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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伪币制造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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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喝杯茶吧,是不是?”魏德尔太太在一个小女佣托着一个放了茶点的盘子进来的时候说。
     
       “糖不够了,夫人。”
     
       “我没有跟你说过这种事你一定要去问拉琪儿小姐吗?快去!你告诉过那两位年轻的绅士茶准备好了吗?”
     
       “柏纳先生和柏利先生出去了。”
     
       “噢!还有阿芒先生?决去。”
     
       然后,没等那女佣人走出房门就说:
     
       “这可怜的女孩刚从斯特拉斯堡来。她什么都不……一定要事事告诉她……吓!你还在那里等什么?”
     
       那女仆像尾巴被踩到的蛇一样转身:
     
       “那老师在楼下,他要上来。他说不拿钱就不走。”
     
       魏德尔太太做出一副有理说不清的厌倦表情:
     
       “我要跟你讲多少次,我跟出纳的事没有关系。告诉他去找拉琪儿小姐。马上去……
     
       没有一分钟的清闲!拉琪儿能怎么想呢?”
     
       “我们不等她来喝吗?”
     
       “她从来不喝茶的……噢!学期开始是一段麻烦的时间。来应征的老师要求高得出奇的薪水,不然就是薪水虽要求得不过分,却又没有能力。爸爸对于上一个完全不满意;可是他又对他太软弱了,现在他却来威胁人了。你听到佣人怎么讲了。这些人除了钱以外什么也不想……就好像世界上除了这个以外没有别的似的……可是,我那个时候却也不知道怎么样来替换他。普厚斯波老是认为除了祷告高特之外什么都不必做,一切交给高特就好了……”
     
       女仆拿糖进来了。
     
       “跟阿芒先生说了吗?”
     
       “说了,夫人,他马上来。”
     
       “萨拉呢?”我问。
     
       “她还有两天才能回来。她到英格兰朋友家去住;就是暑假之前你在这里看到的那个女孩的父母。他们非常慈祥,我高兴萨拉能够……洛拉嘛,我觉得她气色好多了。从南部出来,在瑞士过这一段时间对她有很大的好处,你能劝她去,真是你的好心。只有可怜的阿芒整个暑假都没有离开巴黎。”
     
       “拉琪儿呢?”
     
       “噢,当然,拉琪儿也是。有很多人邀她,但是她宁留在巴黎。外祖父也需要她。再说,人这一辈子也不是想做什么都总是能做得到的——这个话我是一而再再而三跟孩子们讲的。人必须为别人着想。你想我自己不想到瑞士去松一口气吗?普厚斯波还不是一样?
     
       他旅行的时候你以为他是为了享受吗?阿芒,你知道我不喜欢看你到这里来不加领子的。”
     
       看到她儿子进来时她这样说。“亲爱的妈妈,你热心的教过我不要重视个人的外表,”他说着,伸手给我;“而且也有明明白白的理由,那洗衣妇要星期二才来,我其他的领子都破破烂烂了。”
     
       我记得奥利维告诉过我的话,我认为他说得似乎不错。阿芒在表面装出的轻蔑嘲讽的表情之下,隐藏着深深的焦虑。他的脸消瘦下来,鼻子萎缩了,鹰钩样的弯在变得薄而无血色的唇上。他继续说:
     
       “你有没有告诉你高贵的客人,我们已经增加了几个演员,为冬季开学请了几个轰动的明星,出名的参议员、巴萨望伯爵的儿子,名作家的弟弟——还不用说你巳经知道了的,因此更为可敬的柏利王子和普洛菲当杜侯爵,以及一些名衔与业绩犹待发掘的许多杰出之士。”
     
       “你看他一点也没有变,”那可怜的母亲一边笑着一边说。
     
       我那么害怕他会说起洛拉,因此匆匆结束我的问候,快步下楼去找拉琪儿。
     
       她巳经把袖子卷起来,帮着整理教室,但是看到我来立刻拉下来。
     
       “要向你求助实在让我极端痛苦她说着把我拉进相邻的一小间,这本是单独授课用的。“我本来想向费利斯?杜维叶——他以前向我说过的,但是现在我看到洛拉了,我知道那不可能……”
     
       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在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下巴和嘴唇抖得如此厉害,以至片刻间她说不出话来。我把目光转到别处,免得增加她的困窘。她进来时把门关上了,现在靠在门上。我试着去握她的手,但她抽回去。最后,她终于又开口,而声音则由于极大的抑制而扭结:
     
       “你能借我一万法郎吗?这学期情况不错,我希望很快就可以还你。”
     
       “什么时候用?”
     
