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娘子-第41章 岂曰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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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贺兰春华做客程府之时,在县衙的监牢中,传出一阵阵叫唤的声音。
      狱卒洪晓不厌其烦,转了过来,抬脚在栏杆上踢了两下,骂道:“朱大,你还敢叫!再叫就打烂你的嘴!”
      自从被关押进牢房,朱大便时常吵闹,弄得这些狱卒不胜其扰,已经打了他几次,他却屡教不改。
      朱大慌里慌张地跑到栏杆边上,伸手将狱卒的衣袖抓住:“大哥别走,听我说,你想不想发财?”
      洪晓将他略一打量:“你又胡扯什么?”
      朱大道:“反正我被关在这里,也跑不了,难道还敢跟您扯谎不成?”
      洪晓本不想理睬,听了这句,心头却一动:“你也知道你被关押在此,浑身上下都没有一文铜板,又说什么发财?简直痴人说梦。”
      朱大见他欲走,便忙死死抓住,赌咒发誓道:“真的!是千真万确!若小人胡说,你只管打死小人!”
      洪晓回头看他,略有几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发财法子?”
      朱大凑近了,低低说了几句。狱卒面露惊疑之色,半信不信地看向朱大。朱大道:“小人所说,保管有用。反正不过是跑这一趟腿,对您也没什么坏处,为什么不试一试?”
      狱卒仔细看了朱大片刻,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芳姬前去程府,留母亲白柔自在家中。
      白柔吃了早饭,便在花园里乘凉,看着眼前花红柳绿,蝶飞蜂舞,很是无聊,不免又想:“马清颜那个贱人,明明我现在该好端端地在府里,偏偏她要拦着。”
      白柔想了会儿,抬手托腮,不由又看到腕上的镯子,她看了会儿,爱惜地摸了摸:“迟早有一日我会骑在你的头上,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且等着……”
      白柔发了会儿狠,又胡思乱想了一刻钟。便有些困倦,正要回屋,却见丫鬟匆匆而来。
      这房子原本就属于程家,不过向来没有人住,自打把白柔安置此处,程老爷特意又给她买了两个丫鬟使唤。
      白柔见丫鬟急匆匆地,便问:“什么事儿?”
      丫鬟道:“姨娘,不知为什么,外头来了个公差,说是有要事要见小姐。”
      白柔一惊:“公差?什么要事?”
      丫鬟低头:“那公差说要面见小姐,并没跟奴婢说什么。”
      白柔略觉忐忑,却也有些不耐烦,一摆手道:“小姐不在家,你去告诉他,有事直说就行了!”
      丫鬟迟疑着,才要转身,猛然看到前方来人,一时惊道:“你怎么进来了!”
      “嗯?又怎么了?”白柔皱眉回头,一眼也看到来者,顿时惊呆。
      原来这进门来的,一身便服打扮,却正是在牢房看守朱大的衙差洪晓。
      白柔一时无语,而目光相对瞬间,洪晓向着白柔作揖,面上微微带着一丝笑意:“白姨娘,洪晓给你见礼了。”
      丫鬟不知要不要赶人,就看白柔。
      白柔望着洪晓,却向着丫鬟一抬手:“行了,你下去吧。”
      白柔似笑非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洪班头,你来干什么?”
      洪晓笑道:“难得,姨娘还记得我。早听说你回来了,想来探望,却怕旁人闲话……”
      白柔抬眸看他:“那班头现在不怕闲话了?”
      洪晓道:“白姨娘,其实我今日来,是有正经要紧事的。本来想见你女儿,不过她今日好像去了程府?那找你也是使得的。”
      “究竟有什么正经要紧的事?需要你亲自前来。”白柔瞄了洪晓一眼,径自走进屋内,便在桌子旁坐了,又扫洪晓。
      洪晓跟着走了进来:“我听说,白姨娘你离开大丰后,住在杭州?”
      “是又怎么样?”白柔抬手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回答。
      洪晓笑道:“那你可认得一个苏州人,叫朱大?”
      白柔脸色一变,本来端水要喝,却又停下,脸上笑意荡然无存,冷道:“什么朱大朱二,我不认得。”
      洪晓走前一步,低头看她:“真不认得?”
