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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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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半年多,苏桦还悄悄地上了一个月的钢琴课,因为他学琴的钱是一期一期交的,教琴的老师是个幼师的一个五十多岁的退休老师,离苏桦住的地方挺远,坐车差不多得一个小时。苏桦第一次学会自己坐公交,提着自己的琴谱袋子,挤在小小的角落里。
      老师很喜欢苏桦,认为他对音乐有灵气,悟性高,看到苏桦一个人来上课,还给了其它家长说了苏桦的懂事,当然最后总少不了,为了安全,最好还是有家长陪着。苏桦没有家长,也不想给老师说自己的事,只是更加认真仔细地听课,然后把一些还没学到的指法记下来,让老师提前教给他。对于这样的一个好学生,老师是欣喜万分的,总爱给他上小课,也总是给他多延二十分钟让他练琴,所以最后苏桦告诉因为经济上的问题不能来的时候,老师一定要陪他回去劝他妈妈,苏桦拒绝了后老师还伤心的硬塞给他一百块钱。
      苏桦明白自己是不可能继续学下去的,知道就是张保林告诉了他的父母,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一节课50根本不是他们承受得了的,还有级数高了,光指望用别人的琴根本不行。
      在这个院子里,苏桦除了李东就基本上没朋友,但李东胆子小,还比不上苏桦,这么大的事,苏桦只能找张宽。
      当然,张宽揍他的时候偏多,偶而也会拉下面子赏苏桦几个好脸,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苏桦连说了三遍,张宽才停下了脚下正滑的轮滑,换了鞋过来拍了拍苏桦,然后手就伸到了苏桦的领子后面,苏桦下意思地缩了脖子,他知道张宽又要抓着他的后颈,把他提起来。
      虽然这一段时间,苏桦长了不少,也脱离了永远的第一排的座位,可张宽还是比他高了一头还多。
      苏桦斜迷着眼睛,生怕张宽除了提他还有别的举动,他永远摸不清张宽,他总觉得张宽和张保林一样,大手一挥,也许什么就不同了,就像他曾被张宽一脚踢进了楼后面排水的小沟里,也曾被张宽一巴掌打得东南西北分不清方向,但张宽也会对他好,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东西也会手指一勾,“过来,小崽子”。妖精包的饺子,张宽新买的会翻跟头的摇控车,苏桦都曾分享过,甚至张宽找不到玩伴时还教会了苏桦打乒乓球,当然人一多轮不上的时候,张宽会一脚踹过来。“笨蛋,滚啊,别丢你大爷的脸了。”
      苏桦等着张宽回答,眼睛抖啊抖的,心里也跟着抖啊抖,看张宽没什么动静就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可以,不过我要吃烧鸡。”
      张宽缩回了一直绕着苏桦脖子转的手。刚才苏桦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就好像一只乌龟,想出来探个头,又不知道探了头会不会碰上危险。
      张宽收回了手,看到苏桦刚喘了口大气,抬脚就蹬在了苏桦的屁股上。看到苏桦毫不意外地栽了个马趴,嘎嘎地笑了。
      “烧鸡,要厂门那家德隆计的,你没吃过吧,我妈她们办公室上星期聚餐时带我吃了一回,那味,绝了。”
      苏桦很快爬了起来,揉了揉屁股,捂了捂藏在身上的信封,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小孩进了城里最大的乐器行,苏桦直奔着二楼卖钢琴的地方跑过去。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跟着妈妈,妈妈指着那个126的星海对他说,就是这个,先上手弹弹。苏桦有些紧张地坐在那个凳子上,只弹了几个音,硬挺的力道和清脆的声音感觉棒级了。妈妈轻轻地拉他起来。年底就给你搬回去。妈妈笑的甜甜的,苏桦也笑的甜甜的。
      近一年过去了,他弹过的那个牌子琴还摆在老地方,棕色的亮漆,沉沉的盖子,包皮的木凳,只是铮亮的钢琴上面还放了一个三角的价格牌,写着17800元,那个数字比苏桦口袋里整整多一个‘0’。
      苏桦傻了。
      而张宽正一脸新奇地在这个地方转来转去,这里面的名堂大了去了,什么都有,小号、古筝、琵琶,还有一个架子鼓,跟电视上的一个模样,最后看到苏桦站在一个柜式的钢琴前发愣,不以为然地伸手就在钢琴盖上‘呯呯’地拍了拍“就这东西?这么大,怎么搬回去,要不叫我爸弄辆车来吧。”
      张宽等了半天不见苏桦回声,转过头来,看到苏桦竟然在流泪。
      没出息的东西,张宽嘀咕一句,觉得真没劲。
      但这必竟是张宽第一次看到苏桦只流泪不出声,小小的脸,细脖子一哽一哽的,流量到是不小,哗啦啦的。张宽看着看着就有点好笑。成天这样,哪来的那么多大水,发不够啊。
