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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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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落碎步声又逐渐远去,声音虽被雨水掩盖,帛锦还是听到,扫了一眼:“是宫人。”
      “哦。”雨落身上,点点飞溅成水花,宝公子依旧神采熠熠,笑得耀人心目。
      天雨如瀑,将一切笼罩起来。
      两人释然对视一笑,不管是太后派的,还是皇帝派的,都不打紧。
      “侯爷,无论谁怪罪下来,我都会承担责任。”阮宝玉慢吞吞地耍赖,“我若应了亲,就是逃避;所以亲事,我不会答应的。”
      帛锦没有表态,微微俯过身,覆住他上方。两人几乎裸身相贴,宝公子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目光缱绻,阮宝玉痴迷九分,一分遗憾;遗憾的是帛锦紫眸里这笑意还是太浅。
      他转眼又为自己打气,不管如何,总归在无声无息地滋长,若侯爷长到长长久久这样子,才好。
      “侯爷,前日我做梦,梦到少时与你共读书院。”
      帛锦眉心一动,莫名地笑笑,“荒唐。”
      确实荒唐,连阮宝玉自己都不解,所谓梦是心头想,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就在方才,阮宝玉陡然心里一动。
      如果能早点相识多好,如果早点遇到,他一定拼命把帛锦护得周全,绝对不给那狗娘受——沈落一点机会;就算帛泠身边有管铭又如何,他一定要与那主儿斗一斗。
      是了,这梦是这个意思!
      想到这里,宝公子已然乏力,累得意识有点迷迷糊糊。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那句没有,或许说了,或许没有。
      反正他此时觉得眼皮压有千金,动舌起音都有点艰辛。
      然而他能感觉,睡死前,抱住他的帛锦顿了顿,朦胧里依稀听到发出一声叹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夜雨歇,水珠沿碧绿修竹叶尖滴下,淅淅沥沥。太后手动念珠,远望宫门台阶前宫人清扫一地乱红落叶。
      “知道。”帛锦垂袖跪地。
      “小锦……”
      “孙儿不愿意,见他与旁人好。”一字一句。
      太后垂目没说话,只招手让宫女帮忙捶腿。
      这时,殿外有宦官禀报,说皇上派人询问赐婚阮宝玉的事宜。太后睁目,瞧着慢慢步进殿堂的晨光,缓缓道:“都道年纪大了,好些事都不记得了,哀家真有要帮阮少卿赐婚这事吗?”
      她面带慈祥,一笑置之,后半句也只问帛锦一人。
      “太后说不记得了?”帛泠停下手中紫毫笔。
      “是,陛下。”
      帛泠沉思了一会,唇角勾起:“宣阮宝玉,黄昏紫英殿问话。”
      傍晚,阮少卿奉圣命进殿,殿堂行君臣之礼,帛泠却只当没听到,埋头于案。
      阮宝玉从太阳落山一直跪到掌灯,从掌灯跪到更楼敲更,终于等到帛泠批阅完奏折。
      “给阮少卿赐座。”帛泠将奏章卷轴带一份份慢慢系好。第一句,就明确地告诉阮宝玉,皇帝不装糊涂,就是故意整他。
      “不知,圣上召见有何吩咐。”阮宝玉就座,略略躬身。
      “没大事,只想对卿家说个故事。”帛泠悠然呷了口茶,举目暗示遣退他人出去。殿堂上只有他与阮宝玉二人。
      灯火下,阮宝玉只见帛泠在笑,眸子很水,却是满目坏水。
      “故事起因是,管铭官大人撤手归西,朕终日心痛难眠。三日后,朕将亲临管府,祭奠亡魂,不料管府居然有人埋伏,欲行刺朕……”
      阮宝玉皱眉,一脸讶异地接受欲将打下的晴天霹雳。
      “阮少卿不猜,刺客是谁?”帛泠笑容未尽,扬手轻拍自己的头颈,那对眼波泛水更烈,层层叠叠,整个是坏水无边。
      “臣愿意听下去。”袖底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据查证刺客,很像萧家的将士——苏银。”完完全全的坏水,“朕的故事开头精彩吗?”
