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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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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帛锦还没走进大理寺街口,就街另端阮侬一跳一颠,乐呵呵地奔过来了。
      “阮宝玉不是说今天问案,只让你在书院等消息,怎么又逃课?”
      “哪里是逃课?是上不了了,教我们的书院院士死了。”阮侬满脸期待地眨眼,“我就是去你的大理寺报案的。”他现在可喜欢去书院呢,天天有大事发生。
      “怎么死的?”
      “悬梁自尽的。”阮侬很形象地将自己脖子一掐,伸出了长长的舌头。
      帛锦眯眼,眼角扫见一道身影一晃而逝。
      “先生死了,你倒挺开心。”
      “谁让他昨天还打我手心来着,今天还有点肿。”阮侬嘻哈解释,突然很礼貌地拉住帛锦袖角,“锦叔叔,你去验尸不?”
      “这我不在行。”帛锦谨慎地环视周围,仍未有异常。
      “那我去找蓝叔叔了。”阮侬早料到,欢腾地向大理寺那边蹦。
      天不随人愿,蓝仵作突然告假,偏巧不在衙门。阮侬兴匆匆来,却扑了个空,一屁股坐台阶上,呼呼生闷气。
      “不去看你爹审案。”帛锦将书院的事情交待给旁人后,问阮侬。
      “没心情了。”阮侬嘟嘴。
      “我送你回去。”不知为何,帛锦总觉得不怎么放心。
      孩子毕竟是孩子,这一大一小拐到了闹街。阮侬粗着脖子,用两文钱血拼到一大坨藕丝糖后,心情果然大好。
      看着摊贩老板哭丧的脸,帛锦心里摇头,有其父必有其子。
      “锦叔叔,你家西后院子,好大一片,种的是什么树啊?”阮侬一路舔着糖,笑嘻嘻地问。
      “梅花。”
      “那怎么没见它们结梅子啊?”阮侬相当怀疑地问。
      帛锦抬眉,认真地寻思了会,摇头:“应该不接吧。”
      “那留着有什么用?改菜地吧。”阮侬一下变积极了,猛拍胸脯,“我种这个很在行。”
      “……”
      “肥料方面,你也放心。我能吃,也很能拉!况且,你府里手下人那么齐全,不可能每个人都便秘的。”
      帛锦面无表情地消化着他天真的童语,并很有气度地没接话茬。
      “你家用院落大,可惜人多,开销也大。这片菜地,我估摸不够自给的,不过积少成多,年尾一对帐,能省下好多钱。”
      “不差这点菜钱的。”帛锦好半天,方寻到措词。
      “我爹说,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要帮你算着花。”阮侬耸肩,“不过,我想等我家修筑好了,我和爹始终是要离开侯府的。侯爷,你说对不?”这才是他的目的。
      帛锦不答话,一把拉住阮侬,把他纳入自己身后。
      从大理寺到帛锦家,要经过澹琼湖。
      阮侬这才注意,湖边没有平时热闹,说更明白些,碧绿的湖边就剩他们俩了。
      而且——
      “看日头,我们早该到家了,怎么还在湖边转悠?锦叔叔,别是遇上鬼撞墙了吧。”
      帛锦眯眼——
      湖上,水天一色。
      一叶小舟,剖开碧水,缓缓划来。
      船头坐着红衣一女子披着长发,口叼支半残的莲花,脚尖漫不经心地点着湖面,荡起涟漪一圈一圈。
      帛锦护住阮侬,慢慢退后,刻意保持着距离。
      舟靠湖边,岸上莫名开始起烟雾,绯色。
      帛锦连忙捂住阮侬口鼻,自己屏住呼吸。
      “抱歉,你们暂时回不去了。”红雾里,船上女子站起。
      ** **
      “哪里来那么多废话!快说,你把你娘子怎么了?”阮宝玉吼道。
      “我只是把她关起来了。”
      李、阮两少卿交换了下眼神:“为什么要关起来?”
      “她……她疯了,一心想杀大标啊!”金大盖瑟瑟道。
      “金大标难道不是吴氏所生?”宝公子问。
      “是她亲生的儿子!”金大盖泪眼摩挲,“所以说她疯了!”
      ** **
      红雾越来越浓,气氛也随之更为诡谲。
      雾里,帛锦听到脚步声,逐渐向他们围拢过来,人数不少。
      “你们是什么人,如果是要银子,告诉我个数,给你们就是。”
      船头女子跳上岸,人轻飘飘地落地,眉目慈祥地用手一指阮侬:“他。”
      “哦。他不值钱。”帛锦为难地吸了口气,摊手,“所以——无、价!”