      “小不点,激动成这样,不就一桌子一凳子嘛。我叫我爸了来搬了啊。”
      张宽很大不咧咧地往凳子上一坐,抬手一挥。“姐姐,过来。”
      姐姐站在一边看着这两小孩有一阵了,猜不住两人的年纪,大的像是十三四,小的不到十岁,知道是看热闹的,一直就没顾上搭理。听到喊“姐姐”才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过去,眼睛一瞥。
      “怎么了,小弟弟。”
      张宽一听,眉头一抽,啪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想发飙,苏桦用力一拉把他拉出去了。
      “小屁孩,发什么疯,我还没和她理论了,还叫我小弟弟。他妈的,谁小了,没看到就她那个子,还敢叫我小弟弟,看到她那个得性了没有,还敢小瞧我们。”
      苏桦没理他,出来后,就蹲在路边,手悄悄地伸在衣服里摸索着他的信封,心里还琢磨着,如果不行,就买个电子琴好了,可是电子琴和钢琴在重力上的差距,苏桦是知道的,心里实在有点不甘心。
      “快点,好不好,赶紧买了,我还等着烧鸡呢,我知道你有钱,我爸可说了,厂里还给你发着钱呢。”张宽踢了苏桦一下,他喜欢踢苏桦,喜欢看苏桦踢了之后,摸着屁股瞪着眼睛又什么也不敢说出来的样子。
      可今天这小东西像没了反应,只会蹲着,彻底蔫了。
      张宽伸了手出去,终于像以前一样把人给滴溜起来了。
      “小子,看你大爷。”苏桦被张宽抓着下巴抬起头来。天啊,这脸上的眼泪怎么还没干呢。
      “哭屁啊,抽疯呢吧,还有完没完啊!”张宽说着就想把这小崽子的眼泪打回去,他最见不得流猫尿了。看到苏桦吓得眼一闭,又挤出一把眼泪。张宽手一松把苏桦扔地上了。
      “怂样。”
      “我还没想好。”苏桦小心地按了按胸口里藏着的钱。
      “怎么这么多事啊,等会天晚了,还有个屁烧鸡啊,再说我爸回来,看我吃烧鸡,还不得问我哪来了,问了,我还有命吃吗?”
      苏桦下不定决心,这件事太大了,他得好好想一想。刚才看到东西才知道自己太糊涂了,真买回去,放哪里,放这个家,如果爸爸妈妈看到了会怎么想,肯定不行,放李东家,这么大的东西,肯定也不行。苏桦站起身来掉了个头准备回家了。
      “哎,哪去,走了这么老远才过来,你不买了,那我烧鸡怎么办。”看着前面小人走得挺快,张宽冲上去,两条胳膊一夹,就把苏桦控制住了,手往苏桦怀着一摸,就摸着了那个硬东西。张宽咧嘴笑了,早就知道这家伙藏这了,一路上摸了不知道多少回,再摸下去,连小偷都能盯上了。
      “别动我的钱。”苏桦胳膊挣不出来,看着张宽拿了那信封然后往怀里一揣,自己一点动弹不得,急得也不顾得害怕了,张嘴就骂“张宽狗东西,你爸是强盗,你也是强盗,你们一家都是强盗。”
      张宽怒了,还真没人敢当面骂他,随手拿着信封叭叭的抽在了苏桦嘴上。“孙子敢骂我,你这个恩将仇报的死东西,还敢骂我爸,他怎么强盗了,不是我爸,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捡垃圾呢。还敢骂我爸。”张宽见打的不过瘾,把信封揣进口袋里,一把捏住苏桦的嘴就拧“还骂不骂?”
      苏桦的嘴早抽肿了,再这么一拧,痛得直抽气,可心里怎么能低头。
      “就是强盗,一家子死强盗。”
      “抽不死你小免崽子的。”张宽更用力地扭,苏桦气急,张嘴就咬。张宽“嗷”的一嗓子蹦出了老远。然后一脚揣过来,正踢到苏桦腰上。苏桦一个前冲,趴地上了。张宽上去补了一脚,得意地踩着苏桦的屁股。“还敢咬你大爷,打不死你的,嘴还硬不硬,看你服不服。”
      苏桦瞪圆了眼睛,挣着脖子扭过来,恶狠狠地看着张宽,嘴肿了,鼻子还一抽一抽的。“不服,不服,你们就是强盗。”
      张宽心想这小子今儿吃了豹子胆了,还这么张狂,脚底下就没留余地,两脚高绑子运动鞋狠狠地跺在苏桦尾骨上。苏桦整个脸都抽一起去了,“我就不服,我就不服,打死我也不服。”
      碰到这样的苏桦,张宽也没脾气,看看旁边围了一圈人,嘴里嘟嘟囔囔地比划他歁负人,骂了一句“孙子”,放了苏桦,自己先窜了去消费了。
      苏桦看着张宽跑远的身影,嘴抖了半天,才伴着哭声回了一句“你才是孙子。”
      九岁的苏桦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没人,都上班去了。他两只眼睁已经哭肿了,嘴也肿得老高。那是妈妈妈留下来的钱,他以为自己能改变点什么,别人帮他安排的人生,他想抓住的钢琴,还有那,写满了自己快乐的老房子,那些随着他的眼泪,失去的终于失去了,不能改变的终是不能改变的。
      虽然第二天张宽还给了苏桦那个信封,还赔着笑脸说花掉了其中的一张,还拿了一条鸡腿给他说是剩下的,甚至放学的时候夸张地帮他背了书包,威胁他谁也不能说。苏桦还是决定忘掉一切,忘掉那两仟块钱,忘掉自己曾跑到那个乐器行,忘掉自已怎么没出息的在张宽面前掉泪,也决定忘掉自己小小男孩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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