      “臣,不太明白。”
      “你明白的。”
      帛泠笑意加深,眉宇间却腾升起一股煞寒,“朕想派阮卿家,去替朕安排这个故事后续。这个故事发展到后面就是,大理寺接案,查出萧家有不臣之心。”
      他的意思很清楚,三日后他会去管铭府上祭奠,从而险些遇刺;而刺客就该是苏银。兜兜转转,就是一个结论,帛泠要萧家死。
      “陛下,臣生来愚笨,怕整不出这样的故事,难当重任。”
      帛泠意兴阑珊地叹气,声线却非常亢奋:“少卿不愿,朕也不为难,这差事就转交他人便是。只是,阮宝玉,你不怕朕,来个一箭双雕?”
      宝公子震住,霍地抬头。
      一箭双雕。
      既然帛泠可以嫁祸萧家,为何不能捎带嫁祸给帛锦?
      只要口供是两者勾结,就能一箭双雕。
      “臣愿意为皇上解忧。”阮宝玉起身,伏地跪拜。
      帛泠冷笑:“愿意了?”
      “是,臣愿意。”
      “你愿意了,可如今朕改主意,不愿意了。少卿,你看怎么办?”帛泠慵懒地支颐,口吻轻佻。
      宝公子双手撑地,眉目慢慢抬起:“管铭是本朝中流砥柱,就这样平白无故地离世了,陛下当然会难过。且陛下想除后患,一为心安,二为杀一儆百,这些臣都明白。”寥寥几句顷刻消弭,帛泠猫抓耗子往死里戏弄的心思。
      只声管铭,他就好似被人戳点软肋。
      良久后,帛泠微微一叹:“对于萧家,朕有苦衷,也别无选择。”
      “不,陛下是有选择的,和旁人一样。”宝公子不怕死的明点,在触怒圣颜前,话锋妙转,“陛下如交重任,臣尽臣职;但若陛下认定我是烂泥,不会考虑将我涂墙了,选别人也成。”
      帛泠低了下眼:“好!就依阮爱卿。朕希望卿,计划周密端详,千万别给朕一箭双雕的机会。”
      阮宝玉领命欲退,却又被帛泠唤住:“等等……”
      宝公子拢眉,假意揉右肩上伤处,心里防范着皇帝,不知道又要闹腾什么,正装伤残时,却听得一句——
      “管铭那事,多谢。”帛泠。
      翌日,阳光普照。
      大理寺例行晒宗案资料的日子。
      宝公子因右臂有伤,推了不少重活,只象征性地拿几份年久卷宗经典案例。
      “你右臂伤,又不是半身残废。就让你拿这点东西,有必要这样呲牙咧嘴的,搞得像产娘做月子。”
      宝公子颤微微地抬脸,懒洋洋地了声:“很重啊。”
      李延睇了他眼,咬牙提起自己拎的书箱:“要不要我和你换个试试,比比哪个重?”
      阮宝玉大喜过望,点头把卷宗交给李延。
      不等李延恶毒地将重物给他,就扭头转身,若无其事地看看碧空,扬声道句:“此风此景,适合春游啊。”说着话,他人已撩袍,潇潇洒洒地跑出了院落,混身轻松。
      李延气得眼前金星点点,逐渐聚集,最后化成银河一道,“阮宝玉!”
