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冰砂青花碗-第69章 茄丁面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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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来寿知之不详,唯恐说错了反倒添乱,犹豫了下只劝慰说:“他也那么大一人了,说不定躲在什么地方,睡的正香吃的正美。若是被捉,我看那些人肯定会大张旗鼓的邀一番功,没道理一点消息都没露。周大哥没必要太担心,要不你先歇歇,吃点东西吧?”
      说着推门出去就喊书辰,喊了半天没人应,于是自己去弄。
      烤上了火,端了盆热水,钟来寿涮好毛巾,递给周闻,周闻胡乱擦了,脸敷在毛巾里面停许久,似乎在无声的流泪。钟来寿没见过他这样,看在眼里,左右不知怎么安慰好。
      收拾走面盆,钟来寿又端了碗冲好的炒面,没话找话:“正餐还没开始弄,先喝点暖暖胃。我看周大哥对那孩子这么上心,他若没别的亲人,往后不如把他留在身边放心些。”
      “不行。”周闻忽然一拍桌子。不过是些宽慰的话反应那么强,把钟来寿吓了一跳。
      周闻微怔,愧疚的垂下头,低声解释:“回头我还送他回去,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周先生那么喜欢为人家做决定,也不问问别人怎么想?”
      门外忽有个声音响起,钟来寿盼到救星似的忙去拉开门,卢约理走进来,裹着厚厚的大衣,手里拎了壶热茶,一脸笑呵呵的。
      周闻听出了是他,只是脸轻轻一偏,鼻子出了个音,低声招呼:“卢先生。”
      “有些年没见了啊,人没怎么变,脾气倒是见长。”卢约理不在意,在他面前拖出椅子坐了,从桌上置的杯子里捡出个给自己倒了茶。“亏我一早就跑去找人关照下那女娃的老爹,找机会救他出来,没想被人抢了先机,唉,讨个感谢那么不容易。”
      钟来寿听的迷茫,正要关门,却见个瘦瘦高高,皮肤黑黑的孩子站在门口打量自己。
      “您……”他心念一转,忽的明白,兴奋的高声唤道:“周大哥!”
      卢约理解了大衣的扣子,自顾自的喝茶,周闻回头看到翁勉被钟来寿拉进屋,冲他呲着一嘴白牙,立刻扑了过去,抓着他上下检查了一番。
      “你没事吧,一夜都去了哪里?”
      “我能出啥事,我长得那么黑,夜里头最沾光,不过……不过还是没救得了他。”
      那边卢约理嘬了口茶,悠哉的捧着杯子暖手,插嘴:“非但没帮上忙,还落了个有同党的口实,让人看的更紧了。亏好凌晨转送保定的时候,路上得了解救,不然你罪过可就更大了。”
      翁勉吐了吐舌头。
      “你们俩要拉拉扯扯手站那多久?难得故人见个面,留下来吃顿饭吧,来寿的手艺这些年可见长。”
      周闻满脸涨红,猛然跳开,尴尬的回绝:“不了,既然事已解决,相信已经知道原委,不用我多做解释,那女孩也劳烦两位多多照顾,择日送回父亲身边。我们还要赶路,就先告辞了。”
      钟来寿本来没多想,见周闻刻意动作,反而好像咂摸出了点味道。
      卢约理那厢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末子在杯子里回旋飘荡,一看便是末等的花茶,他倒还好似喝的很有味道,边喝边说:“翁勉呐,你也没了亲人,若今后没有去处,还回来吧。来为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你有个落脚的地方,一年四季又都有茄丁面。”
      翁勉一听茄丁面,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好哇好哇!”
      钟来寿跟他交换了个眼神,跟他一唱一和:“你不方便总跟着周大哥,来咱们这里,我也有个伴。”他忍着恶心,把话说的跟个替夫君说小妾的媳妇儿似的。
      没想周闻脸色一黑,果然脑子一时不够用,跟着想歪了,厉声回绝:“不行!”
      卢约理一挑眉:“怎么不行?”
      “我不放心!”
      “翁勉都不在乎呢,周先生何苦?”
