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疗的意象对话技术-第三节 心心相通——共情在意象对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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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心理学各个学派的理论中,有许多复杂的术语。初学心理学的人遇到这些术语禁不住会望而生畏。他们来到心理学的领域,仿佛来到了一个黑社会团伙中一样,根本听不懂这里是人们在说些什么。即使有个别的术语听起来仿佛熟悉,但是他们随即发现,在心理学中,这个词的意义和日常生活中的意义是不同的。比如“学习”,这是一个很熟悉的词,但是,在心理学中,这个词不仅仅是代表在教室里的那种学习。一只狗跑到某间房子里,被房子里的电线电到了,于是这个狗知道了以后不去这个房子,这个过程在日常语言中和学习不是一回事,而在心理学中,这个也叫做学习。
     
      有的心理学家喜欢使用一些难懂的术语,也许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高深,别人越是听不懂,越可以证明自己高深。这是心理学家中的下品。还有的心理学家使用一些难懂的术语,是因为不用这些术语,就难于把自己要表达的内容讲清楚。而由于他们的思维还没有达到完全通透,所以他们的术语难免有些晦涩,这是心理学家中的中品。而上品的心理学家在可能的情况下,是愿意用最简单最易懂的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的,他们最用智慧,而语言反而平凡。
     
      但是,即使是一等的心理学家,有时也会使用一些让一般人感到很难懂的术语。因为他们所要说的事物本身复杂,非这些术语不能说清楚,或者不用这些术语就容易引起误解。比如精神分析力量中的一些术语:阻抗、移情、反移情、本我、自我、超我……来访者中心咨询中的术语:真诚、共情……
     
      共情,又译为神入,是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罗杰斯提出的一个概念。罗杰斯认为这是使心理咨询产生效果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他的这个概念得到了心理咨询和治疗领域的一致赞同,所以,现在不仅仅是他的来访者中心心理咨询,其他的心理咨询和治疗技术中也都很重视它。
     
      所谓共情,是指设身处地地体会来访者的心理和情绪感受。它不同于同情,因为在同情中,经常会搀杂着怜悯之情,而怜悯很容易使被怜悯着感到屈辱。共情是平等的,是对来访者的感同身受的理解。
     
      对共情的概念,脑子里好象还容易懂,但是要在心里懂得这个概念而没有误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在心理咨询和治疗的实践者中,我发现对共情有许多曲解。比如,有的人为了共情,竭力让自己产生和来访者一样的感情。来访者感到自己很悲伤,咨询者也就让自己悲伤。他们认为这就是对来访者的共情。这那里是共情。即使咨询者真的也感到了悲伤,这也不是在感受来访者的悲伤。来访者是失恋,咨询者就回想自己失恋的经历,而悲伤了起来——于是咨询者自以为自己对来访者很理解了,知道他为什么悲伤了。其实大谬不然,天下有一万个失恋者,就有一万种不同的悲伤。咨询者感受到的,是他自己的悲伤,这个悲伤和来访者的悲伤好象差不多,但是毕竟不是同一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咨询者的反馈就可能是似是而非的。这不是共情,而是精神分析理论中所说的移情。
     
      还有,在共情中,咨询者和来访者还应该有一个不同。来访者是“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之中的,他仿佛就是这个情绪。而咨询者也感受到了相同的情绪,但是他知道这个情绪不是他。如果咨询者没有和来访者一样的情绪感受,那么他就是不理解来访者;如果咨询者和来访者一样沉溺于情绪中,那他也就不可能帮助来访者了,因为他已经被来访者“传染”了消极情绪,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用一个比喻说,来访者的情绪仿佛拨响一个吉他上,而咨询者仿佛是另一个吉他。刻意要让自己和来访者情绪要一样的咨询者,仿佛是在模仿来访者,来访者拨弦,咨询者就也拨弦。而真正的共情是:当咨询者的弦调好了的时候,来访者的吉他响了一个音,咨询者的相应的一根弦也就会鸣响。
     
      在意象对话的过程中,通过意象,我们可以很容易的直接观察到共情。
     
      什么是共情,意象对话技术中,共情就是“看到同样的情景”。
     
      来访者想象出一个情景,仿佛在来访者的心里有一个电影在放映。这个“电影”,咨询者是不可能直接看到的,他只能通过来访者的描述知道来访者的想象是什么样子的,并且根据来访者的描述去想象这个情景。来访者说:我看到了一棵树。咨询者就想象这棵树。一般情况下,如果来访者不说出他想象中的树是什么品种、大小,咨询者想象出来的树会和来访者所想象的树必定不相同。但是如果咨询者的共情很充分,会出现一种奇妙的情况,就是咨询者会和来访者不约而同地想象出同样的情景来。比如,来访者说看到一棵树,咨询者说,“是不是松树?一棵小松树,左边的一个枝条有一点向下倾斜。”而来访者惊奇地发现,这正是他想象出来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的细节——他所想象的恰恰是松树,而且左边的一个枝条有一点向下倾斜。
     
      仿佛咨询者有特异功能似的,他竟然可以“看到”来访者心里的画面。仿佛双方已经有了“心灵感应”。但是,实际上,这并不神秘。因为我们知道,想象中的形象是有象征意义的。当咨询者的原始认知中完全了解了来访者的心理感受,当他也完全了解了来访者的使用象征的方式,他就可以用来访者的象征方式,和来访者用同样的意象来象征这个感受——而这完全是自发的。
     