      衙门外。
      帛锦刚步上大理寺台阶,却见萧彻迎面走来,后面跟着家将苏银。
      “萧少保有事?”帛锦立定而问。
      萧彻泰然自若地取出块牌子,含笑道:“那夜,银子回来说,阮少卿掉了这个。”
      帛锦延颈一瞧,牌子清楚清楚,标明某花痴经典三句。
      果然是阮宝玉的,必定是那夜他忙乱逃命掉落,被苏银拾到的。帛锦抿嘴,伸手欲取牌子:“多谢送回。”
      他捏牌子一角,那厢萧彻却没松手。
      帛锦略微挑眉:“放手。”
      萧彻目光坚定,笑意从容:“我没说让你。”
      僵持之际,衙门口宝公子欢快地窜跨出高高的门槛,后面紧跟将扫帚高举过头的李延。
      一刹那,大家面面相觑,头顶浮云缓缓随风飘过,无声无息。
      “又闹什么?”帛锦横了眼,缩藏扫把到身后的李延后,转看阮宝玉。
      “侯爷,大好时光,我们一起踏青春游吧。”宝光璀璨地笑。
      说春游就春游,大家都是行动派。
      一个建议,四个人点头;萧彻首先迎合,愿意做东。
      于是一干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不是两人单独,是确确实实地一干人。
      城外山间,潭边风好,暖风里还透点凉气。
      四环绿柳,一空飞燕徘徊。
      李延见到苏银多少心虚,尽量回避。
      萧彻想让李延放心,故意打发苏银一旁去打理吃喝后,又漫不经心地叹气:“银子是位猛将,可惜他一激动,便认不清人面孔,典型只认衣服不认人。”
      “那……那他上战场怎么办?”李延惊异地张大嘴,问道。
      “哎呀,这个忒简单了,只要做个标记就成了。关键是……他如果一激动,回了家门,想和他家娘子亲热——”阮宝玉一番抢答后,又极认真地冥思出新的问题,“上错对象了,怎么办?”
      李延听闻,拍拍宝公子的肩头,赞同地连连点头:“是啊,那怎么办?”
      帛锦平静地看向碧潭,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萧彻哑然失笑:“这……我没想过。不过,银子至今尚未娶妻。”
      大理寺两活宝少卿默契地对视,阴毒一乐:肯定是这缺陷造成的。
      这时,李延还想问什么,却发现苏银不知何时,已经面带不善地站在自己身后了,他识相地摸摸颈字的浅疤,淡定地临风去也。
      苏银铁着脸道,酒菜备好。
      大家以地为席,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闲来无事,苏银开始讲起军营里的鬼故事。李延知道宝公子胆小,故意在旁呼呼出气,造就冷飕飕阴冷声势。
      宝公子脸色青白地双手蒙脸,指间留缝地看苏银讲故事。
      帛锦好笑,“大白天的,你怎么还会怕这个?”
      “侯爷,真鬼我是不怕,我就怕假的。”宝公子继续耸肩缩着。
      帛锦睨他,“即使怕,也是堵耳朵。不该遮眼睛吧。”
      “我……我想听。”阮宝玉颤颤地回答。
      帛锦闷头忍笑,稍稍挪移,靠近宝公子一点。
      暖风划过,燕子依旧闹飞,柳絮无声纷落,滞在阮宝玉的发上,许久后才慢慢地滑下,落沉在肩头。
      宝公子头一缩,往帛锦身上一靠,长长呼出一口气。
      故事终于结束。
      大伙都拍手,称好。
      李延多了句嘴,说苏将军可以改行说书,顿时引来苏银怒目。
      李延知错,又想到他的毛病,忙拽起阮宝玉,一起去解手,想趁机混淆视听。
      他们离开,苏银深深盯了帛锦衣袍一眼,霍地起身,走到帛锦面前一拱手:“侯爷,在下有个不请知请。”
      “哦?”
      “久闻侯爷大名,我想和你打一场。”苏银一副不容拒绝的表情。
      帛锦转看萧彻,萧彻垂眼,识相地离席。
      “如何?”苏银踏前一步,又问。
      “好!”帛锦应下。
      千古深潭,平静如镜,风也带倦。
      碧水映出蓝天。
      萧彻去了鞋袜,赤足,坐在潭边青石之上,取出随身带来的竹萧,低低起音。
      那边拳脚相抵,燕子惊起,拍翅疾飞;这厢萧声荡起,悠悠扬扬,如微风穿指间徐徐拂过,又似雨后水珠凝在叶尖,欲滴不能。
      这音曲就像根细细的线,牵住春燕,诱着它们回返。
      “好听,真好听!”宝公子赞许,顺风里让人闻到醇酒的香甜,微微含热,这距离虽不近,但可勉强属于——唾手可得。
      箫声停下,萧彻指腹抚萧,“这支曲子名为:燕返。”
      宝公子扒扒头发:“好名字。”
      “少卿有心事?”