      翁勉抓抓头,没明白他们有什么值得争执。
      “他不在乎,我在乎!”周闻话一出即刻后悔,脸面上赤橙黄绿烟花似的变。
      卢约理笑笑,“我知道你在乎,亏了当年周先生在乎,才有今天我卢某人的得意春风,我还得谢谢您呢。”
      “卢约理……我跟你不一样,没你那些龌龊心思。”
      话直接劈在脸面上,卢约理却不怒,幽幽的说:“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没有逼良为娼,又哪里龌龊了?”
      “周先生可别告诉我,活了三十多年间从没动过欲念,自渎的时候心里也是片空白。”
      “……”
      “我知道周先生心怀大志,不同我们市井小民得过且过,可年岁不饶人,那些水坏在肚里,也带不到下一世不是?天地运行,自然而然,有些东西有些心事,躲着藏着未必有好处,还是发出来的好。”
      一番话说的周闻面红耳赤,气儿险些倒不上来。
      翁勉更是抓抓头,搞不明白本来说着他的去留,怎么就扯到龌龊心思和一肚子坏水上来了。
      只有钟来寿憋着笑,眼见着腰就弯了过去。
      “你们……”周闻更加气恼,左右不爽,转身跟翁勉吼道:“收拾东西动身,咱们拜祭过翁老师,立刻送你回杭州。”说着摔门而去。
      钟来寿知道玩笑开的过了,喊了声周大哥,追出去。翁勉却被卢约理唤住。
      “我刚刚说真的,若没有落脚的地方,益德的门还会冲你敞着。”
      “嗳!”
      “周闻就是个死鸭子,他对你有心。”
      翁勉终于转过弯来,高兴的叫道:“真的?你看出来啦?噢,我想起来了,小闻哥哥提过你们,怪不得……”
      “所以,咱们俩应该同仇敌忾,过来,我给你支个着。”
      翁勉探过头去,八个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钻到耳朵眼里,不禁嘻嘻一笑。
      “明白了?”
      “嗯。”
      卢约理拍了拍他肩膀,“明白就快去吧。”
      翁勉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钟来寿不久就回来,也给自个倒了杯茶,在卢约理旁边坐下。
      “唉,还没见过周大哥发那么大火。他是个极认真的人,约理你玩笑开的过分了。”
      “是吗?”卢约理慢条斯理的道。
      “嗯。我看今年夏天,要多备点茄子了。”
      卢约理握住他微凉的手,“依我看不用,要不咱们打个赌?”
      钟来寿摇摇头表示不信,“我们曾是街坊,比你了解,翁勉是翁先生的外甥,周大哥把道义看的比什么都重,即使喜欢也未必肯承认。你说赌什么?”
      “人呐,若真是动了情,做什么都不奇怪。就赌往后。”卢约理挑起一边嘴角,凑近了他的耳朵,悄声说:“在床上,我赢了就由我决定姿势。”
      钟来寿脸微微一红,“好哇,我赢了就由我决定上下。”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起身各忙各的去了。
      却说周闻和翁勉也是各有所想,一路都没说什么话,匆匆的赶到保定。周闻购置了些许纸香、食物和酒在两个坟头前放置妥贴了,就等翁勉行礼。
      翁勉乖乖的跪下磕了头,连周起的坟一起拜过,规规矩矩的起身,冲周闻道谢:“谢谢小闻哥哥。”
      话里似乎还有话,周闻心一惊,看向翁勉。翁勉一脸平静的看回来,给了他一个颇认真的微笑。
      周闻觉得脑袋发热,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慌忙低下头,“客气。”
      “我不想回杭州,知道小闻哥哥忙,所以咱们从这里分道扬镳吧。”
      “你真打算去他们那儿?”
