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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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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
      一
      “妈的,到底还有多远?”
      满坡满垄的黄沙,几个嵌在坡道上的窑洞,稀稀拉拉的几颗红柳树,一只黑狗大摇大摆地躺在路中间晒太阳,看到人走到身边都不舍得动一下。
      走在路上的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大概185的样子,身后背了个大包,鼓鼓囊囊的,手上还拎个小包,一顶黑不黑灰不灰的运动帽扣在头上,黑色的T恤,破旧的牛仔裤,一双分不清是白还是灰的耐克鞋,听到问话,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不知怎么回答,干脆低下头笑了笑。
      矮的是个姑娘,牛仔裤,运动服,普普通通的衣服显得身高腿长,听到这声不知是鼓励还是歉意的笑声,再看看坡一旁那些最高两层的建筑物,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抬起腿用力地踢了旁边的男人一大脚。
      “喂,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们的镇中心,张宽,你买这么多鸡蛋,不会是想在这孵蛋吧。”
      叫做张宽的男子呵呵笑了起来,“差不多吧,看到没那个小楼后面还有一些房子,再有一些集镇。学校就在那个后面,再翻过一个坡,差不多就是了。”
      “通电没有?”
      “通了。”
      “强,妈的,这半年过得我都有点糊涂了,以为回到60年代。妈的,你别告诉我,你一直就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李娟,你怎么变得这么粗俗。”
      “粗,让你在一个全是老爷们的地方待上半年,我看你不粗,天天喝着烧酒,说着黄段子,我看你不俗,甭在我面前假清高,就你以前那张臭嘴还好意思说我粗俗。”
      张宽笑了一下,看了看走在前面,扎着大马尾辫的女孩。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个性十足的团支书现在依旧个性的有一套。
      两人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走过了路边两垄红薯苗,再穿过几片稀稀拉拉的棉花地,终于看到了两排红砖白墙的小院子。在这片灰不灰黄不黄的土地上绝对是凤凰落进了鸡窝里。
      “到了。”
      “还不错啊,不是窑洞,是平房。”
      “当然,这差不多是这里的一道景点了,新人结婚旅游的必选之地,前脚进了夫家的门,后脚就得来这报道,每张结婚照片后面那块鲜艳的布景,就是我们美丽的学校,就快卖票放人参观了。”
      “滚吧你。”
      李娟逗得直乐,跟着张宽进了学校,走到院子后面的一排新盖的平房的最后一间,张宽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房子不大,东西不老少,乱得都下不了脚。里面一个木板床,一张木桌子,一个木凳,剩下的就是一堆破破烂烂堆得到处都是。几撂子书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旁边是一个锄头和一个铁锹,房间正中拉着铁丝,上面搭着春夏秋冬四季的衣物,都快挨着地了。
      “你也太邋遢了,就这也能住下去。”李娟皱着眉头,四处看看,也没能找一块能坐下来的地方。
      “这两天期中考试,我那些小跟班们没时间过来给我收拾。”张宽敢紧把凳子上一撂子脏衣服扔床上,又从里面抽出一件黑T恤,没想到带出只看不出来什么颜色的臭袜子,面不改色地把袜子往褥子底下一掖,拿了T恤在凳子上胡乱抹几下。“凑和着坐吧,我给你找水去。”
      水是院子里的一口窖井,张宽从窖井架上取下了一个手把很长的舀子,伸进去舀了几瓢倒进一个不锈钢的水壶里。
      拿回来放在煤油炉上烧开,看到李娟不停地添着嘴唇,张宽抱歉地笑了下,“还得再淀淀,要不能喝一嘴沙子。早知道刚才就该买一箱水背回来的。”
      “行了吧,光二百个鸡蛋就够呛了,还背水。”
      看到水淀的差不多,壶底下出来了一层浅黄色地沉淀,张宽才小心地从上面倒了一杯递给了李娟。“凑合着喝吧。”
      李娟端过了杯子,整整做了六个小的车,近六个小时的盘山路,七魂吓掉了六魄,下了车还走了一个多小时,在县城买的矿泉水早喝光了。看着这仍然的些发黄的水,李娟嘴角抖了几抖,沿着杯子吹了几下,犹豫地喝了一口。
      “这什么呀?”李娟一口全吐出来了。
