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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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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静立彼方,灰蒙蒙的狐裘,裹着风尘,眼底的温柔,一如既往般——毫无瑕疵。
      浮云游过,春日煦煦,这点暖色染上来人那苍白的面容,更显澄澈。
      “我回京,是向圣上禀明,铸铁修堤的进程的。”眸光转动,笑含风流。
      李延眉梢一扬,也觉得自己方才一句有点唐突,所以嘴角扯开一丝干笑,回了礼:“萧少保。”
      细细风过,初春的冷意依旧嚣张地渗入萧彻体内,萧彻冻得双唇发白,随即喘咳了好几声。
      “少保,你气色不怎么好。”李延皱眉,该说是奇差。
      “这天气,我最容易着风邪,也早就习惯了,应无大碍,。”萧彻顺了气,才摆手笑道,“倒是一回来,就听说李少卿最日很忙。”
      李延双手互匿衣袖中,无奈地颔首,突地想起苏银的事情,或许跟前的萧彻能提供些线索。
      “少保,苏银他除了不大认人外,还是其他毛病吗,比如道痴路盲?”
      萧彻摇头,毫不犹豫。
      “那他以前是不是喜欢留恋野花在外,经常彻夜不归?”李延奸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苏银很欢畅地寻欢去了。
      “苏银并不贪欢。”
      李延撇嘴,心里哝哝,这位白吃客人果然与自己的娘说的一样,乖宝宝一个,没劲。
      见他不说话,萧彻倒又和气跟问一句:“可是苏银,出了什么事?”
      李延想了想,将苏银失踪事大致交代了下,萧彻闻后,眉心一动,“李少卿,在下可否与你一起去找苏银?”
      李延诧异,还没问萧彻原因,就见大理寺丞领着衙役向他小跑过来,带来了非同小可的口谕。
      李延听了,干张着大嘴,说不出话,好似尖锐的鱼剌卡进喉咙,不上不下。
      久久后——
      “圣上当真说不破段子明这案,就不许收尸?”
      “是。”大理寺丞簌簌地抹汗,“太后方薨,陛下可能情绪深受波及,搅乱的心智。”
      “就眼睁睁,眼睁睁瞧着朝廷官员的尸身这样被钉着?”
      没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我这就去侯府。”李延当即决定。
      侯府门前,如此情景,不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可以接受的。
      李延感觉极差,整个背脊都在发寒,眼睛居然有点带湿。
      尸体,不懂反抗。
      段子明歪垂着头,尸身被一杆长枪完全穿透,深深地钉在沉重的门上,双脚悬空离地,身上斑斑的血渍,已经转黑。
      风无声地扫过纠结成一团的乱发,在绚烂的阳光照射下,尤为凄惨。
      李延心中震撼,深吸了一口气,“照血流的多少来看,尸体明显是被移到这里来的,而他被杀地点,很可能就在鼎富楼。”
      此时,侯府北方的天空从青转成一片赤红,连风都夹带着一股浑热的浊劲。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延忙问。
      “朝廷命官死了,陛下迁怒,下旨烧了鼎富楼。”
      “那酒楼明明就是第一现场,肯定留有线索,圣上说烧就烧,这案子怎么查啊!”李延脸色大变,急得跺脚。难道皇上根本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脑子一片空白时,听闻萧彻焦虑的声音:“李少卿,可否先找苏银,我可能认得绑架之人!”
      李延一手抚上眉心,心里开骂:“他祖母的!阮宝玉,你个花痴死到在哪里去了?”
      “阿嚏!”猛地,鼻子又一记痒,宝公子非常大气地连打出了第十一个喷嚏后,双手合什,款款深情地问身边俊秀绝伦的人:“请问这位好看的爷,你知道我是谁么?”
      帛锦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弹落了阮宝玉发上的尘屑,指着桌上涂黑的小纸人,“这是你弄的么,用来做什么?”
