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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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拾花的脑袋重重往下一沉,不由得自梦中惊醒了,困顿地眨了眨眼,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练功的时候睡着了。
        唉,怎么这样不争气。她暗骂自己几句,刚一动身,有什么从肩膀滑下,是一件外衣,接着看到桌上搁着一碗汤羹。
        是他来过了吗……
        衣衫上染着那人幽缈的气息,像场云雾向她围拢,莫名生出一股亲昵而温暖的感觉来,她脸上多出赧然的歉意,起身下床,将那碗汤羹一滴不剩地喝完,稍后闲来无事,她推开房门想透透气,却瞧见院前的紫藤花架下,静伫着一抹人影,依旧是那身式样简洁的白衣,浸染在月光中,犹如一掬清水,沁凉心扉。
        那般看着……总觉得……很孤寂,很孱弱,还有着说不出的淡淡冷意,像遗落的谪仙,身上仍未褪去不食烟火的飘逸漠然。
        苏拾花一愣回神,不禁唤了声:“阿阴?”
        兰顾阴身形轻微一动,偏过头,几缕黑发随风而起,恰好拂过那张雪丽容华,一片倾城美色。
        半明半暗间,他凤眸眯了眯,暗邃波光流转,更添几许迷离妖魅。
        苏拾花连忙奔回房,取出那件外衣,又匆匆赶回来,语气略带责怪:“风怪大的,怎么又一个人出来吹风?”
        兰顾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给自己披上外衣,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末了,她还动作体贴地给他系着襟前绳绦。
        苏拾花嘟囔着嘴:“你说说,要是再为此害了病怎么办?”
        他目不斜视,面前的莲白小脸就好似绝世瑰宝,将他深深吸引着。
        那话音甫落,他便问:“你生气了?”
        生气?苏拾花摇头:“我是担心啊,你身子本来就不好,为什么还非要半夜里跑出来。”
        她这样坦然地说出担心他,兰顾阴心脏无预警地疾跳两下,既像狂喜,又像难以言喻的激动,直愣愣瞅着她,冲动欲出,很想将她一把抱进怀里,但面前人却绕开他,往院前望去,嘴里好奇地嘀咕:“刚刚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眼尾余光斜着睨去,树上的那群乌鸦,已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那家伙识趣……
        苏拾花自然瞧不出个所以然,随即想到他出来发呆,以及那瘦如薄纸的孤寂背影,心底霎时一凉,恐怕,恐怕他是在想家吧,一个人生活久了,难免会忆起伤心往事的……
        兰顾阴一低头,就掉进她一双水滢滢的眸子里,冲着他眨也不眨,溪水潺潺,夹杂着同情与怜惜,难过得简直快哭出来。
        这丫头,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果然,她问:“阿阴,你以后都不去找你的家人了吗?”
        兰顾阴暗自一叹,抬首面对她时,深邃的眼神已是要多忧郁,有多忧郁:“找了又有何用,反正我只会成为他们的累赘。”声音轻飘飘的,有点喘不上气的虚弱乏力。
        苏拾花心疼,也为他焦急:“但你们总归是一家人,难道他们真就如此狠心,丢下你不管不顾了吗?”
        她青丝如泉瀑披散着,好香,带着花蜜一般的甜,有意无意地,加深了呼吸……
        他沉默不语,苏拾花当他正黯然神伤,讲话也变得吞吐:“这些年,你的亲人……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摇摇头:“没有,如今我连他们置身何处都不知道,他们若想起我,或许……会回来看看吧……”尾音凄凉,分明已成一种奢望。
        苏拾花忽然有点难过,与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心里对他,竟渐渐蕴存了一份不舍的情感,大概因为他们是同样的孤单,同样的无依无靠吧,而他,比她还要脆弱许多,让她不仅仅把他当做单纯的朋友,更像在照顾亲人一样,不由自主想对他好,想为他做许多力所能及的事。
        那将来呢?
        她兀自伤感起来,一向清亮的眸,覆上黯淡的朦意,也许只想叹息,却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你这个样子,以后我要是走了,该怎么办才好……”
        头顶恍如炸开个响雷,兰顾阴脸色迅速一变,心惊肉跳:“你要走?”
        她回答:“是以后,等练好功夫,我还是要回师门的,到时候又剩下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她因若有所思,没留意到兰顾阴正浑身发抖,胸口跌宕起伏,那眼神,要活活把她瞪穿似的。
        待喘上一口气,他掀唇冷笑:“是了,反正像我这样的残躯病体,注定要被人嫌弃,怕是这一辈子,都要孤独到死了。”
        “阿阴……”他突然自暴自弃,惹得苏拾花惊慌无措,偏偏他一扭脸,不肯再与她对视,“你既然早有这个打算,早走一时晚走一时又有什么区别?何苦继续留下来为难自己,反正我已经习惯一个人,倘若命犯不测,也不会拖累你。”
        苏拾花瞠目,结结巴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听,全身犹如长满荆棘,孤注一掷地想把自己刺伤:“我就知道,像我这种一无所有病怏怏的人,哪儿会有人真心待我?又有哪个姑娘肯嫁我,喜欢我?”