      “水呀,还能是什么,不过,是要比城里的水差一点,这里没水源,井打不出水来,全都是用窖水,也就是雨水存在窖里,你没见这里人的牙齿,黑黄黑黄的,还有人也长不太高,氟、碘都超标了。”
      “比我们那强,我们那里除了这两项,其它的都超。不过还好,水到甜着哪。”
      李娟看着张宽端着个大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进肚子,四下看了看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解渴的东西,只能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
      “我不会得结石吧。”李娟咂吧着嘴,好像嘴里也有沙子沉淀下来了。
      “说不准。”张宽吓唬了一句,站起来脱了身上的T恤,又从那堆衣服里翻出一件老汉衫穿上,把李娟看得眼皮跳了好几跳。
      张宽还是张宽,毕业了快一年了,在这里待得似乎还强壮了,至少以前一抬胳膊的肋条不见了,倒真是一块块紧致的肌肉。
      李娟看得脸红,可再看看那件老头衫上的汗印子,一片黄一片黑的,汗渍印子一圈一圈的,看着李娟身上也痒痒的,真不知道这是张宽攒了几个月的结晶体。
      换好衣服,张宽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盆,“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张宽出去了。
      李娟一脸质疑地跟在后面。张宽这少爷还能弄吃的,太让人不放心了。
      房子后面一块四五平方的地儿,几排稀稀疏疏的小白菜没精打采的半歪着,中间拔掉的野草早就晒成了菜干。
      张宽很小心地把那些干草扔出去,又压着地皮拔了几颗小白菜出来,生怕干裂的土把旁边那些土坷垃也带了起来。就着刚才壶里那点剩水大概地冲洗一下,递给了李娟,一脸得意。
      “看到没有,洗脸洗菜擦身剩的水浇出来的,你没见刚来时穿过一回白衣服,只洗了一回,旁边能围一圈人看着,都把我当祸害了。”
      晚饭不出想像是方便面,李娟早看到了床底下摆着整整五箱的康师傅。
      “这里好不容易能来一趟车,要不光背,能把我累死。那些鸡蛋还不够那帮小崽子们吃的。所以逮着就多买点。”
      李娟没吭气,吃里饭盆里的面条,四、五根菜叶子,还有两个卧在里面的鸡蛋。再看看张宽呼啦呼啦的大口往嘴里吸的面条,鼻子一酸,面条也咽不下去了。
      李娟放下了碗,挪到了张宽身边,把头靠了上去。眼泪霹雳叭啦落了下来。
      “对不起,宽子,当时都是我毕业发了疯,才鼓动的你支教,没想到放你到这么一个地方。我那里虽然不好,可还是要什么有什么,看看你这里。还说你孵蛋呢,屁都没有,也就只能孵蛋了!”
      张宽没吭气,喝了碗里的最后一点汤,问李娟还吃不,李娟摇摇头。张宽端过李娟的剩面,三两口扒干净,把两个方便面盒子拿出去扔掉了,在没水的地方,这种方便真的是在实用不过了。
      谁没个一时兴起的时候呢。大四那年,他们教育学院弄了个调查,自然灾害中的孤儿应该进孤儿院还是寄养或收养,每个人都有理有据,洋洋洒洒,光座谈会,辩论会开了都不下十几场,老师的论文也乘火打劫,只有张宽每天不是打球就是睡觉,对于这个事,他没说一句话,没写一个字,李娟拿着一撂子文稿兴致高扬地批斗他,他也没有支个声。
      谁是对的呢,怎么才是合理的呢。张宽不知道,不知道就不能乱说,不能乱写。
      后来毕业时,李娟作为热血青年,在教育学院提出倡议下贫困地区支教,别人都以为他们想图点什么,各种说法都有,雷声大雨点小,后来应者寥寥,可张宽同意了,并不是他有多高尚,他只是不知道该干嘛。他爸爸凭关系给他在B城找好了单位,如若不行,可以回去接管手下的暗公司。
      可这两样都不是张宽想做的。
      张宽原本就不是一个有多大报负的人。混着,玩着,乐着,似乎就是他最大的目标。可现在他混不下去了,玩不下去了,乐也乐不下去了。苏桦的一走了之,不仅仅把张宽所有自信所有的追求一扫而光,还把他所有的激情也一扫而光。
      在那个蹲在苏桦去用身体交换前途的楼下,张宽从所未有的成熟了,虽然过程对于一帆风顺的张宽有着痛彻心骨的残忍,但他终于明白了,苏桦是不可能也不会对他抛出的爱有所回应的。但张宽还是伤了,他没法留在这个有着他和苏桦最深刻记忆的地方随便的活着,也没法回到家乡依旧住在苏桦楼上那个屋子里舒服的活着。
      听到李娟的倡议,他只考虑了两天,就高高兴兴地在李娟后面签了字,得到大家妇唱夫随的调笑后,张宽在最后一刻请求了系主任把他们俩调开了。他就是想去接触一下孩子,那些八、九岁大小的孩子到底有些什么想法。所以他来了,尽管苦的脱离了他的想象,他还是在这个地方待了快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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