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尽管他认出这是他自己的房间，但它现在看上去已完全不同。墙壁被鲜亮的绿叶所覆盖，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地板上摆着大堆的上好的圣诞食品——味道浓郁的巧克力蛋糕、热乎乎松软的面包、五颜六色的苹果和桔子、一盘盘的黄油、炖好的鸡、一盒盒的巧克力和糖果。坐在这些东西旁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带笑容的幽灵，它高兴地对斯克罗吉高声喊，“请进！请进，伙计！我是今日圣诞鬼魂！看着我！”
自从第一个鬼魂的来访，斯克罗吉对自己就没了把握。所以尽管幽灵的眼睛明亮且充满善意，但斯克罗吉还是不敢正视它的脸，但他能看见幽灵身穿一件绿色长袍，它长长的棕色头发随意地散落在背上，它面带热情友好的笑容。光是从他强有力的右手握着的火把里发出的。
“幽灵，”斯克罗吉轻柔地说，“你想带我去哪儿就去哪儿。昨天晚上我接受了教训，而且这教训现在正在生效。如果今晚你也有什么让我借鉴的话，请让我向你领教。”
“拽着我的长袍！”幽灵说，斯克罗吉从命了。
食品、房间、炉火都消失了。是圣诞早晨，他们正站在冰天雪地的户外。虽然天空灰蒙蒙的，街上也很脏，但当人们拿着他们的圣诞晚餐匆匆赶往面包房准备烤制的时候，他们看上去都出奇的欢喜。幽灵似乎对穷人特别感兴趣。它和斯克罗吉一同站在面包房的门口，当晚餐从它面前经过时它把火把照在上面。有时当他看见人们相互拥挤或发脾气时，他把火把举在他们的头上，他们立刻就会变得温顺或停止争吵，“因为今天是圣诞节，”他们彼此告诫着。
“你的火把是作什么用的，幽灵？”斯克罗吉问。
“它能给人们今天的晚餐带来特殊的味道，”幽灵回答说。
“你为什么大多把它用在穷人身上？”斯克罗吉问。
“因为穷人最需要它，”幽灵回答说。
他们继续前行，穿过伦敦，来到了斯克罗吉雇员居住的狭小住处。在这儿幽灵笑了，把他的火把高高地举过房门。屋里，鲍勃·克拉奇蒂的妻子和二女儿贝琳达身穿她们平日的服装，但看起来干净漂亮，她们正往桌子上摆圣诞晚餐用的盘子。鲍勃的儿子彼得正帮着烧土豆，两个再小点的克拉奇蒂，一男一女，正高兴地来回跑着。这时大女儿玛莎下班回来了。
“玛莎回来了，妈妈！”两个小克拉奇蒂高兴地喊着。“晚饭我们能吃到一只真的很大的鸡了，玛莎！”实际上它不过是一只很小的鸡，但对这些兴奋的孩子们来说它似乎很大。
“我亲爱的，你这么晚才回来！”克拉奇蒂太太边说边吻了女儿好几下。
“我们昨天非常忙，妈妈！”女孩回答说。“所以我们直到今天早晨都没有干完！”
“哎！既然你回来了就没关系了。愿上帝保佑你！亲爱的，来坐到火边来！”
“不，不！爸爸回来了！”两个小克拉奇蒂嚷道。“藏起来，玛莎，藏起来！”
所以玛莎藏了起来，鲍勃身穿他的薄大衣戴着白色的长围巾走了进来，怀里抱着小蒂姆。可怜的小蒂姆啊！自从他降生就没行走过。尽管他借助于一个木拐杖能够拖着身躯和他那瘦骨嶙峋的腿往前走，但他毕竟太弱了，一个人走不了多远。
“怎么了，玛莎呢？”鲍勃高声喊道，并朝四周看了看。
“还没回来呢？”克拉奇蒂太太说。
“还没回来！”鲍勃重复了一遍，他欢快的笑容不见了。“圣诞节了，还没回来！”
但是玛莎不想让父亲为她多担心一分钟，所以她从门后跑出来，吻了父亲，这时两个小克拉奇蒂在给小蒂姆看那只已经烧熟了的鸡。
当全家人坐好准备吃饭时斯克罗吉和幽灵看着。这是一顿粗茶淡饭，但对他们来说它似乎是很丰盛的，他们把它吃了个精光。
“这是我曾经吃到过的最好吃的鸡。”鲍勃说，并对全家人都笑了笑，每个人的嘴里都塞满了吃的，他们都表示同意。