      话音未落,他已经抓抱起阮侬,冲进浓雾,向他方才认为人最少的地方冲去。
      红衣女子,指尖一动,送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一线银光削过。
      利器险险地擦过帛锦的肩胛而过,阮侬目测,感到自己会中家伙,缩在帛锦怀里一闭眼。
      等他睁眼,自己毫发无损。帛锦已经精准地咬住了,飞来的利器。
      浓雾无歇,继续转浓。
      脚步声又进,那女子从绯雾中渡出。
      无声。
      亦无人。
      女子纳闷,试探性地搜索,依旧不果。
      她失去了耐心,将残莲掰开,花瓣落地,红雾不再飘荡,而是花瓣,大片大片地沉淀下来。
      雾沉下,如沙,极细,却会动。
      躲在湖边垂柳上的帛锦,立即明白,这雾不是雾,而是蛊,很小很小的蛊。
      蛊屑缤纷,渐渐沉静,铺天盖地地落下,就像一张密密的网,罩住了帛锦和阮侬。
      如此细小的蛊虫,居然只只带刺,迅速渗入皮肤,刺麻麻的。
      帛锦心一抽,这蛊虫果然带毒。
      找到了。
      树下众人松了一口气,为首的女子抬头,盈盈一笑,“这蛊名沉香,就是逮人用的。”
      帛锦撩开落在阮侬身上的蛊,突地甩手,将原来暗器射回。
      树下红衣女子旋身,避闪不及,划空血色圆弧,血珠落地,渗入土中。
      就是这个空隙!
      帛锦伺机抱阮侬腾空跃起,逃出包围圈。
      女子眼瞧着他们跑远,却没有追赶。
      “护法,少主他……”
      “无妨,少主会回来的。”女子轻笑。
      大锁落下,门被打开。
      里头跪在蒲团上的妇人,仍不为所动,虔诚地供奉着她的佛。
      阮宝玉一跨进门槛,就看烟雾云绕御前雕像,他喃喃道:“这尊神像倒挺眼熟,却好似不认得。”
      李延白他眼,心里暗骂:似懂非懂说白了还是不懂,不认得就明说好了。比如他就是不认得,所以他一个屁都不放。想到这里,李延自豪地正了正官帽,自己是多实在个人!
      “金大盖,这就是你家娘子?”
      “是。”
      李延甩袖,怒瞪金大盖:“她如此烧香拜佛,是疯婆会做的事么?”
      “大人,她平常是这样,可见了儿子眼睛就发光。”金大盖抹汗。
      “原来你见到自己儿子,眼珠子会瞪得像死鱼样啊。”阮宝玉侧头,嘴角上翘,眼里却无笑意。
      “那不是正常的光啊,真个是凶光!”金大盖急得眼圈又红了,咧开镶着金牙的大嘴。
      根据他的说法,吴婉是个信佛的人,还入了香团,逢上初一、十五就可与其他女眷一同去庙烧香。不知何时,她中了什么邪,晚上梦呓着自己要杀人。开始金大盖自然只当芝麻绿豆的事,没放在心上。然而有次深夜,金大盖醒来,摸不见自己的老婆,就下床去寻,却见月夜里自己的娘子,提了把明晃晃的菜刀,在儿子金大标门前傻站。
      他在衙门说得逼真,可两少卿瞧见的却不是那么回事。
      屋里的吴婉不算有事,除了走路有点点蹒跚,头发有点点散乱外,其他一切算自然。
      李延向阮宝玉递眼色,意思明确还是:虐妻。
      没等阮宝玉表态,帛锦家的管家这时,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见了他俩直叫:“侯爷出事了。”
      帛锦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却是阮侬,这小子他正扒着床沿,中气十足地哭叫自己为师傅。床尾架起一只大竹蒸笼,腾腾地冒着热气,却不知里面蒸着什么。
      阮侬见他醒转,哭得更加伤心。
      开始,帛锦认为自己听错,后面细听,是那两字没错。他皱眉问:“你和你爹一样犯了病么?”莫非这毒,出的症状不同,自己昏迷,阮侬毒傻了?
      “锦叔叔,我要拜你为师!”阮侬一擤鼻涕,泪水汪汪,“将来学好本事,可以保护大家!”勾搭厉害的人,让他们成为自己靠山,他的幸福生活才有根本的保障。
      帛锦不及回答,屋子里一口气就涌进了三个人。
      阮宝玉,李延,还有……仵作蓝庭。
      阮宝玉闷头拧手指,却不说话。倒是李延算是比较镇定,关切地开口:“侯爷中了毒。”
      “我知道。”帛锦当然知道,也自知中的毒不重,只是不明白在路上,他为什么会不醒人世。
      蓝庭探身轻问:“侯爷感觉如何?”
      “浑身刺痛得厉害,其他……”帛锦自我审定一番,皮肤不红不肿,也没任何出血的伤口,“应该无恙。”
      “侯爷晕倒,正好遇到蓝仵作。他说他认得这毒。”阮宝玉终是开了金口,“我们前面就在准备东西,把这毒给引出来。”
      “哦。”帛锦老神在在看他。
      “那我们开始吧。”宝光璀璨花痴一笑,“你们可以出去了。”
      “你不要帮忙么?”李延还没问完,已经与蓝庭一起被宝公子推出了门外。
      门碰地关上,随即又骤然洞开。
      第一时间,里头横飞出了阮侬。
      蓝庭手脚麻利,立即把他接住。阮侬落脚站稳,一个健步就冲过去,试图要听墙角,却被李延一把拉住,“蓝庭说你也可能中了蛊。”
      说着话,他与蓝庭一人一手将猴精腾空架走。
      那头房门一关,屋里就显得更热。
      阮宝玉窜回床边,便去揭开竹蒸笼,整出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你揉糯米团,做什么?”帛锦问。
      “用热的糯米团,可以把毒刺黏揉出来。”
      “就这样?”
