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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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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里拉城——他对那里的地形了然于胸——他就从体操馆和市政府门前经过,然后穿过那些两边布置了无名小亭子的小街道,径直跑向她那里——心中已经因为担忧而焦躁不安。
     
       一切都跟他想象的一样。那座房子看起来已经没有人迹,门窗紧闭,花园也空空如也。信箱中还留着娜拉的堂姐巴巴拉·内维尔的信件。
     
       尽管布莱里奥知道娜拉完全可以做到既不提醒、也不解释地消失,也能以同样的方式回来,但是这次他还是禁不住地想:他们之间的账已经清了。于是,他感到不寒而栗。
     
       这时他的手表上的指针指向十点十分。
     
       他摘下了耳机——看来是帕西·史勒吉【Percy Sledge(1940-),美国著名的灵魂青年歌手、演奏家与作曲家。代表作是When a Man Loves a Woman。】给自己带来了厄运——漠然地,但还是时不时地拨打娜拉的号码。好几次。不打的时候就像是为了节约时间好思考一下。
     
       老实说,她的消失还没有她的沉默那样更让他害怕。
     
       现在他才知道他们的生活差异是多么大。他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她,也不知道该通过谁找她。他既不知道她就读的那个戏剧学校的名称,也不知道她是在鲁瓦西机场的哪家酒店上班。更让人沮丧的是,他既不知道她家的地址,也不知道她那个伦敦的前未婚夫的地址。
     
       由于他以前曾经很愚蠢地告诉过她——她主动再见他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应该是将这句话记到了心里。
     
       以前说过的话是那么的冠冕堂皇,如今他真的想修改一下当时说话的语气。
     
       沮丧之下,他关掉了手机,站在了路中间——不知道该等待什么。他的沉默接近于迟钝。他想尽量地呼吸均匀一些,还看着四周的景物,好转移一下注意力。但是抬眼望去依然忘不掉内心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杵在人行道上纹丝不动没有什么用,除非是自己想故意吸引周围人的目光。最好还是做点其他事,离开这个街区。
     
       于是他顺着坡走向来时的那条路,但是不再考虑去哪里。因为有时候,不管我们怎么做,总是无所适从。
     
       他就这么失重了一样,飘飘忽忽地走着,一直到了一个卖烟草的酒吧中。在昏暗的酒吧里,布莱里奥感觉自己的神经像被麻醉了一样。胳膊变得那么沉重,以至于连酒杯端起来都觉得很吃力。
     
       他回忆起上次娜拉消失的时候,自己一直等了她几个小时。当时就是坐在一家咖啡馆的短椅上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不停地出汗。
     
       次日早上,他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一条短信:尽力爱我吧。我们将彼此分开很长一段时间。
     
       那次的分别是整整两年。
     
       然而当娜拉在耶稣升天节那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从那一刻起,他心中的痛苦就立即烟消云散。
     
       不过他也清楚地记得:当他上车去父母家的时候,自己早已很悲观地预见到——自己很快就又要面对难以接受的结局。
     
       尽管她两年后最终还是会回来,尽管她很快就让他去她住的地方,尽管他们做了该做的事情,说了该说的话,但是这仅仅因为她重视他。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束缚她。
     
       “任何人,任何事。“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想法几乎是一闪而过。
     
       他猜想现在娜拉应该是已经回到了伦敦,回到了自己伤心的未婚夫旁边。除非她又心有所属,爱上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不知名的人,一个不比别人聪明多少的人——那个人迟早会理解爱上娜拉的代价会有多么大,多么让人痛苦。
     
       她有过那么多恋人,那么多彼此相继又交错在一起的生活,以至于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会产生什么神秘的物质。这种物质在接触男人的时候,可以让他们一个个都拜倒在她的脚下。
     
       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不会再等两年后她打电话的。
     
       因为做事的方法有很多种。
     
       外面,天空一直是阴沉沉的,风又湿又冷。走也是白走。美丽城的街道显得是那么遥远而无尽头,人行道都像是在不断地延伸。
     
       但同时,他还是忍不住在走路的时候盯着看每一对迎面走过来的夫妇,仔细辨认每一个女人的轮廓。每一次别人的欢笑都会引起他的回头——似乎一切还可以重新再来。
     
       然而今天,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缓解一下心中的哀愁。
     
       布莱里奥回到了家中。他想在妻子的怀中大哭一场,还想告诉她一切真相。
     
       幸运的是,她不在家。对他来说这可能也是件好事。
     
       他来到楼上想工作一会儿,好结束手中的翻译——已经拖延了六天了。但是每次当他想开始工作,眼睛盯着显示屏的时候,“也许再也见不到娜拉“的想法就会涌上心头,牵扯着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法凝神工作。
     
       翻译出来的每个词他都犹豫不决。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一般都更倾向于放弃。这是他惯常的做法。
     
       从两点到五点,他一直躺在床上,感受着秋日萧条的光线。这天应该是今年最长的一天。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还机械地拨打着手机,如同一个呼吸暂停却在漫无尽头的忧伤中活动的人。
     
       偶尔他也会起来去上厕所。每次被消化系统的排泄物折腾一番后,从厕所里出来,他就又躺在床上。
     
       “气体和细菌的结合,这就是我们还剩下的一切。“他再次打开手机,心中这样想。
     
       偶尔也会有变数,他会开口说:“喂,喂?“——似乎是在练习回答电话一样,然后——还是无奈挂上。再也没有人回答。
     
       他觉得自己被泡在了酸性液体中。
     
       脱下衣服之后,他将衣服放在床脚,然后裸体坐在床上。
     
       一只手端着啤酒杯,另一只手来回抓着自己的胸骨——布莱里奥的脸色就像是一个在自忖的人: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了什么事,以至于受到如此严重的惩罚——如此的孤独。
     
       他抓得太用力,几滴血开始出现在胸口。
     
       这一幕就像是《监狱殖民地》中的情景,只不过没有荒原,也没有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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