接着是这一天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贝琳达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个干净盘子，当克拉奇蒂太太从厨房出来时，大家都转过身看着她。由于从一大早就开始忙，她的脸发热，但当她把带着蓝火圈的圣诞布丁拿进来时，她幸福地笑了。
噢，多好的布丁啊！他们看到它都很高兴。
“亲爱的，这是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来你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鲍勃说。
“哎，我的确不知道里面该放多少水果，”他妻子说，“不过，是的，它很不错！”她像一个小姑娘似地乐了。
没有人说这布丁太小，尤其对这么个大家庭来说。没有人这么想过。
最后，当他们吃完饭后，孩子们收拾好桌子并把碗洗干净了，他们团团围坐在炉火旁吃着苹果和桔子。有一大碗水果、糖、热水和略含酒精的东西，但只有三个人可以同时喝，因为他们家只有两个玻璃杯和一个茶杯，但克拉奇蒂一家并没因此而犯愁。鲍勃现在举起杯子说，“祝我们大家圣诞快乐，亲爱的！上帝保佑我们！”
全家人重复着他的祝愿，最后，小蒂姆说，“愿上帝保佑我们每一个人！”他紧靠着爸爸坐在一把小椅子上。鲍勃手握着他儿子瘦小的手，这个男孩在他父亲的心目中占据着特殊的位置。
“幽灵，”斯克罗吉以他以前从未有过的热情问，“告诉我小蒂姆是否能活下去。”
“将来我会看到火旁边有一把空椅子，边上有一根拐杖。如果这些影子不变的话，他就会死去。”
“不，不！”斯克罗吉说。“噢，善良的幽灵！说他会活下去的。”
“如果他的生活近期内不能改变的话，他在明年的圣诞前就会死去。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世界上的人太多了，所以若有一部分死了的话，岂不是件好事吗？”
斯克罗吉听到幽灵重复着他曾说过的话感到羞愧悲伤。但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抬起了头。
“斯克罗吉先生！”鲍勃说，“让我们为斯克罗吉先生干杯，是他付的钱使我们才能吃上今天的这顿饭。”
“他的钱？”克拉奇蒂太太生气地说。“他一星期给的15先令够我们买什么的？我们干嘛要祝一个像斯克罗吉那样可恨、刻薄、没有感情、吝啬的老头健康？”
“我亲爱的，”鲍勃温柔地说，“记住今天是圣诞节。”
“好吧，鲍勃，我祝他健康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况且今天还是圣诞节。祝斯克罗吉先生长寿。祝他圣诞、新年快乐！我肯定他会很快乐和幸福的！”
当孩子们听到斯克罗吉的名字时，不悦笼罩了他们原本高兴的笑脸，他们都不出声了，并且有些沮丧。但10分钟后他们又开始有说有笑，讲故事，比先前要高兴十倍。他们一家人长相平平，穿着一般，但他们幸福，对彼此充满感激之情并且互爱。当他们在幽灵的火把的光下消失的时候，斯克罗吉的目光无法从他们的身上移开，尤其是小蒂姆。
这时天渐渐黑了，雪下得很大。幽灵带着斯克罗吉去了很多家，每家都燃烧着欢乐的火焰，烧着吃的，人们都兴高采烈地欢迎着他们的朋友和家人的到来。鬼魂看见这兴奋的场面很是高兴，凡是在穷人家它都把火把高高举起，目的是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欢乐、更好的食品和更多的幸福。
然后幽灵带着斯克罗吉离开了繁忙的都市，来到了乡下一个荒凉、偏僻的地方，这里连一棵树都不长。在这里他们去了一所石头房子，它离所有的小镇和村庄都很远。房子里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同他们的孩子们一起正唱着圣诞颂歌。幽灵没有在这久留，它让斯克罗吉再一次地抓住它的袍子。