      “就这样。蓝仵作说,这种蛊不致命;只是不明白侯爷怎么会昏倒。” 宝公子吹气,手揉搓糯米团,又时不时眯眼,用手捏自己的耳垂。
      “烫手的话,先晾会再说。”帛锦建议,“这疼和素燃毒发差不多,我能习惯。不差这点时间。”
      “我皮厚,这点热,烫不出泡的。”阮宝玉依旧努力地搓面,“侯爷,我能看着你想案子么?”
      “哦。”
      “侯爷,你不是浑身疼吗?那早点宽衣吧,面团我马上就好了。”
      ……
      “侯爷,你的锁骨真好看!”
      软趴趴的糯米粘出毫细的毒针,让帛锦舒服了不少。阮宝玉大口吞咽着自己的口水,充满贪念地盯着面团经过的每一处,心里拙劣的兴奋感,又次荣升了一个档次。
      一滴汗,沿着帛锦额角滚落。
      不知是谁的。
      帛锦很不客气地扫眼宝公子的裤裆,那里果然是炮筒高抬。
      是时,侯府门外,灰蒙蒙的天空落起了细雨。
      一位穿红色绢衣女子站在点点淋漓的廊下,悠哉游哉地取出弯刀,在自己掌心轻轻一划,横空甩出一道半弧血线。
      血珠落地。
      那瞬——
      帛锦皱眉,心莫名地一紧,感觉有无数的悬线,一根接一根地紧紧缠住自己身心。
      周身的血液,史无前例地沸腾起来。他抓住床柱,调整呼吸。
      腰际呈出一个红点,很快这个红点像有了生命,顺着血管,变为的数个,接着是几十个。
      这斑斑点点的殷红以轰然速度扩张分散,如夜里昙花,冉冉绽开,越开越大,逐渐凝成一个诡异图腾,霸染住原本浅密色赤裸的身躯。
      “侯爷……”如是心惊,阮宝玉久久才寻到自己的声音。
      图腾触目惊心,眼花缭乱,最后几乎要烙刻进那对紫眸里。
      宝公子心知不妙,还是不要命地上前探问。
      帛锦毫不客气地出掌,拍在阮宝玉的心口。
      宝公子倒地,顿觉胸口闷热,喉头一阵腥甜,喷出了一口鲜血。天旋地转,人只能迷迷糊糊地看这帛锦披上衣袍,大步走了出去。
      他一走进阮侬那屋,李延就感气氛不对。
      有节操,有智商的李少卿,性格也很是刚烈,他撩高袖子,随手操起黄铜大面盆,凛然地挡住了帛锦的去路。
      帛锦侧身,躲开面盆。
      李延趁机出拳,谁知第一拳就挥空,被帛锦擒个正着,臂骨喀然一折。
      李延当场痛得摔到了地上,帛锦转看紧抱住阮侬的蓝庭。
      蓝庭咬唇眯眼,拽着阮侬步步后退。
      门外的风雨轻轻细细。
      房极上红衣女子端坐其上,微微皱起眉头,缓缓吹着掌心的还没凝固的血珠。
      帛锦已经走出,怀里抱着已然昏迷的阮侬。
      女子撩开额前发丝,笑道:“带上少主,跟我走吧。”
      一切顺利。
      女子飘然落地,帛锦行路突然一滞。
      有只右手,一把抓住了帛锦脚踝。
      因为太过用力,几只指甲不慎翻起。
      帛锦目不转睛地对地上阮宝玉看,瞳孔陡然一缩,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翻起的指甲当场被踩得龟裂,指头根根渗血。
      “阮宝玉,放手啊!”隐约听到李延在他身后吼。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阮少卿当然是懂,但是他还是死死咬牙,没有半毫松手的意思。
      几道血腥红,和着雨珠,顺着手缝滚滚流下。
      “你让我很惊艳呢。”红衣女子俯身,很耐心地审视着阮宝玉的手,右手指甲几乎是没个完好的了,“指甲里粉嫩的肉都翻出来了。”浅浅带血雨洼里,映出一张甜甜的笑脸。
      阮宝玉虚弱地陪笑:“好看吧?看了要付钱,没钱把侯爷留下抵。”
      女子为难地摊手:“他体内的蛊,要饮我的血才能生存。蛊死,侯爷也死。怎么办?”
      “不过,也不是绝对没商量的余地。”女子露出一种让人不放心的微笑,“唯一的条件是——”
      “……”
      “你找到我家教主,用人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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