      白柔垂眸看向别处,面色越发地冷,叠起双腿,手搭膝盖,道:“不认得就是不认得,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乌龟王八,前日县衙也有人来问过,已经回过了,只顾厮缠是何道理。”
      洪晓叹道:“那……想必我是被那个囚犯骗了。”
      “什么意思?”白柔斜眼。
      洪晓道:“也没什么,就是那该死的囚犯朱大,今儿苦苦央求我,让我来找你的女儿,跟她说一句话……他还说,只要芳姬听了这句话,就得立马儿的救他出监牢。”
      “什么?”白柔先是竖起眼睛,“这混账……胡说八道!”
      洪晓道:“我也是这么觉着,好吧,今儿算是我白来一趟,我如今走了。”
      洪晓迈步要走,白柔心念转动,唤道:“洪班头,你先等等。”
      洪晓停步,回头看她。
      白柔起身:“既然你来都来了,索性就说一说,那朱大……跟你说什么了?”
      洪晓看着她探询的眼神:“看在我跟姨娘是旧日相识的份上,说了也无妨……那囚犯说:如果不救他出去,他就要把芳姬的事儿都说了……”
      白柔一听,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洪晓端量着女人的脸色,便知道其中有些猫腻,当下道:“怎么,这囚犯不是胡乱说的?他说芳姬……怎么了?”
      白柔有些慌张:“什么也没有,自然是他胡说的!”
      洪晓笑道:“好吧,胡说就胡说,横竖跟我没有关系,反正我的话是带到了,是不是?”
      白柔见他举步又要走,忙道:“洪班头,你先等等!”
      “还有何事?”
      白柔走到门口,见外头无人,才又回身,慢慢说道:“你说的这朱大,其实我也算是认得的,他是个地痞无赖,最会胡言乱语……因此我不想跟他有些牵连。可若是不管他,让他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那你想如何?”洪晓问。
      白柔道:“他居然敢这么要挟芳姬,实在是狗胆包天……这牢房,是洪班头的管辖地方,麻烦你照看着点儿。”
      白柔说着,便从袖子中掏出些许散碎银子,递给洪晓。
      洪晓看看手中的银两,若有所思道:“姨娘出手实在阔绰,不过那朱大是个刁钻之人,监牢里去的人虽然少,但也经常有些不尴不尬地人出入,若他忍不住乱叫乱嚷,到时候就会有些风言风语……我劝你还是尽快想法子吧。”
      洪晓说完,看一眼白柔,扭身大步而去。
      白柔站在原地,心乱如麻,过了会儿,才大叫道:“来人!”丫鬟闻讯而来,白柔道:“快出去,叫个脚快的小厮,让他去一趟程府,叫小姐赶紧回来。”
      丫鬟为难道:“姨娘,这还没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呢,怎么好就叫小姐回来呢。”
      白柔道:“就说……说我身子不适!快去!”
      与此同时,在程府之中,芳姬换好一身衣裳后,便也来找阿润。
      贺兰春华看到的那一幕,芳姬也看了个正着,望着林枫跟阿润两人谈笑风生十分契合的模样,芳姬的脸色忍不住阴沉下来。
      隔了会儿,芳姬才慢慢往前又走了几步。
      林枫登时便发现了她,忙招呼:“芳姬小姐。”
      芳姬这才露出笑容,快步走到两人跟前,唤道:“枫哥,阿润……我打扰你们了吗?”
      林枫道:“哪里,我跟阿润正在闲话。”
      芳姬转头看向阿润,柔声问道:“阿润,你好些了吗?”
      阿润见她笑得浑然无害,心中却总是不舒服的,便道:“已经好多了。”
      芳姬道:“幸亏枫哥及时来救我们,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阿润,以后可不要再到水边儿玩了,知道吗?实在太危险了。”
      阿润目瞪口呆,林枫却露出欣赏的笑意。
      阿润疑惑看她,忍不住便道:“芳姬小姐,你说的这话我也跟那个小女孩儿说过,当时你不是还不以为然,说我是在吓唬她吗?”
      芳姬一笑,说:“当时你的语气有些重,我怕孩子不懂事,反而误会了你的意思……没想到,咱们前头还说着,后头自己反而掉进水里去了,所以说以后一定要小心为上才是……”
      阿润皱眉看她:“说起来,我感觉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掉进去的。”
      林枫一愣,芳姬却浑然不惊,反而掩口笑道:“阿润,你总是这样风趣……是了,我记得当时娇娇摇摇晃晃的,你忙着去管她,我看你们两个都有些危险,就想去拉住你,难道那时候碰着你了吗?……可是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然,我真的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芳姬说着,便诚恳地望着阿润,眼睛甚至微微地有些发红。
      林枫正色道:“阿润,芳姬说的对,你不会水,以后切勿靠近水畔了……也难为芳姬,她也不甚会水,却还敢跳湖救你,好了,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横竖都好端端的。”
      阿润鼓起嘴看向芳姬,总觉得心里有些疙疙瘩瘩地。芳姬却露出乖巧的笑容:“枫哥说的对,我听枫哥的。”
      林枫不免多看了芳姬一眼。而阿润望着林枫的笑,越发觉得不舒服,便鼓起腮帮子。
      这会儿在另一边,毛振翼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贺兰春华身旁,宋和也赶了来,四个人站在一块儿看这幕。
      毛振翼幸灾乐祸道:“我感觉好戏要开始了。”
      宋和问道:“小公子说的什么好戏?”