“我们要去哪儿？当然不会是去天上吧！”斯克罗吉吓得要命，当他们飞过田野然后又飞过海洋的时候，他朝下看着。风雨交加，海浪在他们下面咆哮。幽灵带着斯克罗吉来到了一座建在一块孤零零的礁石上的灯塔上，礁石距陆地有数英里之遥。灯塔顶上有一盏灯一直亮着，为的是提醒水手们远离那些危险的岩石。在这个冰冷荒凉的地方住着两个男人，他们远离自己的家人，但当幽灵看见他们握手，彼此祝福圣诞快乐并一起在炉火前唱着颂歌时，它笑了。
幽灵和斯克罗吉继续向前飞，他们又都同时落在了大海中央的一条船上。在这儿，虽然离家甚远，但每个人都向朋友说了一句祝福的话，或者向自己的家人给以温馨的祝福，因为今天是圣诞节。
当斯克罗吉正听着风的吼叫和浪涛的汹涌时，他很吃惊地听到了笑声。他听出这是他外甥的笑声，他发现他和面带微笑的幽灵一起来到了他外甥明亮温暖的起居室。
斯克罗吉的外甥笑着，和他在一起的人也都想笑，他的笑就具备这样的感染力。此刻，他漂亮的妻子和他的几个朋友和他一起在笑。
“他说圣诞节是骗人的！哈哈哈！”斯克罗吉的外甥大声说。
“他真是太坏了，弗雷德！”他妻子说。
“他是一个怪老头，”斯克罗吉的外甥说，“但我很是为他感到难过。你知道，他的钱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他既不幸福也不舒服，虽然他有钱。想到他独自一人坐在他那冷飕飕的屋子里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所以每个圣诞节我都将去邀请他。他爱发脾气，那就发好了，但我会继续邀请他，也许终究有一天他对圣诞节的感觉会好起来的。”
下午茶后，这几个欢快的人唱歌并演奏音乐。斯克罗吉听出了他小妹妹过去常唱的那支歌，记起了“昔日圣诞”幽灵给他看过的东西。后来朋友们进行了猜谜游戏，斯克罗吉高兴地同他们一起猜。只有幽灵能听见他说什么，但他请的答案大都正确。
“现在该走了，”鬼魂说，这个老头孩子般的兴奋劲儿使他觉得好笑。
“不，幽灵，请让我再多呆一小会儿。看，他们又要做一个新游戏！”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是与否’，在这个游戏中斯克罗吉的外甥要想点什么事情，其余的人便可以问问题以便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唯一可能的答案就是‘是和否’。斯克罗吉听见弗雷德在想一只活着的动物，一只野兽，有时是一只暴怒的动物，它生活在伦敦，走在大街上。他每回答一个问题，弗雷德就情不自禁地大笑。最后他那长得黑黑的漂亮妻妹也开始笑了起来。
“弗雷德，我知道它是什么！我知道！”她大声喊道。“它是你舅舅斯克罗——吉！”
大家都笑得流出了眼泪。多么精彩的游戏啊！弗雷德的主意多妙啊！但最后弗雷德擦干了眼睛说道，“我们刚才很快活是因为他，所以我想我们应该为他的健康干杯。这一杯是祝斯克罗吉舅舅的！祝他老人家圣诞快乐、新年幸福！斯克罗吉舅舅！”
“祝福斯克罗吉舅舅！”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高兴地举起了洒杯。
斯克罗吉舅舅想感谢他们，但幽灵催他立刻离开。鬼魂现在看上去老了许多：它棕色的头发变成了灰白色。
“幽灵的生命如此短暂吗？”斯克罗吉问。
“我的生命在今天午夜时结束。听着，现在离午夜只差一刻钟了！”
教堂的钟正在敲响三刻的时晨。
“幽灵，请问，”斯克罗吉说，“你脚边是什么东西？”