      “还好,只是刚才贪杯了点,头有点疼而已。”
      “那……早点回去吧。”萧彻随口一句。
      “萧兄,保重。”宝公子站定深深作揖,长袖衣边轻轻掠地。
      萧彻拢眉,眸里流露出丝丝许许的落寞,最后他还是柔和地一笑:“好说。”
      第二十五
      日月更迭,转眼到了商定那日。
      风挺好,不大不小;日头却没半点朝气。
      皇帝飒飒爽爽地去拜祭,之前有交代:其他人随意,可朝里识相的大臣还是积极迈入三陪的行列——陪进、陪出、陪哭,君臣一同期期艾艾。
      帛锦眉头紧皱,人在管府门口趑趄不前,一抬头却又见萧彻独自一人远远而立,似乎仍在等人,十分地耐心。
      帛锦将眉头锁得更紧,上前问道:“萧少保已经归还失物,还找阮宝玉?他今日不来。”
      萧彻摇头,善气迎人:“这次寻的是侯爷。”
      “哦?”帛锦意外,举目直直望去。
      “侯爷,想趁机上疏,劝皇上不要下旨沉铁修河堤?”萧彻不看帛锦,只睇他手中紧捏的疏折。
      “你这都能知道?看来萧少保果然不简单。”帛锦眯起眼睛,冷冷一哼,“不过,少保这打探的本事,有些夸张了!”
      “谬赞!这是萧某存活如今的拙技而已。”萧彻敛袖含笑,学风里的墨兰,略带谦卑地低下头,“其实我很羡慕侯爷。羡慕侯爷单鹄寡凫,一个人惯了,就算是引火自焚,也不必担心旁人伤心难过。我没那么自在过,要顾及很多。”
      “今天此举,少保不顾及了?”
      萧彻依旧和颜悦色:“侯爷,听这哭声。你说,来这里奔丧的,又有几人真心?据我所知,管大人一直在大臣中,是个不讨喜的人物。”
      管铭不讨喜,是因为他积极推崇科举制度。
      自古以来,宦官,权臣,外戚一直是皇权最大威胁,而科举制度恰恰是,抑制此三势力得势的最佳良方。
      管铭是国家的擎天柱,却也成了朝中夺势大臣心里一根脆刺。
      可视他为眼中钉的大臣们又很无奈,因为管铭就是只——光溜溜的鸡蛋,而且是只他娘的没有缝的硬壳鸡蛋!
      大臣干跺脚急放屁,就是耍出不了把戏,扳倒管铭。
      如今这个娘娘腔的生病狂终于死了,他们欢呼都不及,如果不是帛泠要悼念,他们怎会哗啦啦地仰泪问天?
      “侯爷认为皇上对你的折子,会如何处置?”
      帛锦别头不说话,心里很明白,运气好是置之不顾,运气不好是引火上身。可这事,偏偏不是私人恩怨的问题。
      “管铭生前最后一折,皇上是不可能不批的。”萧彻并不吝啬地点明。
      “这不是管铭所书。”帛锦牙缝挤字,“有人杀了他,伪造这治水的折子。”
      萧彻微微皱眉,敛笑正色道:“侯爷,你们大理寺已经破了这案,凶犯是兵部牧马监的人。恕在下愚笨,我实在想不出,一群养马的要伪造这份折子的理由。”
      “……”
      “侯爷,你这一折一告,会推翻的是谁的定案?”萧彻迈近一步,“你是不是从未想过,如此会殃及阮、李两位少卿么?”
      帛锦——又是个无措的停滞。
      “侯爷非常肯定,沉铁铸河堤,是个错误的法子?”
      “不是。”以往谁都没试,当然不知道。
      “那侯爷,这样冒冒然出头,又为什么?”萧彻笑意如清水泠泠,清里带寒:“你不是个烂好人,就是在伪善。”
      帛锦低头,内心犹豫。
      “如果侯爷不担心连累阮少卿的话,那——随便你。”
      这句话说得和和气气,而帛锦就像被他抽了一巴掌,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帛泠做事永不靠谱!
