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绝情-第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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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房外是一个幽深的庭院,种着几丛夜合花。
      除了睡觉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庭院的石阶上,安静地仰望天空。
      他能看到事物已经一天比一天模糊。那是脑内的异物不断增大所致。很快,他的世界就会变成一片黑暗。
      然而他十分平静,因为他知道那黑暗不会持续太久。他凭记忆来辨别方位,用步数来丈量距离,在这一房一院中如常活动,并没有让每天三次送饭来给他的怀虚看出异状。
      他头痛发作的次数更加频繁,渐渐地,因为七心莲的影响,他已经不怎么能够进食。在这样虚弱的情况下,断魂掌造成的伤势不啻雪上加霜。但他拒绝了怀虚的再次治疗。怀虚并没有坚持,只是在离开庭院之后,对着苍茫的雪峰发出低低的叹息。
      凌绝心和陆真赶到龙吟寺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不能视物。
      那时他坐在石阶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把脸转到了怀虚进来的方向。
      “他来了,你愿意见他吗?”怀虚仍是淡然的口吻,然而和平时似乎有些不同。
      他一时有点怔忡,然后很快地明白过来。剑眉皱起:“是你把他叫来的吗?”
      “是。”
      “何必呢?”他长叹,“相见争如不见。”
      “我本以为,你会希望他陪在你身边。”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希望他陪在我身边?”他的语气带了不自知的尖锐。
      怀虚缓缓地道:“你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希望陪在陆真身边?”
      他一震,垂头不语。
      “你愿意见他吗?”怀虚又问了一次。
      “不。”他想了想,仍然没有改变主意。
      每一次怀虚进来都会问他:“你愿意见他吗?”
      他的答案一直是最初那个。
      他不知道他现在和凌绝心隔了多远。也许是一堵墙,也许是一扇门。但是他知道他即将和凌绝心隔得多远。那是生和死,那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既然最终是要隔绝,不如从开始就隔绝。
      黑夜和白昼的界限不再分明。
      他的睡眠,开始变得浅而短。身体像是预知了即将要到来的长眠一般,拚命地延长清醒的时光。
      他仍然喜欢坐在石阶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于是,他捕捉到了夜合花开的那一个瞬间。
      浓郁而醇厚的香气,伴着童年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清凉夏夜,在静安阁的中庭,他和凌绝心争扑流萤。
      凌绝心捉到的萤火虫比他多,那副笑嘻嘻的得意样子仿佛还在眼前。那时满天繁星璀璨,两人童稚无猜,真正好时光。
      想着旧事,他静静微笑。
      那夜,玩够了,闹够了,母亲教他们读诗。婉转的声线,至今犹在耳边。
      他神驰万里,低声诵念:“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珍重远书何由答,旧事凄凉不可听……”
      尚未念完,他便听得有一声低沉的抽泣响起。这声抽泣很短暂,仿佛是从狠命压抑中意外逃逸出来的,饱含了不能言说的痛楚。
      辛如铁一愣。
      但这声抽泣过后便再无声息,仿佛它的出现源自他的幻觉。
      静默,像是一道极细的丝线,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心,并且不断收紧。
      “是你吗?”他的声音微微发抖,脸庞不确定地转向抽泣声的来处,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没有回答。
      “是你吗?”他站起身,开始向前摸索。
      而他的这个动作,就像星火一样,瞬间点燃了一场崩溃般的哭泣。
      同归
      辛如铁沿着哭声前行,终于触摸到一个剧烈地颤抖着的身体。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如同被砺石狠狠地刮擦着,血肉模糊。他把凌绝心拥入怀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判断凌绝心在这庭院中呆了多久,看了他多久,为他难过了多久。他想自己真的是很蠢,竟然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自己失明的事情就算瞒得过怀虚,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被称为神医的凌绝心。
      感到肩膀的衣料迅速地湿透了,他收紧双臂,却瞬间觉察异样。
      怀中的身体,单薄得好像用力一抱便会折断!
      耸然一惊,他松开手,向凌绝心脸上抚去。
      果然,掌底的感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此时的凌绝心,已是骨立形销!
      “你……你怎么了?”从哆嗦着的唇间吐出的词句不能连贯,他头一次因为眼前的黑暗觉得惊惶。凌绝心是怎么了?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凌绝心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竹枝般枯瘦的手指不断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摸索。
      辛如铁脸上的神情由震惊变为焦急,然后是茫然,最终定格成痛苦。
      总有温柔星光流转于其间的一双凤眸中,早已星光黯淡。
      其实就在怀虚第一次问辛如铁要不要见他的时候,他就跟在怀虚身后进来了。他把步伐调到和怀虚一致,并且落地时放得极轻。而面向着他们的辛如铁,只“看到”怀虚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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