“噢！伙计，看这个！”幽灵悲伤地说，并从他的长袍下掏出两个鬼魂似的塑像，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骨瘦如柴，破衣烂衫，目光冷漠犀利，皮肤干燥发黄，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可怕的、凶狠的仇恨表情。斯克罗吉从未见到过如此可怕、糟糕的场面。
“这些悲惨的孩子属于人类，”幽灵说。“男孩叫‘罪恶’，女孩叫‘需要’。如果不为他们做点什么的话，他们将毁掉人类。”
“难道就没有人能帮助他们吗？”斯克罗吉高声问道。
“难道没有看守所吗？”幽灵说着斯克罗吉自己曾说过的话，并最后一次把脸转向他。“难道没有济贫院吗？”
钟敲响了12点。斯克罗吉看着，但他再也看不到幽灵和孩子们了。又剩下他一人了。
“第三位幽灵将在午夜的时候到来。”斯克罗吉突然记起雅各布·马利幽灵的话，他抬起眼睛，看见了一个幽灵，身着黑衣服，慢慢地朝他走来。它个头很高，一声不响，一件长长的黑袍蒙住了他的头和身体。当它走近的时候，它停住了，并用一只手朝前指着。斯克罗吉对这个幽灵的恐惧胜过前面所有的，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是来日的圣诞幽灵吗？”幽灵既不讲话也不走开，但还是朝前指着。
“你是不是要给我看那些尚未发生的但将来会发生的事情的幻影？”斯克罗吉问。
仍然没有应答。
“未来的鬼魂！”他继续说。“你把我吓坏了，但我想你能帮我改变我的生活。如果你能为我指明未来的话，我会很感激你的。你难道不跟我讲话吗？”
还是没有回答。
“那好吧，幽灵，就给我指出我的出路吧。”斯克罗吉最后说。“夜晚马上就要结束，时间对我来说很珍贵，我知道。”
鬼魂走开了，斯克罗吉跟着它的影子。突然他们来到了市中心，周围都是商人和放债人。鬼魂指了指一小群人，斯克罗吉便走上前听着他们的谈话。
“不，这件事我知道的不多。”一个胖子说。“我只知道他死了。”
“他什么时候死的？”另一个人问。
“昨天晚上，我想。”
“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第三个人问道。
“我不知道，”胖子回答说，看上去很不耐烦。“管他呢？”
“他的钱怎么处理了？”一位红脸先生问。
“我没听说，”胖子说，“我只知道他没把钱留给我。”
听了这话他们都笑了。斯克罗吉认识这些人，他看着幽灵，希望它能解释解释他们的谈话是什么意思。但鬼魂继续朝前走，又指着另外两个人。斯克罗吉又听了他们在说什么。他很熟悉这些人。他们有钱又都是要人，他经常和他们做生意。
“你好？”一个人说。
“你好？”另一个回答道。
“哎！”第一个人说。“这老头儿终于死了，不是吗？”
“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第二个人回答说。“好冷啊，不是吗？”
“对圣诞节来说很不错而且还有霜。早上好。”
再没有回答声，他们的会面到此结束。
斯克罗吉不知道为什么幽灵想让他听这些谈话。他们是什么意思呢？那个死人不可能是他的合伙人雅各布，因为他已经死了。斯克罗吉认真地看着试图搞个明白。他朝四周看了看找他自己的影子，但哪儿也找不到。“也许这不足为奇，”他想，“因为如果我改变我的生活，当然我正打算这样做，将来我就会成为另一个人了！”这时他看到了幽灵，静静地、幽暗地站在他身边，手指着什么地方。他感到那双他看不见的眼睛正从黑袍子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斯克罗吉浑身颤抖，他觉得冷。