       她没有回答。
     
       “我身上现在有一千多我说:“明天上午我可以凑齐——必要的话,今天傍晚。”“不用,明天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你能现在借我一千而没有不方便的话……”
     
       我把皮夹子拿出来,交给她。
     
       “你看一千四好不好?”
     
       她低下头,说了一声“好”,而声音是那么低微,以至我几乎难以听到,然后她脚步不稳的走到一条学生长条凳边,把钱丢在上面,自己则手肘拄着面前的书桌,站了几分钟,手捧着脸。我以为她在哭,但是当我把手放在她肩上,她却抬起头来,眼是干的。
     
       “拉琪儿我说:“不要因为这样而觉得什么,我高兴能为你这样做。”
     
       她沉重的看着我:
     
       “让我痛苦的是我要求你既不要跟外祖父讲也不要跟妈妈讲。因为他们把学校的出纳都交给我,我已经让他们相信……好吧,他们不知道。什么都不要说,我求你。外祖父年纪老了,妈妈又有那么多事要操心。”
     
       “拉琪儿,操心的不是你母亲,而是你。”
     
       “她已经操过了。现在她累了。轮到我了。我别无他法可想。”
     
       她的理由就是这么单纯,说的态度又是那么单纯,就像理所当然的把这一切承担下来似的。我觉得在她的舍已为人中没有苦涩的成分——相反的,倒是有一种明净。
     
       “但是不要认为事情坏得很严重。只是一时的困难需要克服,因为有几个债主不耐烦了。”
     
       “我刚刚听到女仆说一个老师在要钱。”
     
       “对,他来过,在外祖父面前大闹一场,可惜我没有能够阻止。他这个人粗陋无礼。我必须去给他钱了。”
     
       “要不要我帮你去给?”
     
       她犹豫了一下,想强做出一个笑容来,却未能成功。
     
       “谢谢你,不用了,我最好是自己去……但是你跟我一起去,好吗?我倒是有点怕他。如果他看到你,他就不敢说什么话了。”
     
       校园从花圃开始由两三级台阶和一段栏杆分为两部分,那老师身向后仰,用手肘支着后面的栏杆。他戴着一顶巨大的软毛皮帽,抽着烟斗。当拉琪儿在跟他交涉的时候,阿芒向我走来。
     
       “拉琪儿向你榨取过了,”他嘲讽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把她从怕人的烦恼中救出来。是亚历山德——我的畜生哥哥,在殖民地又欠了债。她想瞒着我父母。她已经把她的‘陪嫁费’分了一半给洛拉,让洛拉的多一点,但这一次,全部光了。我打赌,这事她一个字没有跟你讲。她的谦让让我气死。这个下界世界上最罪恶的玩笑之一就是当某个人为了别人而牺牲他自已一次,他就确确定定的自认为自己此别人高贵一点……你只要看看她为洛拉做的事好了!而她又怎么报答她的!那婊子……”
     
       “阿芒!”我勃然叫道:“你没有权利批评你姐姐。”
     
       但是他却急促地说下去,带着嘶嘶声:
     
