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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脸容,在灯光的明亮圆圈里,无疑像个老人,然而有着某种坚决的甚至不朽的神色。他缓慢地正确地把这史诗作品中同一章的两种不同写法,都念了一遍。在第一种写法里,一支军队,行军经过荒凉的山地,出发去打仗。嶙峋的怪石,阴沉的山谷,使他们觉得生命毫无意义,于是他们轻而易举地取得了胜利。在第二种写法里,同一支军队行军经过一座宫殿,里面正在举行宴会。这场光辉的战斗,在他们看来,仿佛就是盛会的继续,于是他们取得了胜利。我以恰如其分的尊敬,听着这段古老的故事,也许并不是由于赞赏小说本身,而是由于它是我的一位祖先的创作,由这遥远帝国的一个臣民,在西方的一个岛上,在一场出生入死的冒险之中,把它重新归还给我了。我记得末尾的几句话,在两种写法里都一样,仿佛是一条神秘的戒律:“英雄们以宁静的心、凶猛的剑,奋勇战斗,委身于杀伐和死亡。”
     
     
     从这个时刻起,我觉得在我的周围和我的身体内,有一种看不见、触不着的东西在发芽生长。这并非是两支分开的,平行的,最后合并的军队,而是他们以某种方式预示的一种最难以捉摸的,并且最内在的骚动。史蒂芬·阿尔贝继续说:
     
     
     “我不相信您的有名望的祖先会无所事事地玩弄这种千变万化的把戏。我并不认为他真会花费十三年的光阴,去从事一项无穷无尽的修辞试验。在您的祖国,小说是一种低微的职业,在那个时代是受轻视的。崔朋是一位天才的小说家,然而也是一位博学之士,无疑地,他不会认为自己仅仅是一个写小说的人。他同时代人的言论——已足以证实他的一生——说明他对道学和神学的爱好。哲理的论辩篡占了他小说的大部分篇幅。我知道,所有的问题,没有一个会使他不安,没有一个会使他费力,除了‘时间’这个深渊一样的问题。好吧,这就是在《花园》的篇章中没有描写的惟一的问题。他甚至不愿意用含有‘时间’意义的字眼。您对这种有意的回避怎么解释?”
     
     
     我提出了好几种说法,但是都不足以说明这个问题。我们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史蒂芬·阿尔贝对我说:
     
     
     “有一个谜语,它的谜底是棋;在这个谜语中,禁止使用哪个字?”
     
     
     我想了想,回答说:
     
     
     “就是棋这个字。”
     
     
     “对了,”阿尔贝说,“《交叉小径的花园》本身就是一局巨大的棋,或者说是寓言,它的主题是时间。这种缜密的游戏,禁止提到它本身的名字。始终不把这句话说出来,只用不恰切的譬喻,明显的拐弯抹角来提到它,这些也许是一种指明它的最着重的方式。这是走了邪路的崔朋在他孜孜不倦地写成的小说里,逢到每一个曲折之处所爱用的迂回方式。我翻阅了几百页的手稿,改正了抄写人粗心大意的错误,猜出了一团混乱中的构思,我恢复了,或者我认为我恢复了它原来的面貌,我全部翻译好了这部作品。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没有一次使用过‘时间’这个字。这解释很明显:《交叉小径的花园》是崔朋所设想的一幅宇宙的图画,它没有完成,然而并非虚假。您的祖先跟牛顿和叔本华不同,他不相信时间的一致,时间的绝对。他相信时间的无限连续,相信正在扩展着、正在变化着的分散、集中、平行的时间的网。这张时间的网,它的网线互相接近,交叉,隔断,或者几个世纪各不相干,包含了一切的可能性。我们并不存在于这种时间的大多数里;在某一些里,您存在,而我不存在;在另一些里,我存在,而您不存在;在再一些里,您我都存在。在这一个时间里,我得到了一个好机缘,所以您来到了我的这所房子;在另一个时间里,您走过花园,会发现我死了;在再一个时间里,我说了同样这些话,然而我却是个错误,是个幽魂。”
     
     
     “对于这一切,”我带点儿颤抖地说,“我向您表示感谢和敬意;您重建了崔朋的花园。”
     
     
     “并不是一切,”他微笑着喃喃地说,“时间是永远交叉着的,直到无可数计的将来。在其中的一个交叉里,我是您的敌人。”
     
     
     我重新又感觉到我刚才说过的那种发芽生长。我觉得房子周围潮湿的花园里充满着看不见的人物,直到无限。这些人物就是阿尔贝和我,正在时间的其他范围内暗暗地劳碌着,变换着形体。我抬起眼睛,这微不足道的梦就消失了。黄黑色的花园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然而这个人却像塑像那样坚实,然而这个人正在小径上走来,他就是理查·马登上尉。
     
     
     “将来已经存在,”我回答,“不过我是您的朋友。我能再看看那封信吗?”
     
     
     阿尔贝站了起来。他高高的个子,伸手打开高高的写字台的抽屉;有一忽儿,他背向着我。我已经准备好左轮手·枪。我十分仔细地开了枪。阿尔贝立刻倒了下来,一声都没有吭。我敢发誓,他是当场毙命的:像一下雷击。
     
     
     其余的都是不真实的,不足道的了。马登冲了进来,把我逮捕。我被判绞刑。可厌的是,我竟然胜利了;我已经把他们预定袭击的城市名称这个秘密,通知了柏林。昨天,他们果然对它进行了轰炸。在同一天的报纸上,我看到:博学的中国通史蒂芬·阿尔贝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叫俞琛的人所暗杀,这件事,对全体英国人来说,是一个谜。然而,我的首领已经破了这个谜。他知道,我的问题是如何(在战争的喧闹声中)指明那个城市的名称就是阿尔贝。他知道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杀掉一个叫阿尔贝的人。可是他不知道(谁也不可能知道)我的无限的悔恨和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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