他们离开了繁忙的办公室和银行来到了都市的另一边，斯克罗吉以前从没有来过这里。街道又窄又脏，房子破烂不堪，人们连脸都没有洗而且衣不蔽体。往南过一条马路有一个小商店，里面坐着一个老头等待着顾客的光临。他的生意是收购旧家具和衣服然后再卖给伦敦最穷的人。当斯克罗吉和幽灵看着的时候，有三个妇女同时来到了商店门口，每个人都拿着一个大包袱。她们相见后感到很吃惊又有些难为情。突然她们开始大笑。
“女士们，这是你们会面的最好的地方，”老头乔说着，站了起来。“进来，给我看看你们要卖什么。”
在屋里第一个妇女把她的包袱放在桌子上说，“我不在乎是不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我们都得关心我们自己！他总是这样做的！”
“你说得对。”第二个女人表示赞同。
“太正确了。”第三个也表示赞同。
“死人需要这些东西吗？”第一个女人继续说。“为什么他活着的时候那么吝啬？我们都给他干活儿，是不是？打扫他的房子，给他洗衣服、燉汤？我们又得到什么了呢？一周三个先令！他孤单单地死了，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这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你从没有说过比这更千真万确的话。”第二个妇女说。
“他是一个坏蛋，这点我们都知道。”第三个妇女说。
“现在让我看看你们都拿来了些什么？”老乔说着打开了三位的包。“钮扣、铅笔、靴子、银匙、一些很不错的床罩、毯子还有——一件很好的衬衣，”他补充道，手摸着那质地精良的棉布。
“是的，这是他最好的衣服。”第一个女人说，“他死后他们给他穿上了，但既然他已经死了，所以他现在不需要它了！这些毯子和床罩！他也不需要它们了！”
“你从死尸上脱下了这件衬衣，从他一直睡觉的床上拿了这些毯子和床罩！哎，哎！”乔边说边摇头，“这是给你的钱。”他数出几个先令塞到这几个妇女的手中。
“哈哈哈！”第一个妇女笑了，“他活着的时候把大家都吓跑了，现在他死了我们还能从他身上挣到钱！哈哈哈！”
斯克罗吉既感到懊丧又感到气愤。“幽灵，”他说，“现在我明白了，那个不幸的人可能就是我。天哪，这是什么？”
乔和女人们消失了，斯克罗吉站在一间黑屋子里。他对面有一张床，上面没有毯子和床罩。一束光从上面照下来，照在死尸上，死尸用单子盖着。
斯克罗吉想，“死时身边没有朋友和家人，被剥光了衣服躺在空屋子里，没有蜡烛和鲜花，知道自己不被人爱是因为他在世时不曾爱过别人，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金钱买不到幸福的生活和安宁的死亡。”他看着幽灵，手指着那个男人被盖住的脸。要想揭开单子看看那个男人是谁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由于某种原因斯克罗吉不能这样做。
“幽灵，”他说，“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咱们走吧。”
鬼魂一动不动的指头依旧指着男人的头。
“我理解你，但我不能看他，幽灵，不能！”斯克罗吉发疯似地说。“如果这个镇上有谁对这个人的死有任何感触的话，请你带我去看他，幽灵。”
幽灵把黑袍子掀起了一会儿，像个翅膀，带斯克罗吉看了一个屋子，里面坐着一位母亲和她的孩子们。年轻的母亲一直看着钟表，当她的丈夫回来时，她赶快上前去迎他。
“有什么消息吗？”她焦虑地问，“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还有希望，卡罗琳。”他回答说。
“怎么还有希望呢？如果那个刻薄吝啬的人想让我们现在立刻还钱的话，他们就会把我们送到拘留所！我们没有那么多钱还他。”
“他死了，卡罗琳。”她丈夫回答说。
“这得感谢上帝！”少妇发自内心地高声说。立刻她意识到她说的话不对。“噢，我不是这个意思，谁死了我都会难过的。”