      毛振翼道:“你看阿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宋和笑道:“这是为什么呢。”
      毛振翼抬头看他:“罢了,你不懂,这件事六叔会懂。”
      贺兰春华低头看他:“为什么我会懂?”
      毛振翼道:“因为你……”
      一句话没有说完,嘴已经给一只手捂住,毛振翼抬头,正好看到阿润气鼓鼓地离开了林枫跟芳姬,走向这里。
      阿润走到四人跟前:“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大人,你为什么捂着大毛的嘴?”
      贺兰春华撤手:“没什么,方才此处有些苍蝇在飞,我怕小翅膀的嘴张的太大,苍蝇飞进去。”
      毛振翼张口结舌地看着贺兰春华。
      阿润正好看见:“大毛听见了没有,快把嘴闭上!”
      毛双儿问道:“阿润姐姐,你跟林公子说完话了吗?”
      阿润不高兴道:“没说完,不过我也不想说了。”
      “为什么呢?”
      “因为……”阿润回头看了一眼,见芳姬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林枫笑个不停,阿润很是心堵,“因为我再在那呆下去,我怕我会吃不下饭了。”
      毛双儿问:“什么?还要吃午饭吗,我以为我们要回家去了。”
      贺兰春华也问道:“你才落水,不多静养些时候么?”
      阿润道:“我没事,何况好不容易来一趟程府,当然一定要吃了中午饭才行……”
      “可是你刚喝了燕窝……”毛振翼嘀咕。
      阿润只当没听见,神秘兮兮地地举手,低声说:“告诉你们,我跟负责厨房的姐姐说过话,她跟我透露,今儿中午有很多好吃的,什么鸡啊鸭啊人参啊鲍鱼啊……”
      毛双儿道:“我才不要,我只喜欢阿润姐姐做的吃的。”
      毛振翼也说:“那些的确没有什么稀罕,六叔府里每天都吃。”
      阿润震惊,把贺兰春华从头到尾看了一眼:“你们是来诚心气我的吗?”
      正说着,忽然间见有个丫鬟转出来,走到芳姬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芳姬脸色微变。
      林枫见状,便有意回身避开。
      芳姬几度犹豫,才道:“枫哥,请恕我暂时失陪……家中来人,我去问问是否有事。”
      林枫道:“妹妹且去吧。”
      芳姬向他一笑,转身随着丫鬟来到外头,正好看到家中派来的小厮。
      芳姬上前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来叫我回去?娘真的突然病了?”此刻离席,自然是不恭的举止,恐怕惹程夫人不喜。
      那小厮道:“小人也不知详细如何,但是里头吩咐十万火急,命小人快些来此,不论如何都要请小姐回府。”
      芳姬暗暗愠怒,可也无计可施。当下只好先去见程夫人,只说白柔忽然发病。
      事关白柔,程夫人自然不喜,可也不能不通人情,自叫芳姬回了。
      于是中午席上,阿润并未见到芳姬。其实就算芳姬在席上也是无妨,因种种吃食上来后,阿润的注意力便只在桌上碗碟之间了。
      阿润放开肚皮,吃得心满意足。程夫人见她吃的香甜,却比自个儿吃更觉惬意,见阿润喜欢什么,就叫人多端一份儿给她过去。
      最后阿润实在吃不下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席上的精美菜肴,恨不得随身有个乾坤袋,把这些东西都塞进去,那以后可以吃好几天呢……
      下午又吃了茶点,贺兰春华便要率众回县衙了。
      临行时候,程夫人叫人准备了些精致点心,尽数放到车上。
      阿润垂涎三尺之余,忽然之间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忙把毛振翼拉过来,问道:“大毛,这些点心我可不可以收?”
      毛振翼问道:“点心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阿润道:“你忘了么,上回你跟我讲那个大官跟他的管家被砍头的事……”
      毛振翼这才想起来:“啊,是那件啊……你是怕收了点心会被砍头吗?”
