夫。他砰跳着心,走到门口;拉铃……艾杜瓦不在。
     
       可怜的奥利维!他竟然瞒着父母——为什么他不直接回家呢?他会发现艾杜瓦舅舅坐在他家里,跟他母亲说话。
     
       g杜瓦日记:莫林浬太太
     
       那些只描述了个人的发展而未能顾及环境的压力的小说家是骗人的。森林左右了树木,每一棵树木所能得到的地方是多么狭小——有多少是枯萎而死的!能向什么方向伸枝就向什么方向伸枝吧。那神秘主义的枝条往往以窒息起因。惟一的逃路是向上。我不明甴宝琳何以不让自己长出一根神秘主义的枝条来,也不明白她究竟还需要什么更进一步的压力。她跟我又做了一次谈话,比以往更表露了她隐藏在心里的事。我必须说,我未料到在她使自己表现着的幸福下掩藏着多少的失望与弃让。但是我以前就想到,如果她竟然不对莫林涅感到失望,她的质地必然会是何等粗鄙。在我前天跟他的谈话中,我得以探测到他的限度。宝琳,究竟为什么会嫁给他呢?可叹!一切的缺乏中最可悲的缺乏却是隐而不显的——那就是性格的缺乏,而这只有由时间与实际的生活才慢慢揭露出来。
     
       宝琳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掩饰奥斯卡的亏缺与柔弱上,她为他向每个人掩饰,尤其是他的孩子们。她最大的精明巧慧都用在使她的孩子们尊敬他们的父亲,而她也真是尽了全部的力量,她做得是如此彻底,以至于连我也被骗了。当她说到她丈夫时,她的言谈表情中没有一丝轻视,却明显的有着一种纵容,她哀叹他对儿子们没有权威,而当我表示悔恨让奥利维跟巴萨望在一起时,我才了解到,事情如果是由她来决定,科西嘉的旅行就不会成行。
     
       “我不赞成,”她说,“说真话,我并不怎么喜欢巴萨望先生。但我又能怎么样呢?当我明白一件事情我不能阻挡的时候,我宁可欣然同意。奥斯卡嘛,他总是屈服;对我也是屈服。但是当我认为我有义务反对孩子们某个计划时,他却从来不会给我一点点的支持。这次的事,文桑也插脚进来。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我反对奥利维的计划,怎么能不会失去他对我的信任呢?而这一点却是我认为最重要的。”
     
       她在织补旧袜子——这旧袜子,我心里说,已经再也不合奥利维穿了。她停下来。穿针,然后用更低的声音,更信任的、又更悲切地说:
     
       “他的信任……其实我已经不能确定他对我还有没有了。没有了,我已经失掉了他的
     
       我试着提出的辩驳——其实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的——使她微笑了一下。她停了手上的工作,接下去说:,
     
       “譬如说,我知道他在巴黎。今天上午乔治遇见他,他随便提了一句,而我装做没有听见,因为我不愿意他说他哥哥什么。但我仍然是知道了。奥利维有事情隐瞒我。当我跟他再见面的时候,他会觉得他非得对我说谎不可,而我则要装着相信吧,就像他父亲每次要瞒我什么事情的时候,我都装着相信一样。”
     
       “他是为了怕你痛苦。”
     
       “他这样让我痛苦更多得多。我不是不能容忍的。有许许多多的小缺点我都容忍了,我都闭起眼睛来不看。”
     
       “你现在说的是谁呢?”
     
       “噢!父亲,和儿子们。”
     
       “当你装做没看到的时候,‘你’也是在撒谎。”
     
       “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不抱怨已经不错了。我真的不能赞成!可是,我告诉自己,早晚你会抓不住他们,而最真挚的温柔的情感都是没有用的。不止这样。它还在挡路;它变成了讨厌的东西。我已经到了连我的爱都要隐藏的时候了。”
     
       “现在你说的是你的儿子们了。”
     
       “你为什么这祥说呢?你是说我再也不能爱奥斯卡了?有时候我会这样想,但我同样也认为是为了我不要太痛苦,我才不更去爱他。而且……不错,就奥利维的事来说,我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说穿。”
     
       “文桑呢?”
     
       “现在我跟奥利维的情况向前推几年就是我跟文桑的。”
     
       “我可怜的朋友……不久你就要说乔治也是一样了。”
     
       “但是人会慢慢把什么都放下。你对生活并不要求那么多。你学习到要求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然后,她温和的又补充了一句:“要求自己的,越来越多。”
     
       带着这种想法,几乎是个基督徒了。”这时微笑的是我了,我说:“有时候我也这么想。但有这种想法并不足以使人成为基督徒。”
     
       “正像做一个基督徒并不足以让人有这种想法一样。”
     
       “我常常想——你可以让我这样说吗?——‘你’可以跟孩子们谈谈他们父亲的缺点。”
     
       “文桑不在这里。”
     
       “对他来说已经太晚了。我想的是奥利维。我愿意把他带去的人是你。”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产生了一阵想像,而这种想像却由于我任随偶然发生的一件事把我推移,因而使它未能成为事实,由此一阵可怕的情感在我心中拧绞,一时说不出话来;接着,泪盈眼眶,为了给我的骚动找个借口,我叹道:
     
       “就是对他,我怕也太晚了。”
     