“也许他生意的继承人会多给我们一些时间还钱的，到那时我们就能有这笔钱了。今天晚上我们能睡个好觉了，卡罗琳！”
“所以，幽灵，”斯克罗吉断断续续地说，“你只能让我看到这个人的死所带来的幸福。幽灵，这让我感到害怕，请让我看看死亡也能带来悲伤。”
鬼魂静静地带他穿过大街来到鲍勃·克拉奇蒂的房子。房子静得出奇，妈妈和女儿们正在一起缝制一件小白衬衫，而一向吵吵闹闹的小克拉奇蒂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彼得正在看书。克拉奇蒂夫人把手头的活放在桌子上，用手捂住脸。
“这颜色刺得我的眼睛都疼了，”她说。这颜色？啊，可怜的小蒂姆！
“现在眼睛好点了，”她继续说。“在烛光下干活真费劲，我不想让你父亲回来时看到我的眼睛红红的。”
“他稍晚了点，”彼得说，“但我觉得最近这几天他走得更慢了，妈妈。”
他们又都沉默了，最后她勇敢地说，“我知道他是怀里抱着——抱着小蒂姆走路的，实际上很快。”
“我也知道，”彼得大声说。“经常是这样！”
“但他很轻，抱着方便，你爸爸很喜欢他！现在爸爸到门口了！”她立刻起身，当鲍勃进屋的时候她吻了他。他看上去疲惫消瘦，而且需要他的长围巾，好可怜的人啊！玛莎为他脱下靴子，摘下围巾，贝琳达给他端来茶，小克拉奇蒂们紧挨着他坐下。和他们在一起他开心极了，他妻子和女儿们缝制的小衬衫使他很高兴。
“星期日之前能做好，不是吗？”他问道。
“星期日！那么你今天去那儿了，鲍勃？”他妻子问。
“是的，亲爱的。你想看看它，那地方绿绿的，很漂亮，但你会经常看到它的。我答应他我们每个星期日都去那儿。我的小宝贝啊！”鲍勃哭了，双手捂住了脸。他过去一直深爱着这个男孩。
他上楼来到了那孩子躺着的静静的卧室。可怜的鲍勃坐在他身边，当孩子稍平静了些的时候，他吻了他的小脸蛋然后下了楼，这时他似乎高兴了。
“我亲爱的孩子们，”他对他们说，“总有一天你们中的一个孩子要结婚离开家，几年之内你们都会这样的，但我认为我们谁也不会忘记小蒂姆，是吗？”
“永远不会的，爸爸！”他们都哭了。
“我知道，”鲍勃说，“当我们记起他是何等的有耐心何等的彬彬有礼时，尽管他还是个小孩子，我们的看法还是一致的。我们将会记住小蒂姆，并互爱。”
“我们会的，爸爸！”他们又都哭了。
“我很高兴，”鲍勃说。“我很高兴！”克拉奇蒂太太吻了他，他的女儿们吻了他，两个小克拉奇蒂吻了他，他和彼得握了手。小蒂姆，你的美德会永驻于你的家庭中的！
“幽灵，”斯克罗吉说，“我知道一会儿你就要离开我了。告诉我床上的死人是谁！”
没有回答的声音，但“来日圣诞”鬼魂带着斯克罗吉再一次地穿越了伦敦的大街。
“等一会儿，”斯克罗吉说。“我们正在经过我的办公室，让我看看我将来是什么样子！”
幽灵停了下来。它的手并没有指着办公室但斯克罗吉匆忙走到窗前往里看了看，还是间办公室，但已不属于他了。家具变了，椅子里坐着的也不是他自己了。鬼魂继续朝前指，斯克罗吉跟着。他们来到一座教堂前，进了教堂的院落。在这里不整齐的坟墓和未修剪的杂草中躺着一个可怜的人，一会儿斯克罗吉就会知道他是谁。这是一个冷清的地方，对一个如此不受爱戴的人来说这儿再合适不过了。
幽灵站在那儿，朝下指着其中的一个坟墓。斯克罗吉感到莫名的恐惧。
“在我更仔细地看墓碑前，”他说，“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些影子是将来会实现的事情还是可能会实现的事情？”
鬼魂没有回答，它默默地朝下指着坟墓。斯克罗吉慢慢地向它走去，顺着幽灵手指头的方向，他看见墓碑上写着他自己的夕字：埃比尼泽·斯克罗吉。
“我就是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吗？”他大声问。