      宝公子捧着脑袋,勉为其难地想了会,摇摇头,“我不知道这谁弄的,不过呢,如果你要整什么人,我倒是想到个好主意,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把这小人贴那家伙门框上,晚上那人尿急,一开门,见个黑影吊在房门口,乖乖龙地洞,保准他吓得尿裤子!”
      “你是想吓段子明吧?”对紫眸滚出复杂的光芒。
      “段子明是谁,我认得吗?好看不?嗯……再好看,也肯定没你好看!”阮宝玉继续心无旁鹜对着帛锦流口水。
      “段子明,他,已经死了。我祖母也死了。”侯爷眉心褶皱,“好像就是一转身,你一转身一眨眼,人都不在了……”
      眼里美得排山倒海的人一感伤,宝公子也被感染,阵阵酸涩立即在他鼻间萌动,“人死不能复生,你不必太难过了。”他靠近,温湿的唇偷袭了一下帛锦的耳垂,尽职安慰。
      是刻,月光尤亮。
      银光宣泄在帛锦身上,宛如雪霜冻白菜,水嫩净洁。
      如此风华,令人窒息,宝公子口水一路滴在帛锦的颈上,温温黏黏的。
      帛锦转眸,瞧见他桌案上的字画,努力地牵出一个笑容:“你最近左手书画大有进步……”
      随即,他又自顾自地拿起宝公子印章,一蹙眉,“你章没刻好?我来吧。”
      说完,他当真取了刻刀,仔细镌刻起来。
      刻到关键处,耳边听到宝公子叫了声,侯爷,声音带闷。
      还是有水滴在帛锦头颈,只是水很清凉。
      帛锦手一颤,刀在玉印相应地一划,沉声抱怨,“就算你记起来了,也不用这样吓我,瞧,这章算刻坏了。”
      “只划损了一角,能用。”宝公子伏在他肩上蹭擦眼角,拧着手指,“侯爷慢刻,我给你去打洗脚水。”
      “阮宝玉!”帛锦欲言又止。
      “睡前洗洗脚,春眠不觉晓。”宝光璀璨地一笑,“侯爷,等咱睡饱了,打足精神,就杀回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不等帛锦回话,阮宝玉就跑出屋子,对这皓月深深一拜,“这句话,虽然说晚了,但还是要说的:死狐狸,一路走好!”
      忠臣,绝对不是君云亦云窝囊废,李延也有恃才,显示智慧的时候,所以他昂首阔步去面圣,开讲了忠言。
      座上的帛泠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就面无表情地派人把他拖了出殿堂。
      文的不行,来武的。
      李延强行要带段子明的尸身回大理寺,结果,皇帝还是先他一步,将地方看护全换成了刑部的人。
      两个衙门,一队台阶上,一队台阶下,鼻子对鼻子,眼对眼地对峙了挺长时间。李少卿大方地损失了一双官靴后,居然还是打不过人家。
      没办法,敌众我寡。
      败兵李延,灰溜溜地滚回家,双手闷闷地捧着饭碗,深思着自己应该没什么胃口。
      “叫你先找苏银,你不听,有他在,你能脸上会有鞋底板印?”有先见之明的李夫人说话了。
      含着大半只卤蛋的李延,瞬间洞悉了银子在身边的美好之处。
      模样清丽不说,偶尔笑起来,露出白白的、齐整的牙齿。
      总之,现在的苏银在他脑壳里的形象,完全就是美若天仙!
      银子绝对是个好东西!
      于是,他神经兮兮地放下碗筷,愤慨地在半空握拳,“我去把他找来!”