        “不啊,不是这样!”苏拾花急着握住他的手,表明心迹,“ 阿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
        他一怔,满脸不可置信:“你、你喜欢我……”
        苏拾花狠劲点头:“你这么善良,处处为人着想,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所以,我喜欢你!”
        他望了她一会儿,随之垂落眼帘,幽幽地问:“是哪种喜欢?”
        呃?苏拾花脑际有片刻空白,手下意识一松,却被他掌心反扣。
        头颅一仰,视线被那深不见底的凤眸牢牢锁视住,五脏六腑,几乎要被洞穿。
        他略微俯首,近到鼻息与她交缠,轻灼着脸颊——
        “你对我……是一心一意,心无旁骛的喜欢吗?”
        苏拾花傻傻张着嘴,回答不出,不知怎的,心脏砰砰乱跳,紧张得厉害,脚下不自觉倒退,偏偏他向前跨近,竟是步步紧逼——
        “是一生,一辈子,只想着我,只想跟我天长地久的喜欢吗?”
        “我……”
        “不是安慰,不是感激,更不是同情,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吗?”
        苏拾花狠咽一口吐沫,脸上覆着他的阴影,像被他逼得无所遁形,立刻要瘫软的感觉。
        对这个人,究竟是哪种喜欢?
        明明是她自己说的,到最后,却又回答不出。
        好比挖了一个坑,跳进去,自己把自己陷入极度的困惑中。
        “我……不知道……”吞吞吐吐,一团迷糊。
        兰顾阴却不放过她,一步一步,抽丝剥茧:“那么,除了我以外,你心里有没有想过别的男人?”
        别的男人……
        思绪慢慢飘空,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某个翩翩尔雅的身影。
        天光之下,挥剑如虹,姿长俊逸。
        脸蛋居然绽开两朵胭脂小花。
        兰顾阴察觉到她的反应,表情分明一僵。
        “……有?”吐字略微不稳。
        苏拾花迟疑下,然后用力一点头。
        静,死一样的静。
        苏拾花以为他在等自己说话,主动张口解释:“我们紫荆派跟南流山庄称的上是世交,简公子……他是南流山庄的少庄主,有时候会来师门作客,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能文善武,从来不摆架子,每次他一笑,就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某人沉默。
        苏拾花先是一阵甜蜜,尔后又发出低渺的叹息:“不过,简公子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毕竟师门里那么多弟子,又岂会注意到我……他常常跟二师姐在园内比试剑法,大伙儿都说他们十分登对,二师姐应该也是倾慕简公子的,或许将来……师父肯把二师姐许配给……”
        “这么说来,你是相当倾慕你的简公子了?”他似笑似嘲地打断,声音含着浓重的阴森之气,如从阴曹地府里传来。
        倾慕?算是吧。
        苏拾花点下头,刚要去瞧他的表情,却觉得地震山摇,哐啷一响,紫藤花架一侧突然坍塌,她躲闪不及,被砸到后脑,竟是眼睛上翻,昏迷了过去。
        兰顾阴阴沉着脸,正值怒火焚烧,他动起怒来,一向不计后果,然而这一次,却没料到伤了她,愤热的心口分明拧出一丝痛紧,不曾犹豫地上前,让她落入自己的臂弯中,随即打横抱起,走回房间。
        将她平放在床上,细细在那脑后鼓起的青肿涂上药,但当凝视着那张沉睡小脸,心底仍是又怨又气,一俯身,便狠狠吻上。
        啃她的唇,咬她的舌,迷乱的、贪婪的,歇斯底里,饥饿如狂,窗外的月色流连而过,他的脸孔早已一片阴郁扭曲,分不清是魔,是妖。
        可恨,她是如此可恨。
        前一刻还说喜欢他,下一刻,又说心里有别的男人。
        让他刚是高兴,又很快坠入冰窖。
        她是他认定的人,从此便是他的,自然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该完完全全属于他,心心念念想着他才是。
        然而,她喜欢别人,她竟然喜欢别人,她怎可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但……还不能这么快。
        反正她迟早是他的,不是么。
        再有下一次,他绝不放过。
        狂怒的风暴渐渐平息下来。
        “今日,就当做是惩罚好了……”他轻拂她的面,吐息低喃,那般耳鬓厮磨的亲昵,如两只交缠的猫儿一样,呼吸仍灼。
        兰顾阴又朝那柔软的唇瓣吻了好几遍,才肯歇止,弯身为她盖好薄被,指尖顺着眉梢流滑至唇际,弧度饶是优美……昏黑的空间,定格住他一个俯身的侧影,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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