幽灵从坟墓指向他，然后又指向坟墓。
“不，幽灵！噢，不，不！”
手指依然还是指着坟墓。
斯克罗吉倒在鬼魂前面的地上，抓住它长长的黑袍子。“幽灵！听着！我是一个改过自新的人了！我从你们这些幽灵身上吸取了教训！如果我没有希望的话，为什么要让我看如此可怕的结局！”
他的手第一次颤抖起来。
“我的好幽灵，告诉我如果我现在改变我的生活，我的未来也会改变的！”
他善良的手有些颤抖了。
“我将记住过去，并且会为未来考虑的。我会对他人行善的，我会把圣诞记在心中并尽可能的善良、高兴、快乐，每天都这样。噢，对我说我能够把这石头上的名字弄掉！”
他死命地抓住鬼魂的手并攥了一会儿。但幽灵比他要强壮，它把手挣脱开。这时斯克罗吉看到奇怪的事情在幽灵的身上发生了。它变得越来越小，突然变成了——一根床柱子。
是的！床柱子是他自己的，床是他自己的，房间是他自己的，最好最幸福的，能够改变他未来的生活也是他自己。
“我将记住过去，并要为将来考虑，”斯克罗吉重复着并跳下了床。“上帝保佑你，雅各布·马利！上帝保佑圣诞节！”
他兴奋之中发现说话有些吃力。他的脸上依旧是泪迹斑斑。“这是我的床围子！”他高兴地说。“它们没被偷走！我还活着！那些不过是可能发生的事情的影子！未来会全然不同的！我知道会的！”
他的手一直没闲着，他匆匆穿好衣服。他把左脚穿进了右脚的鞋子里，找不到衬衣上的钮扣，忘记了梳头。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斯克罗吉笑着大声说。“祝所有的人圣诞快乐！祝整个世界新年快乐！好哇！雅各布就是从这个门进来的！“今日圣诞”鬼魂就是坐在这个角落里！我就是从这扇窗户看见了游荡的鬼魂们！这全是真的，这全都发生过！哈哈哈！”
的确，对一个若干年没有笑过的人来说，这笑太开怀了。这是一长串开怀大笑之最！
“我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了！”斯克罗吉说。“我不知道我和幽灵们呆了多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像个婴儿！别介意！我宁愿当个婴儿！好哇！”
这时他听见教堂的钟声敲得比以往要响。他跑到窗前，打开窗户朝外望去。根本没有雾，天气晴朗、明亮、寒冷，金色的日光，湛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快乐的铃铛声。噢，太美妙了！太美妙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叫住街上的一个男孩大声地问。
“今天？”孩子大为吃惊地回答说，“怎么啦，今天是圣诞节！”
“所以我没错过它！”斯克罗吉想，“幽灵们在一夜之间做完了这些事情！”他又叫那个男孩停下，“喂，小孩！你认识下一条街角的那家肉店吗？”
“当然认识。”男孩回答说。
“多聪明的孩子啊！”斯克罗吉说。“你知道他们昨天有没有把橱窗里最大的火鸡卖掉？”
“什么，那只像我这么大的火鸡？”男孩问。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斯克罗吉说，“同他说话真是太好了。是的，就是那只！”
“它还在橱窗里摆着呢。”男孩说。
一是吗？”斯克罗吉说。“那好，你去把它买下来。”
“你不是这意思吧！”男孩大声说。
“我是这意思，我是这意思。我没开玩笑。去把它买下来，井让店主送到这儿来。你和店主一起回来，我就给你一先令。如果在5分钟之内回来我就给你三个先令！”
男孩像出了枪膛的子弹一样很快消失了。
“我要把这只火鸡送给鲍勃·克拉奇蒂一家！”斯克罗吉笑了广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谁送去的！它比小蒂姆还大一倍！哈哈哈！”