       宝琳抓住了我的手:
     
       “你多好啊!”她叫道。
     
       见她这样错会我,我感到尴尬,而又由于不能跟她说明真相,我就只有把话题转开,因为原先的太让我不自在。
     
       “乔治呢?”我问。
     
       “他比另外两个加起来还让我担心,”她回答说。“我不能说我失去了对他的掌握,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坦诚过也没有顺从过。”
     
       她犹豫了———会儿。显然是经过了很大的努力,他才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这个夏天,发生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她终于说,“踉你说,让我觉得有点痛苦,尤其是我还不十分确定……有一张一百法郎的钞票,放在我本来放钱的柜子里,不见了。由于我怕猜错人,我不敢向任何人提出询问,我们在旅社伺候我们的佣人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对我似乎很诚实。我在乔治面前说过我丢了钱,我承认,我疑心是他。他却像没怎么样的样子,脸也不红……我因为怀疑他而自己觉得罪过,我劝自己说,我猜错了。我又把钱数了数,确实是有一张一百法郎的少了。我不敢问他,终于也没问。我怕他除了偷之外,又加上一层说谎,因此不敢问。我错了吧?对,现在我因为当时没有坚持追问而责备自己,或许是由于我怕我会太严厉——或怕自己不够严厉。又是一样,我又演了一次装不知道的角色,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心是非常担忧的。我又让时间过去了,而我对自己说,现在太晚了,处罚的时间离犯错的时间太远了。而又怎么处罚他呢?我什么都没做,我为这件事责备自己……但我又能做什么?
     
       “我曾经想把他送到英格兰,我甚至想过要请教你的意见,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不过,我没有在他面前隐藏我的心乱——我的担忧,我认为他一定感觉到了,因为,你知道,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我宁愿靠他的良心,而不愿靠我说什么。我确定的感觉到,他不会再做了。他常常跟一个很有钱的孩子在海边玩,一定是被带着花钱了。我呢,一定是忘了把柜子关起来,再说,我也不完全确定一定是他。旅馆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她种种为孩子开罪的设想叫我惊叹。
     
       “我倒希望他把钱放了回来我说,“我也希望。而由于他没有放回来,就证明了他是纯洁的。后来我又认为他怕放回来。”
     
       “你告诉他父亲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
     
       “没有她终于说,“我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
     
       她一定是好像听到隔间有什么声音,她过去看,确定没有人后她再过来坐在我旁边。
     
       “奥斯卡告诉我你们那天一起吃饭。他夸奖你夸奖得那么厉害,使我猜想你大概大部分都是在听他说话。”(说这话时她悲伤的笑一笑。)“如果他向你坦白了什么,我没有想要不尊重他的秘密的念头……尽管实际上我对他的私生活知道得比他想像的多得多。可是自从我回来以后,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了。他变得那么温和——我几乎要说——那么卑躬屈膝了……几乎让人难堪。他那个样子好像怕我似的。他不用。已经有很久一段时间,我就知道他有……我甚至连对方是谁都知道。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用尽了力气来掩盖,但是他的小心太显眼了,以至于越掩盖越明显。每次他装着有事情忙、着急、担忧的要出去,我都知道他是要去投奔他的享乐了。我很想对他说:‘可是,我亲爱的朋友,我没有拴住你呀,你怕我吃醋吗?’如果我有那个心去吃醋那才好笑呢。我惟一害怕的是孩子们会发现到什么,他是那么不小心——那么笨出油来——有时候,在他不知不觉中,我还得帮助他,就好像我也陪他玩把戏似的。我向你说真的,有时候我都觉得好玩起来了,我为他发明借口,当他把信随便放的时候,我帮他塞回他的外套口袋。”
     
       “就是这个,”我说,“他怕你发现了他的一些信。”
     
       “他跟你这样说了?”
     
       “他就是为了这个那么神经紧张。”
     
       “你以为我想看它们?”
     
       一种受了伤的骄傲使她收住了,我不得不说:
     
       “不是某些他随便错放的信,而是他以前放在抽屉里的,现在他找不到了。他以为是你拿了去。”
     
       宝琳的脸苍白下来,她心里升起的可怖的猜疑立刻也传染到我心里。我后悔说了这话,但为时已晚。她把头转开,低声道:
     
       “如果是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不知所措。
     
       “我该怎么办?”她反复说:“我该怎么办?”,然后又看着我说:“你呢?你能去跟他说吗?”
     
       尽管她和我一样避免提乔治的名字,但她指的是他,再清楚不过。
     
       “我会试试看。我会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我说着,站起来。当她送我到前门时,她说:
     
       “一句也不要告诉奥斯卡,请你。让他继续猜疑我好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这样想反而好。再来看我。”
     
       奥利维与阿芒
     
       奥利维呢,由于没有找到艾杜瓦舅舅,深为失望,在不能忍受孤独之余,带着痛楚的心,转念到阿芒身上。他跑去魏德尔膳宿学校。
     
       阿芒在卧室接待他。那间房子又小又窄,由后楼梯通上来。它的窗子对着封闭的天井,跟邻居一家的厕所与厨房的门共享天井幽暗的光线。那光线是用瓦棱锌板反射镜反射进来的,反射镜斜斜的从天空抓住光线,变成苍白而沉郁的铅光投下来。屋子里通风很差,弥漫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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