       “正好相反,就因为我一点也不比她好,我才能够批评她。我清楚得很。拉琪儿不批评我们。拉琪儿从来不批评任何人……正是,婊子!婊子!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拐弯抹角的告诉她我对她的看法。而你呢!你却帮她掩藏,保护她!你这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外祖父瞎得像个蝙蝠。妈妈是想尽一切办法不去了解任何事情。至于爸爸吗,他依靠高特,这是最省事的办法。只要一遇到困难,他就跪下祷告,等拉琪儿去解决。他求的只是蒙在黑暗里。他东奔西跑,像个疯子一样,他在家里几乎都是脚不着地的。他觉得这里窒闷,这个我一点也不奇怪。至于我么,我已经快闷死了。他尽量使自己麻木,天啊!妈妈呢,却写诗。噢!我不是在责备她,我自己也写。但不管怎么样,我却知道我不是东西,只是个混混儿,我也从来没有装成自己是什么的样子。但是,我说,那不叫人作呕吗—外祖父明明是需要一个老师,装做对拉?柏厚做慈善事业似的?”然后,突然:“那里是个什么畜生敢在那里跟我姐姐讲话?如果他走的时候敢不脱帽,我会把他血红的眼睛敲黑。”
     
       他向那波希米亚人冲过去,我想他立刻就要打下去了。但由于阿芒的出现,那人把他的帽子戏剧性的、讽刺性的甩了一下,在拱廊里消失了。这时通往街道的门开了,牧师走了进来。他穿着礼服大衣,戴烟囱帽,黑手套,就像从命名典礼或结婚典礼回来一样。那离职的老师跟他互换了一个礼貌的鞠躬。
     
       拉琪儿和阿芒向我走过来,当魏德尔也走过来时,“都安排好了,”拉琪儿对她父亲说。
     
       他吻她的前额。
     
       “我不是跟你讲过吗,我的孩子?凡是把自己寄托给高特的,她永远不会抛弃他。”
     
       然后,伸出手来给我:
     
       “已经要走了吗?好吧,这几天我们就会再见到你的,是不是?”
     
       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艾杜瓦日记:第三次拜访拉?柏厚
     
       9月29日——去看拉?柏厚。女仆在让我进去之前犹豫了一下。“先生什么人都不见。”我一再坚持,她才把我领到客厅。窗帘都放了下来,在那半黑暗的光线里,我几乎分辨不出我的老师了,因为他在一把直背扶手椅中缩成一团。他没有看我,只伸出一只冷而无生气时手,等我握过,又任它垂下去。我在他旁边坐下,囚此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他的五官是僵硬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唇有时候动一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真的怀疑他到底认不认识我了。钟敲四点,这时,就像他也被发条转动似的,慢慢的扭转他的头。
     
       “为什么他问道,而声音是又响又庄严的,但一点也没有音调,好像从坟墓里发出来似的,“为什么他们放你进来?我跟女仆说过,如果有人来,不管是谁,都说拉?柏厚先生已经死了。”
     
       我心里非常难过,倒不是由于他这几句荒诞的话,而是由于他的音调——种布告似
     
       的音调,无法说明的做作,我是绝不习惯我的这位老老师会用这种口吻说话的,囚为他一向对我都是何等亲切,何等信赖啊。
     
       “那女仆不肯说谎话,”我最后终于说,“不要为了她让我进来骂她,能看到你我很
     
       商兴。”
     
       他又呆钝的重复了一遍:“拉?柏厚先生巳经死了。”随着又沉入无言中。我一时颇感烦躁,站起来,意思是要离去,想换一天再寻找他这种忧郁行为的线索。但在这时,女仆回来,她端着一杯冒热气的巧克力:
     
       “勉强吃一点,先生,你一整天都没吃一口东西了。”
     
       拉—柏厚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就像一个演员的戏剧效果被一个拙笨的跑龙套的搞坏了一样。
     
       “等等,等这位先生走了再说。”
     
       但那女仆刚刚关门他就说:
     
       “我亲爱的朋友,请帮个忙。给我拿一杯水来——白开水。我渴死了。”
     
       我在吃饭板上找到一个水瓶和一只玻璃杯。他倒满一杯,一口气喝了下去,用他陈旧的羊驼外套的袖子擦嘴。
     
       “你有没有发烧?”我问。
     
       这句话把他拉回他正在演出的角色。
     
       “拉?柏厚先生没有发烧。他什么也没有了。从星期三晚上,拉?柏厚先生就不再活着了。”我在想,顺着他的戏路推下去,不知是不是更好一点。
     
       “星期三不正是小柏利来见你的那一天吗?”
     