他一边写鲍勃的地址一边笑着，他把地址递给了那个抱着火鸡的人，并叫了一辆出租车付了费，因为那只火鸡太沉了，无法一路抱到卡姆登镇。
现在他穿好了衣服，他穿着他最好的衣服出去来到了街上。镇子上到处都是幸福、忙碌的人们，斯克罗吉对每个人都微笑着。有三四个人高兴地对他说：“早上好，先生！祝你圣诞快乐！”斯克罗吉觉得这是他曾经听到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了曾经到他办公室为穷人要钱，长相英俊的一位绅士。斯克罗吉径直朝他走去，握住那位老先生的双手说，“我亲爱的先生，你好吗？祝你圣诞快乐，先生！”
“斯克罗吉先生吗？”绅士惊奇地问。
“是的，我是斯克罗吉。我为我昨天所说的话感到抱歉。你可以——”他悄悄地对着绅士的耳朵说。
“我的天哪！”绅士大声说道，“我亲爱的斯克罗吉先生，你是当真吗？”
“我说话算数。一先令也不会少。我必须告诉你，若干年来，我从未给过任何人任何东西。”
“我亲爱的先生！”绅士说着并同他握手。“这——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您。”
“请什么也不要说，”斯克罗吉回答说。“你明天能就此事来见我吗？”
“我会的。”老绅士高兴地大声说。
“谢谢你，愿上帝保佑你！”斯克罗吉说。
他去做了礼拜，看着教堂里的人们，给孩子们钱去买糖果，他发现他一生中从未这样幸福过。下午他去了他外甥家。他在门前走了好几趟，因为他没有勇气敲门。但最后他还是敲了，他被带进了起居室，弗雷德和他漂亮的妻子正在这儿等着他们的朋友来吃晚饭。
“弗雷德！”斯克罗吉说。“我是你舅舅斯克罗吉，我是来吃晚饭的。你会留我吗，弗雷德？”
让他留下。弗雷德都快把他舅舅的胳膊摇掉了。5分钟后斯克罗吉就不再拘束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快乐了。他们的晚餐真是棒极了！绝妙的晚会，绝妙的游戏，无与伦比的幸福！
但第二天早晨他早早地赶到了办公室。噢，他到的很早，他想抓住鲍勃来晚了，他确实抓到了！钟敲了9点，鲍勃没来。过了一刻钟，鲍勃还是没来。当他匆忙进来的时候，他迟到了18分半。斯克罗吉坐在那儿，他办公室的门敞开着。
“喂！”斯克罗吉用他年迈、刻薄的声音说，“你这么晚才来是什么意思？”
“先生，很抱歉，”鲍勃说。“我确实是晚了。一年中不就这么一次吗。先生，我们昨天过得太快活了。”
“现在我要告诉你什么，我的朋友，”斯克罗吉说，“我再也不能这样了，所以，”他从椅子上跳出来握着鲍勃的手继续说道，“我要付给你双倍的工资！”
鲍勃的脸变白了。一时间他想斯克罗吉可能是疯了。
“圣诞快乐，鲍勃！”斯克罗吉说，很显然他是真心说这番话的。“鲍勃，祝你有一个，比我以前给你的更为快乐的圣诞。我要给你加薪，而且要帮助你们全家，今天下午我们边喝圣诞酒边商量这件事，鲍勃！马上给火里多加些木柴，鲍勃·拉克奇蒂，咱们也舒服点！”
斯克罗吉兑现了他所有的承诺，甚至更多。对小蒂姆来说，他根本没有死，他成了他的第二个父亲。他同伦敦或是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朋友、雇主和男人一样好。有人发现了他的变化就笑，但他不在乎。他从心里笑，这对他来说就够不错的了。他再也没有同幽灵们说过话，但圣诞节他一直过得都很快活，并且生活得很幸福。这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心愿，正如小蒂姆所说：“愿上帝保佑我们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