      “我可没那么说,我只是觉得谨慎点比较好。”阿润摸摸自己的脖子。
      毛振翼捂着嘴笑,隔了会儿才说:“这个不要紧,程夫人又不是看在六叔的面子上才给你点心的,我瞧程夫人对你很不一般,你只管收着就是了,何况只是些糕点,加起来也没几两银子,没人行贿只给几两银子的。”
      阿润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了……”忽然之间又觉得不对劲儿,心想:“既然这么说,上次我要是收了二十文钱,也是没事儿了?算了,我还是小心点……万一真的为了二十文钱掉脑袋可就太不划算了。”
      吃得太饱,阿润好不容易才爬上马车,毛双儿过来靠着她,阿润又把她推开:“小毛,千万别压着我的肚子,我吃撑了。”
      毛双儿道:“我给你揉一揉就好了。”她伸出小手,轻轻地抚摸阿润的肚子。
      毛振翼在旁窃笑:“你怎么跟好几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阿润道:“大毛,我姥姥说了,我现在正是长身量的时候,得多吃点东西……”
      毛振翼道:“说的也是……你该多吃点东西了,你看那个叫芳姬的,人家就比你长得好,怪不得那个什么林校尉看见她就眉开眼笑呢。”
      “别提那个人!”阿润不知不觉已经半躺,轻轻踢了毛振翼一脚,道:“你一提她,我犯恶心。”
      “是因为她跟你的林大哥好吗?”
      “才不是……”阿润拒绝这个说法,“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她而已……何况林大哥对我才是真的好。”
      毛双儿道:“我也不喜欢她。”
      阿润一听,很有知己之感:“为什么呢小毛?”
      毛双儿道:“阿润姐姐不喜欢的人,我当然也不喜欢了。”
      毛振翼道:“马……”
      后面那两个字还没叫出来,阿润抓起一个果子扔过去,正好打中毛振翼的肚子。
      毛双儿捂着嘴笑:“活该,谁叫你总是骂我马屁精……”说完又问阿润:“阿润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芳姬?”
      阿润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她总是会变脸……明明对着我阴沉沉地,当着别人的面儿,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似的,而且在湖边的时候……”
      阿润想了想,到底没把觉着芳姬推自己下水的事说了,毕竟没什么证据,而且按照芳姬后来所说……好像也能说得通,在事情没有证实之前,还是谨慎些好。
      三个人唧唧喳喳,说了半路。
      到了县衙门口,贺兰春华下车,正好看到毛振翼从马车里跳出来。
      贺兰春华道:“阿润跟双儿呢?”
      毛振翼忍着笑,伸出一根手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贺兰春华走到马车边,探身往内一看,却见阿润躺在车厢里,睡得脸颊通红,毛双儿在她身旁,也睡得十分恬然。
      原来阿润在席上多吃了几杯酒,虽然是淡酒,但她从小滴酒不沾,乍然吃了这个,只觉得清甜,又加上就着各色菜肴,不知不觉便吃多了,可谓“酒足饭饱”。
      在车内跟两个小孩儿说了会儿话,酒力上涌,竟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毛双儿靠在阿润身边,小孩儿易睡,当下也随着极快入眠。
      宋和跟着一看,也忍不住笑道:“阿润姑娘真是奇人……这样也能睡着,我来唤醒她。”
      贺兰春华忙伸手一拦:“这几天她忙里忙外,也劳累了,今日又受了惊吓,就让她睡吧。”
      宋和有些诧异:“那……我抱她下车。”
      贺兰春华想了想:“我来吧。”他轻轻一按车辕,纵身上车,动作十分敏捷,先小心翼翼地把毛双儿抱起来,抽身出外,递给宋和。
      宋和接了毛双儿,便先跟毛振翼入府。
      车厢里,贺兰春华双膝微跪,低头打量阿润,却见她长睫低垂,一动不动,醉颜酡红,鬓发蓬蓬松松,散落在脸颊边上,平添了几分风情。
      贺兰春华有些看呆,却见阿润的嘴唇动了动,竟是咂了咂嘴,呢喃有声,不知说些什么。
      贺兰春华见如此可掬憨态,不由一笑,自阿润腰下探手入内,将她抱了起来,刚入怀,便嗅到一股甜甜的味道,萦绕鼻端,钻入心底。
      阿润则嘀咕了两声,把脸往贺兰春华怀中一靠,含糊道:“好吃……”依旧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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