      蛋黄沫沫在半空喷飞,猫咪眼馋地凝望。
      其实找苏银并不太难。
      苏银送衣失踪,而那绣娘也随之不见。
      事情明摆着,与绣娘脱不了干系。问题是谁那么强悍,能把苏银给降服。
      百思不得解的李延匆匆赶到客栈,却没想在下人房里遇到了萧彻。
      “萧少保,苏银失踪,我以为你会躲在某处偷乐。”
      萧彻没回答,纤长骨感的手提着薄刀将枕头划开,枕芯露出,是褐黑小粒子。李延上前,撩了几颗,在手指间一捻,放鼻下闻了闻,是蚕沙。
      “我弟妹,有蚕沙做枕的习惯。”
      李延相当快地消化他的话,萧旭纳绣娘,因为苏银,萧家几乎灭门,难怪她要找上冤大头苏银,只是……
      “她原是个该死的人,官差惊动不得。”李延仗义地拍拍萧彻的肩头,“我们私下找吧。”
      阑夜。
      月光凉沁沁地洒下,照在拔地高架的旧木屋上。小屋四壁被常青藤遮护,几乎连门窗缝都找不到,空气里散发出阴腐味道。
      屋里蒲团上端坐一女子,对着昏灯的光亮,穿针引线,动作十分优雅。她头发略微蓬乱,破旧的绢裳披身,身上血迹斑斑,血却不是她自己的。
      屋子地板上,放着七七八八许多糕点的残渣,地上有蚂蚁,蟑螂,老鼠,死的、活的都有。
      最大的活物应当算是苏银。
      屋里的苏银显得更安静,眼睛闭着,靠在角落。双手被反剪着,束缚手的不是绳子,而是剪刀。
      两把剪刀刃尖,各自穿透他的手掌,剪刀把子又相互制约,成了扣。
      血有新有旧,旧的,已经干涸变色;新的,在伤口处聚集成珠,不成线地滴落下来。
      女子的确是萧旭家的,闺名白梨。
      白梨出生绣坊,打小就爱刺绣,她的绣品可以说是独步天下。
      萧家变故,她却意外地存活了下来。
      惶惶的她在很长一段时日里,只靠刺绣来安慰自己。
      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却不能不绣。
      没有丝线,她就用头发丝;没有绢绸,她就用树木上的叶子。
      再没有,她就用动物的皮毛。
      一日,走火入魔的她猛然想起了自己没能完成的龙袍。
      龙袍上有龙,龙头有龙睛。
      她认定,龙睛一定要苏银身上的筋,绣出来才完美。
      没有仇恨,只是信念。
      没有道理,她就是这样认定,至始至终。
      于是,她来了。
      没有计划,就是运气好。
      她依旧刺绣,部分是为了打探到消息,部分是为了生计。
      而苏银就是这么轻易地送上了门,可谓是从天而降。
      为驱寒,他居然没任何戒心地饮下了她下药的酒后,事情变得更加容易。
      她每日要绣要洗的衣服不下百件,大包小包进出客栈的举动,决不突兀。包裹沉重,最多她一路拖行,即便有好心人愿意帮忙,她也言辞拒绝。
      所以,尔后,水到渠成。
      灯座油竭,火光暗下几分,白梨拨亮后,起身打开随行的包裹,翻出包裹最里,那件华丽耀眼的龙袍。
      仔仔细地细地将龙袍摊平后,白梨开始刺绣。
      夜风从窗缝里挤进,逗着灯火乱跳,她停下手里活,将龙袍又仔仔细细地折好藏好后,碎步走到跟前,探探苏银的鼻息——活着。
      苏银秀气脸庞上胡渣,青青刺刺的,挺好摸的样子。
      白梨歪头思忖了下,暂时放弃用他脸皮替代布料的念头,青白的手拧了拧,插穿苏银掌心的剪刀柄,灼热的鲜血从伤口涌出。
      她见苏银皱眉,眼皮动了动,便及其诚恳开口道,“你醒醒,我喂东西给你吃。”
      活人抽出筋比较有韧性,因此她一直很善待苏银的。
      没等苏银答话,她就开始小媳妇样忙碌,吹吹糯米糕上黑灰色的糖霜。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一记夜莺扑翅的细音。
      白梨黑亮的眼瞳,直直地望去。“你……”
      来的是萧彻,长氅掠地,眉若远山。有他当挡风墙,李延顺利地猫着腰进屋,连滚带爬地摸到苏银那块。
      苏银手受伤,一动就出血,善良的李延真个去摸了他的脸。
      苏银眼眸向他投射出冰冷的寒光。
      李延记得他不认人的毛病,忙指着后颈,表明身份。
      白梨激动地取出龙袍,巴巴地给萧彻瞧。
      萧彻眼眶温热,笑容未尽,点头连连称好。
      话一说急,他人就开始大喘:“有水么?”
