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绝情-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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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绝心知道,自己刚才问出“你想要什么贺礼”这句话时,心里想着的,就是当年令他心痛万分的“没有”和“真的没有”。从那一刻起,自己刻意尘封的桩桩往事,即将无可避免地冲破禁锢了它们接近十年的囚笼。
      他的眼泪无声无息地划过两鬓。
      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在辛如铁面前落泪。在这之前,除了当日阔别辛如铁两年乍见一时触动亡母伤怀外,日后他历经了多少委屈与伤痛,都再也没在辛如铁面前流露过半分。
      包括十七岁那年,他被逐出碧血山庄。
      那时他捧起辛如铁的脸,本以为那双凤眸中的湿意终会溢出,却不料辛如铁最终却绽开了个温柔的微笑。
      辛如铁用掌心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淡淡地道:“你在碧血山庄里,是我哥哥;你不在碧血山庄里,也是我哥哥;你走到天涯海角,还是我哥哥。”
      他顿时觉得鼻腔一酸,慌忙松开手,站起来背过身去继续收拾衣物。其后,辛如铁再没说过一句话。
      在最后一次走出山庄的大门之前,他紧紧地拥抱了辛如铁。那时他才知道,少年的身体一直在轻轻地发抖。狠心松开手,他大步出庄。走出很远之后他才敢回头,辛如铁伫立在气势宏伟的大门边,身形显得那么瘦小单薄。
      “碧血山庄的大公子染病夭折”——这是江湖中人使用了整整一个月的谈资。
      两个月后,他在碧血山庄三百余里外的一个山谷中定居下来。因为这里有一处极好的天然温泉,对治疗陆真的伤势有着不可取代的功效。
      又过得半年,“破劫谷”与“凌绝心”的名头渐渐地响亮了起来。
      凌绝心本以为他一旦出了名,辛如铁不久就会找上门来。没想到,从出庄那天开始,到他再次见到辛如铁,当中竟隔了整整三年时光。
      凌绝心感到自己的眼泪被柔软的唇瓣轻轻地啄去。带了薄茧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脸上的每一寸地方。十年来他与辛如铁从未如此贴近。
      他止不住他的泪水。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自己会如此伤感,如此软弱。
      他也不敢睁开眼睛。他害怕这一刻,自己还是只能在辛如铁的脸上看到微笑。
      温柔的微笑。淡淡地说话。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开始,这竟成了他对辛如铁的全部印象。辛如铁的心门仿佛全都对他关上了。辛如铁的所思所想的一切,他再也无从知晓。
      他的二十岁生辰,他自己并不记得。当时他的徒弟没有几个,大部分病人都得由他亲自诊治。前一天夜里,偏偏接二连三送来了几个症状极险的伤者。都处理好后,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略略回复些精神了,这才盛了碗早熬好的药粥,去到陆真房中。照例喂陆真喝了粥水,细心推拿按摩一遍周身穴道后,他只觉得自己累得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于是干脆趴在陆真床边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他发现自己竟是睡在了卧室的床上。
      惊疑不定地冲到陆真处,却失望地发现一切如常。颓然转过身,他想自己也许是睡得糊涂了,自己几时回了房也不记得,却在抬眼时看到了阔别三年的微笑。
      说不激动是假的,弟弟,你终于来了!
      说不埋怨也是假的,小兔崽子,你怎么才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大的青年,他吐出口的话竟是平平淡淡的一句:“你来了。”
      辛如铁微笑不改,淡淡地应道:“我来了。”
      他近乎贪婪地仔细注视着那违睽已久的容颜。
      一个多月之前,他听说碧血山庄前任庄主金盘洗手了,庄主之位由自己的儿子继任,不由暗自担心只有十六岁的辛如铁如何能够统领众人,掌管好偌大的山庄。可这时一见,他却觉得先前的担忧全属多余。
      蕴蓄在眼角眉梢的沉稳气度,使辛如铁看上去就是一个能使人全心信赖的成年男子。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流露出英挺而硬朗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心折。
      辛如铁的武功要多么高明,才能无声无息地进了他紧紧锁好的屋子,并且把他这个睡得向来警觉的人从一间房抱到另一间房,却丝毫没有惊扰到他的酣眠。
      当日那个小小的婴孩,仿佛在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今日的青年才俊。真是他的骄傲。
      他说不出的欢喜,又说不出的感慨。
      他没得到一个意料之中的拥抱,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锦盒。打开一看,一顶白玉冠静静地躺在绸布中。辛如铁道:“这是父亲让我代为转交的。”
      他闭了闭眼,逼下眼底的酸涩,笑道:“真是多谢他老人家了。愿他老人家福如长流水,寿胜不老松。”
      辛如铁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陆先生还好吗?”
      他点头:“还好。”
      辛如铁再不说话,却像变戏法一般摆出一桌饭菜来,每种菜式都大合他的心意。略显伤感的气氛被诱人的香味驱散了,他们并肩坐下,一起吃了三年来最开心的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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