      巷道府前风扫过。
      萧彻顺风,帛锦逆风。
      此刻,附近府前街方向上空,冒起了黑烟。
      “不好了,府前街着火了!”街口路人吼出一句话,让两人同时吃了一惊。
      萧彻脸顷变得惨白,没说一句,人已经冲了过去。
      夕空顷刻变得通红。
      今朝,苏银无事,在自己房瞎折腾。
      “无聊。”最后他百无聊赖趴在床头,乱打哈欠。忽地一道森光破纸窗,闪入。
      一头扎进床柱,颤动着发出“嗡嗡”声。
      飞镖一枚!
      闭门家里睡,祸从天上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
      “谁?”苏银两眼瞬间亮了起来,敏锐地拔长剑,飞身出门。
      院落无人,悄然无声。苏银侧头环视,眼角扫见西房屋顶上,有抹飞影掠过,速度极快,青衣。
      暗算不成就想脚底抹油,跑人?哪里那么容易!
      骄傲的苏银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追!
      那抹幽影,逃得不快。苏银追得不慢,却因为不谙熟地形,吃了点亏。
      一直是眼瞧这要追上时,被那人一拐弯,又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苏银额角着急冒汗,却听得墙下有人跟着跑,并很客气地打招呼:“这个……苏将军也去急着救火啊。”
      苏银低头,面孔模模糊糊的,声音勉强认出是李延。
      “不是。”苏银勉勉强强回答。
      李延甩汗,还好不同路:“那我去那边了。”人一抬头,那个野路子男人早不见了。
      风里,他咧嘴,亮着白白的牙,维持着仙人指路的姿态,独独的。
      顺风,指着。
      人呢!明明看见那人逃到这个院落的,怎么不见了?
      苏银眯眼,带着困惑,跳下屋顶,轻轻落地。
      瞬间尘埃落定。
      四周骤然发出一阵慌乱的骚动声,一大群人,向他压来。
      搅乱了苏银的思维。
      瞧打扮就是内侍卫,堂堂的刀剑齐刷刷地指向了他。
      苏银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大胆刺客,竟敢行刺圣上!”
      出人意料的情景,让他根本回不了神。
      “不是我。”苏银本能退后一步,慌忙辩解。
      侍卫凶神恶煞地瞪着苏银手上利刃,“捉贼见赃”,根本没有给苏银还剑入鞘的机会,刺客就这样敲定了。
      苏银面色沉重,茫然环视,却见苑门前有人站在石阶之上,负手而立,微微侧着头,一对略带戏虐的眼眸眯紧,睥睨着所发生的一切。
      这样的形式,就算你是一只鹰,也必须变成了束手就擒的小鸡。
      苏银当时就猜透了几分,他僵硬地站直身子,捏紧剑柄,咬咬牙,一闭眼松开了手。
      剑被弃,悍然落地,发出一记脆响,一声不服气的呜咽。
      “皇上,末将冤枉!”苏银跪下,郁闷非常!
      逆风,跪地。
      帛泠手抚着右臂轻微擦伤的伤口,暗自冷笑。
      伤口虽浅,手还是沾了血,他舔尝了下,血微腥。
      布局虽笨拙,还是有效,贵在出其不意。漏洞百出的过程只是过场,他要的是结果,如此而已。
      “禀陛下,刺客是箫家的苏银。”侍卫禀报。
      短暂的沉默,帛泠轻问:“箫彻呢?朕要他的解释。”
      “禀皇上,方才听说府前街走水。箫少保好似和锦衣侯一同赶过去了。”
      帛泠挑起一边的眉:“哦?走水的可是阮宝玉家?”
      “据说是。”
      真会算时间。
      帛泠人靠后,头枕门墙,看看带着黑烟的天空,“封锁消息。派人去请箫少保回府,此案交大理寺秘密处理。事情水落石出前,箫彻不许擅离!”
      没错,火烧得很巧,就是阮宝玉家着了火。
      火势很雄壮,根本救不了。
      阮宝玉与阮侬并排坐在对街地上,大家捏着刚刚烤熟的鸡翅,拔毛去皮,直接啃。
      先赶到的是萧彻,他一过来就死死地扣住阮宝玉双肩,大颗大颗汗珠从额角落下,累得只会喘粗气,说个“你”字:“你……你,你……”
      “萧兄,我没事。”阮宝玉维持着一手一鸡翅的优雅姿态,目光却一直向萧彻身后瞄。
      侯爷怎么没来?