      白梨蹙眉,茫茫然,东张西望地找水。
      萧彻紧跟其后,牵制住她的视线。
      李延一把团住苏银,两人倒下,缓缓地滚地,向门移动。
      “她脑子失常,你多担待点。”李延低低发声。
      待滚到门前,推开出一条小缝,李延倏地将苏银扛在肩上,一道烟逃开。
      白梨听到声响,对着门发愣了很久,全身发抖。
      “白梨?”萧彻轻问。
      白梨紧张地抓乱了自己头发,“绣龙睛的线没有了,龙袍完成不了了,怎么办,怎么办?”
      萧彻上前规劝,却被白梨一把推开,慌乱中她拿起地上一把竹刀,对着自己的头颈没命地刺去。
      萧彻疾步冲过去,一手拽住。
      “我保证你的龙袍一定会完成的,一定让天下所有的人看到。”
      白梨双眸瞪得很大,手上劲道小了良多。
      “有许许多多的人会喜欢的,会夸你的。”
      “真的吗?”白梨眯眼,“他们都会来看?”
      “真的。”
      白梨欣喜地落下两行热泪。
      苏银毕竟武将,伤也不重。
      在李延大善人的搭救下,他逃离了“魔窟”,包扎完伤口,吃了点干净东西,体力有所恢复。
      见李延又递来酥饼,他摇头:“有粥就成,油饼吃不进。”
      李延一扬眼,表示理解,随后他又豪气地拍拍苏银的肩头:“她也是个苦命人,要不是你害的,也不会沦落到这地步。”
      苏银眼色一黯,头微微底下:“你怕我去告密,派人拿她?”
      “冤冤相报何时了呢。这事……你就当没发生,那女的嘛,交给萧少保处理就行了。”李少卿与苏银并排坐下,仰面开始数落,“现在想想,你当时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人家扎你手两窟窿眼,算很便宜你了!”
      苏银默不作声将头扭向另一侧,无声无息地与他保持距离。
      “喂!你怎么啦?吃我的,喝我的,说你几句都不行啊。”
      “不是,沙迷眼睛里了。”苏银闷闷的回话。
      李延方才想起要托苏银办的事,讨好地靠近:“我帮你吹吹。”
      “不用。”苏银又退开一些。
      “我事先说好哦,吹出了沙子,你得还我人情的。”
      “没沙子了,好了。”
      “不可能,没见你揉眼,怎么沙子就没了?一定是你不想还我人情。”李少卿不是吃素的,阴笑着点头,“我知道个更有效的法子。”
      话音落地,李延扒开苏银的眼皮,血盆大口靠近他的眼睛,伸出舌头就是完美地一个卷舔。
      苏银咬牙,眨了好几下湿漉漉的眼。
      “怎么样?很有效吧。”李延得意放开他。
      苏银吸了口气,慢慢地举目,骤然瞳孔一缩,脸色刷白,惊恐问道:“你的口水里有什么怪名堂,我怎么看到……”
      “看到什么?”李延从未见过苏银这副表情,猝然也被吓住,紧张地顺着苏银看的方向望去,黑漆漆的什么都没啊。
      “嗯……要不你也用口水涂涂眼,自己看?”
      “嗯。”李延口水吐在手心,狂擦眼睛。擦拭完,他万分期待地定睛一瞧——
      还是什么没有。
      苏银此时,才冷然睨他:“你怎么做上大理寺少卿的?浑身上下,哪里有才?”
      好奇心重的李延这才嚼出自己上当的味儿,怒指苏银的鼻尖:“我告诉你,怀才就和怀孕一样,时间久了才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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