      这样的充分的共情是不很常见的,但是如果有,它会使来访者和咨询者都感到很满足——因为他们在这个瞬间达到了充分的理解。而来访者的心理状态也可以得到明显的改善。
     
      这个体验,就是有些存在主义者所说的人和人“相遇(ENCOUNTMENT)”的体验。人和人的身是经常相遇的,但是,心和心的相遇是很难得的。有的人一辈子活在自我的世界中,从来没有过和别人“相遇”。一旦相遇,人的感受是非常的快乐。仿佛一个一直被囚禁在单间的囚徒,打通了和隔壁相隔的墙,和另一个人相遇。仿佛一个孤岛上的落难者,突然见到了别的人。或者至少象一个生活中异邦的人,突然遇到了故乡人。
     
      我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并不是经常可以达到。有一次,当对方说她看到了一只凤凰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只凤凰。但是,这只凤凰的嘴里衔着一棵珍珠。我说:“我见到你说的凤凰了,她嘴里还衔着一棵珍珠”。对方就惊奇地叫起来“是啊,我正想说这珍珠呢?”她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有“他心通”的特异功能——当然我没有这个功能,这只是在原始认知的层面上,我们达到了良好的共情而已。
     
      在这个过程中,作为心理咨询师的我是没有对意象进行分析的。在说出我的意象的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意象“凤凰衔珠”是什么意义。在意象对话进行的过程中,心理咨询师对随时浮现的各个意象在当时大多是不分析的,因为如果在这时做分析很容易打断意象对话的自然进程。
     
      在多数情况下,共情虽然存在,但是没有达到完全的共情。来访者描述他的意象,咨询者也按照来访者的描述去想象,有些想象得一致,有些细节不完全一样。
     
      在心理咨询和治疗中,我们可以以一些方法来提高共情。在咨询和治疗的开始阶段,提高共情很重要,咨询者要先尽量去想象来访者描述的情景,在自己的脑子里把它栩栩如生地想象出来。这会遇到一些困难,新学习意象对话技术的心理咨询师经常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想象力不够强。但是,当他们对我们说“我想象不出来,因为我的想象力不强”,我们会怎么理解呢?我们会把这理解为阻抗,他们不是想象力不强,是不愿意表露自己。对他们是这样,对我们也不能例外。我们如果想象不出来来访者描述的意象,也和想象力无关,而是因为其他原因。也许我们是理解他有困难,也许是我们对他有反移情——讨厌他、害怕他、或者激起了我们自己的一些情结。
     
      如果是理解对方有困难,咨询者想象中的意象非常模糊,咨询者可以通过询问来明确自己的意象。比如,来访者说:“我看到房子里有一些桌椅”。咨询者可以询问,“是什么样的桌椅?有几个桌子几个椅子?摆在哪里?”这样,就保证了咨询者想象中的桌椅和来访者想象中的基本一致。而且,这个过程本身也就是一个心理治疗过程。它的作用是促使来访者把自己的意象清晰化,也就是把心理问题更明确化。
     
      如果有反移情,则咨询者应该反观自己的情绪,看自己的情绪是什么,从而了解自己的反移情。或者放松地想象,看自己想象出来的是什么。比较一下来访者想象出来的意象,和自己想象出来意象,其差异就是咨询者的反移情。咨询者可以尽力去想象来访者所想象的内容,以使自己能对对方共情。在达到了一定的共情前提下,咨询者也可以把自己所想象出来的,和来访者不同的想象告诉来访者。也就是说让来访者反过来对你咨询者做共情。如果咨询者的想象更健康,这就可以把咨询者的健康的心理传染给来访者——但在就不是在共情这一节的内容了。
     
      前面我们提到过的一个咨询中,在想象一个女性的形象时,来访者想象这个女性有一条蛇的尾巴。咨询者先说,“我看到了你说的这个女性,好象是有一条尾巴……”,然后,咨询者说“我仔细看发现,那不是尾巴,是她的衣服上的飘带。你仔细看一下,是不是飘带”。
     
      这个过程,就是咨询者先对来访者共情,然后诱导来访者对咨询者共情,可以把咨询者对女性的态度传染给来访者,消除来访者对女性的畏惧。
     
      因为有心理障碍,来访者想象的形象往往是很丑陋或者可怕的形象。咨询者要达到共情,很需要一种爱心和勇气。有时,在幽暗的灯光下,来访者突然大叫有鬼,而且双目圆睁、浑身颤抖,咨询者尽管是一个无神论者,也难免会感到身上发冷、毛发直立。如果咨询者也害怕了,他就没有办法去帮助来访者了。因为,他这个时候不是在共情了,而是被来访者传染了恐惧。来访者和咨询者仿佛两个人夜里同宿鬼屋,互相感染恐惧,越来越害怕,这就不是心理治疗了。如果咨询者感到有点害怕(或者干脆还没有来得及让害怕进入意识),就用一种貌似科学的态度说:“世界上没有鬼,你不要迷信”,这就说明咨询者是用一种逃避的手法来应付自己的恐惧。这样,等于是来访者被自己抛在鬼屋中,咨询者置身事外说风凉话,当然也不是心理咨询。
     
      心理治疗,真的不是谁都可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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