      当看到帛锦时,宝公子得意地又啃了口鸡翅。
      不小心啃到鸡毛时,李延气喘吁吁出现了,胡乱地摇着手:“不好了,管府有人刺杀皇帝了,传出消息说,被抓的是苏银。”
      阮宝玉收敛花痴笑容,将头一缩。
      “萧少保,快想办法。皇上派人来拿你了。”李延撩袍,一路跑近。
      萧彻一怔,深深望了阮宝玉一眼后,转向李延反问:“我该想出什么办法?”
      出了这事,除了束手就擒外,还有什么办法?
      “苏银将军无辜,我可以面圣去作证。不过现在皇上在气头上,你先躲躲,再做打算。”李延急道。
      萧彻缓缓回身,走到帛锦跟前:“我说过,我很羡慕侯爷,萧某要顾及很多。”
      帛锦锐气瞳仁一缩,心里很明白他这位皇叔,是个醉心皇权的人,而帛泠是不可能错过灭萧家这个机会。
      萧彻这命,贱如草芥。
      一念转变间,帛锦将折子随手抛入火中:“谁说我是烂好人?”
      李延老实,真在萧彻被押走后,连夜进宫去寻帛泠申辩。
      帛泠很有心地给李延赐坐,很耐心地听他解释了半天。
      夜风从窗缝挤进,吹斜了烛火,灯下的影子瞬间拉得很长。
      帛泠指扣黑檀龙案:“所以?”
      “所以苏银他不可能在短时间犯下如此大罪。”
      “哦,你说的,我都听说了。这类谣言比较让人误解。”帛泠口气表示相当理解。
      “皇上,这不是谣言!”李延猴急,明明是自己亲眼所见,几时到帛泠口里成了谣言?“再说萧家没有理由,做得那么明显。”
      “有个理由。”帛泠缓缓目光压向李延,谦和地低笑,“朕想灭了萧家。”
      ——天下最大的理由,最好的理由。
      李延一惊,好悬没从椅子上摔倒,搞半天是皇帝搞娱乐消遣。
      “李延,你不是外人,朕对你明说好了。永昌银矿被炸毁,近两年恐怕是恢复不了了。国家哪里都需要银钱运作,所以必须要找到可以取而代之银矿。而最佳选地在离钟。”
      离钟,隶属临淮王。李延头也开始痛了。
      “现在的萧家,对朕威胁过大,朕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地方,交予萧鼎?”帛泠,又送出个深远的微笑;声音却如一条冰凉凉的蛇悠悠然地钻入李少卿的耳朵里,寒嗖嗖且带点毒。
      颠倒黑白,是是而非,一切却可以被他弄得很有理由,而且九五之尊的他兴头已起,谁管得了?
      尽管这样,一向盼善断恶的李延,还是本能地拨弄下脑袋,感觉不能接受。
      帛泠好似很为难地吸了口气,略微停顿后,怏怏道:“这样吧,卿只要苏银招认是萧家指示所为,朕答应既往不咎,不取他性命。”
      “陛下,据臣知道苏银这人脾气刚毅,他如坚持不招呢?”李延跪地。这明明白白的欲加之罪,谁肯认呢?
      帛泠微微扬起下颚,冷冷一笑:“你们大理寺的刑具是摆着,让人欣赏的么?”他向来喜好坚毅之物,更爱亲自毁之,这层邪恶绝对登峰造极。
      一句话,李延彻底萎了。
      恍恍惚惚,他回到大理寺,就见阮宝玉趴在案头,手点卷宗,思考着。
      许是听到脚步声,宝公子抬头,一乐:“回来了,结果如何?”
      “好消息,明日审苏银,皇帝屏后监听。”他坚持请命的后果。
      “我让你买通太监,去吹风说苏银好话。去了么?”