       他把头转向我,一丝笑容——每当他听到柏利的名字时所出现的笑容的鬼影现在在他脸上晃现了,最后他终于同意放弃他的角色了。
     
       “我的朋友他说,“至少我可以跟你讲一讲。那个星期三,是我一生中最后的
     
       一天。”
     
       然后他低声说:“事实上,是我允许自己在……把一切做个结束之前的最后一天。”听到拉?柏厚又谈起这不吉祥的话题,我感到极端痛苦。我了解到,我从没有把他说的这话当真,因为我任它从记忆中溜失了,现在,我责备自己。现在,我一切都清清楚楚的记得了,但我吃了一惊,因为他原先所提的日子不是这个时候,而是更晚一点,我跟他说了这个,他则回答说——他的声音这时又恢复了自然,甚至有点嘲讽的意味了——他是故意骗我的,为的是怕我想来阻止他,或提早了我从国外回来的日期;但是有好几个夜里,他确实在高特面前跪拜,求高特允许他在死以前看到柏利。
     
       “我甚至跟她协议,”他又说,“如果必要,我可以把我离开的日子延后几天……因为你答应了我要把他带回来,你记得吗?我确定你会做到。”
     
       我握住他的手,手是冰冷的,我用两只手为他搓热。他用单调的声音继续说:
     
       “后来,当我知道你不等到暑期结束就提早回来,而我可以不必拖延就能看到我的孩子时,我认为……我认为高特似乎听取了我的祈求。我以为它赞成了。对,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它又像以前一样嘲弄了我。”
     
       他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出去,声音略有一点活力的接着说:
     
       “这样,我决定在星期三晚上结束我自己的生命,而你把柏利带来则是星期三下午。我不得不承认,我见到他的快乐并没有期望的那么大。事后我想过。显然我没有权利希望那孩子见到我会高兴。他母亲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我。”
     
       他停下来,他的唇发抖,我以为他会哭出来。
     
       “柏利所求的只不过是爱你我进言道,“但要给他认识你的时间。”
     
       “在那孩子离开我以后,”拉?柏厚没有听我的话,继续说下去:“当我发现我又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因为你知道拉?柏厚太太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对自己说:‘时候到了!现在来吧!’你一定知道我的弟弟——我失去的那弟弟——留给我一对手枪,我一向把它们装在一个盒子里,放在我床边。于是我就去拿那盒子。我坐在一把扶手椅里;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把一只枪装上子弹……”
     
       他转头向我,突兀的、粗犷的,就像我怀疑了他的话似的:
     
       “对,我装上了子弹。你自己可以打开看看。现在还装在里面。结果怎么样呢?我无
     
       法了解。我把枪对准前额。我用它顶住太阳穴顶了很久。我没有开枪。我做不到在
     
       最后的一分钟——可耻……我没有勇气开枪。”
     
       一边说着,他一边越有生气了。他的眼睛更活动了,脸也微微的红晕了。他看着我,点着头。
     
       “你怎么解释这个呢?一件我下了决心的事;一件我不停的想了几个月的事情……或许原因正在这里。或许我已事先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正像在柏利来之前,你已经耗尽了你跟他见面时的欢喜,”我说。但是他继续说下去:
     
       “我用手枪顶住太阳穴顶了很久。我手指扣住扳机。我向下压了一点,但压得不够。我对自己说:‘等一下我再用力一点,我就什么也不觉得了。但在这之前,我会听到一声可怕的枪声。’……想想看!离我耳朵那么近!这是第一件让我做不下去的事——怕那声枪声。是荒唐,因为等你死了……不错,但是我所希望的死是像睡觉一样,但一声爆炸却不是把你送去睡觉——而是把你叫醒了……对,我怕的正是这个。我怕我不是去睡,而是突然间醒来。”
     
       他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想法,有一段时间他又是嘴唇动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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