      “银子是收了,不知道效果。”
      “哦。”
      宝公子抓抓头,继续看案卷。
      “你看什么呢?”李延问。
      “研究明日对苏银用该上什么刑。”
      “明日皇上监督呢,做不了假了。”
      宝公子摇摇手指,脱口而出:“我在研究用哪项最狠。”
      李延反应,憋着的怒火骤然高涨,指着阮宝玉的鼻子,骂道:“你祖母亲的,我问候你全家!”
      “阮侬,是我儿子。”
      “他不算。”
      “那就剩我了,多谢关心。”阮宝玉耸肩。
      李延拿这赖皮无法,气得直咬牙跺脚。
      “别祭出你的晚娘脸了。刑若做不了假,我们就来个长痛不如短痛。一次重刑,让苏银痛死吧。”宝公子很正经道。
      李延惊悚:“什么刑?”
      宝公子出手果决地一指,瞳仁映像里映出一个“剜”字,堂内灯火颤动。
      堂外门廊,帛锦皱眉,独站月下深思不语。
      天明。
      大理寺大门紧锁,对外关闭。
      堂内一片肃穆。帛泠果然来了,悠闲地坐在四扇风屏后旁听。
      阮宝玉醒堂木一拍,正声道:“带苏银。”
      苏银被压上堂,沉重的铁镣在地砖拖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今日苏银,九死一生。
      过场的都是废话,关键就是要他招认。
      李延嘴里的大道理说得琅琅上口,苏银跪着充耳不闻,脊梁笔挺。帛泠透过屏风镂纹,屡屡向他那个位置瞧,想着朝气蓬勃的家伙如何销声匿迹。
      “苏银,再不招认,大理寺可要用刑了!”
      阮宝玉拍案。
      李延眼皮一跳。
      苏银抬头凝望,有点出神。
      帛泠接过随行内侍递上的清茶,低头轻轻吹动瓷盅上方的热气。
      苏银被按倒,精赤地趴在堂的中间,地砖冰凉。
      刑为剜刑。
      烙铁烙熟了后小腿,在用刀剖开焦皮,掏剜出肉。
      由浅挖深,由上至下地剜。
      “嘶”地一声。
      烙铁烧下,苏银感到每根血管都在发烫,一根接着一根爆裂开来。
      随之冰冷的刀划开皮肤,反倒给了他痛快的解脱,紧接钻心的痛。
      被按住苏银艰难地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面涨赤红,血筋暴现。
      “招是不招!”阮宝玉再次拍案,背后官袍已显汗湿。
      苏银咬牙,双目通红:“无词可招。”
      阮少卿吸气,闭了闭眼:“继续用刑!”
      血成屑,在空中飞舞。
      满堂飘散这带着焦臭血腥味,令人苦胆都想呕出。
      剜到最后,脚踝皮被剖裂开来。
      阮宝玉急道:“苏银,你若再不招认。就要挑断你脚筋了。”
      苏银嘴角溅血,吃力地又一次摇头。
      “你若脚筋就要断了,你就废了!”李延插话。
      阮宝玉扫了眼风屏,眼珠一转,“你若废了,别说武功,就连正常行走,多是困难。我估计你就和死去的管铭一样,弱不禁风,一辈子离不开轿子了。”
      这话不知怎地,让旁听帛泠心一动,偷眼看看汩汩冒血苏银。
      他倒没料到大理寺一上来就用如此重刑,且不带假。
      一路看下来,人倒跟着心悸身寒。
      苏银的刚毅果然没让自己失望,本是颗将星,就此殒落,委实可惜。
      想到这里,帛泠脸上绽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笑容。
      在大理寺再次用刑前,帛泠终是出声喊了句:“且慢。”
      帛泠步出风屏,众人拜倒。
      帛泠不理,只慢慢地走到苏银跟前。
      “别犯混了,这个游戏不是你这样无权无势的小人物玩得起的。”帛泠蹲下身,带着慈祥的目光,对着血淋淋的苏银轻声道,“伸出你的手,朕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权力。”
      地上的血沾染上了他的龙袍,沿着阴绣龙纹缓缓攀腾而上。
      苏银睁眼都困难,眼睫颤动。
      死生只在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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