      翁勉皱了皱眉,认真的思考:“不一定,没想好,可能去,可能不去。”
      “我知道卢约理只是说笑,断不会动你。你若去,我送你。”
      翁勉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照顾得了自己。”
      一改以往超级牛皮糖赖皮相的作风,周闻很意外自己吃了个憋,诺诺的应道:“噢,好……”心里忽然被掏空一般。
      于是两人就此告别,翁勉要在坟前一个人多待会儿,周闻又唠叨了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独自动身离去。
      翁勉偷偷瞄着那背影在小路的拐角消失,也不知卢约理给支的招灵不灵。
      平心静气,欲擒故纵,就这八个字,真的能把人给留在身边么?他抓抓头,找了五六尺高的大树杈,爬上去躺在上面,揪了片树叶咬着,细想了下和周闻一起的这段日子。
      儿时看到周闻对周起那么温柔,心里羡慕。偏偏自己一靠近,象火星擦了爆竹一点就炸,三个孩子总能闹得翻天覆地,周闻年龄长的多,因而总是挨骂。渐渐的再看到他,兄弟俩如临大敌一般回避,躲不过便全当他透明。
      翁勉淘到大,只有他折磨别人,从来没有人亏过他,唯独这事一肚子委屈,一直挂在心上。等到再见故人,周闻变了很多,周起已经去世多年,自己也落魄的成了在码头混吃等死的小工,但似乎老天偏偏还是不看好他,见面便又是一场拍桌子瞪眼的好戏。
      不服,于是翁勉使尽了解数,死皮赖脸威逼利诱终于得逞,让周闻带他上了路。本以为就此可以钻进周起这个空子,名正言顺的被宠着,可事与愿违,他面对的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铁板脸。
      于是,还不服。
      那晚月高星疏,听周闻说喜欢男人,翁勉牙都没咬就用自个儿的身板迎了上去。
      可知小巷子里的姐姐多漂亮,他也想都没曾想过。
      当时疼的死去活来,心下琢磨这单买卖算是亏的大发了,丢命是小,失节没面子是大,若是一切照旧,他的牺牲就更加没有意义了。
      想到这儿,翁勉双手捂了滚烫的脸,用手搓了半天。又想到后来,心里不觉泛上股甜蜜。
      后来情况果然好了很多,他也从未想象过,周闻的关心若是泛滥起来,便是天下最善良的慈母也比不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吹笛还有人帮着按孔。
      只是不说他也知道,周闻这样,对舅舅的愧疚多过对他的,对他的照顾,补偿多过喜爱。
      翁勉是个能省就不多想的主,只觉得渐渐很期待周闻能靠的更近些,手握的更紧些,也时常会看着周闻的侧脸发呆,其他的一概不理会。
      隔着门听见周闻说,还要把他送回去,他心里咯噔卡了一下,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要结束了,就觉得很难过,直想哭。
      所以他又迷惑了,莫不是他也喜欢上了男人,爱上了周闻这个大哥哥?
      不过爱就爱吧,到这个程度轻易放弃,也不是他翁勉的作风!因而青山常在绿水常流,他缠着周闻的那点心思有增无减。
      阳光透过枝杈照在身上,腊月天照的暖洋洋的,他想着想着,倚在树上睡着了。
      用翁勉的原话,那叫醒有所想,睡有所梦。
      梦里面周闻没了一贯的为难表情,站在他面前,目光所及都是他特有的温柔眼神。翁勉撒娇似的抱着他,周闻用唇拨弄着他的耳垂,痒痒凉凉的,比那天他躺在草垛上,指尖触弄的更舒服。
      过了会儿,唇停下,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我送你回去。”翁勉大惊,生气撤开身子,立刻天摇地转。
      啪的跌下树,落进个结实的怀抱中。
      这才觉得这一觉睡的浑身冰冷,转头看到周闻的脸,揉揉眼睛大喜道:“小闻哥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什么回来不回来。”周闻掏帕子给他擦了口水,“我就没走。”
      “诶?”
      “我留下看你玩什么把戏。”
      翁勉瞬间就哭丧了脸,嘟嘴道:“我还当你舍不得我……我不干,就不回去!”
      周闻叹了口气,问:“你就这么照顾自己的,还能去哪儿。那天我出了门后,卢约理跟你说什么了?”
      阴谋被拆穿,翁勉原形毕露,扭着腰没骨头似的腻在周闻身上,“啊啊啊,我不干,你老奸巨猾,就不告诉你!”
      “你想跟着我,为什么?”
      “想就是想,没有为什么!”
      “跟着我有什么好,居无定所,还要担惊受怕。我有事在身,更没有时间照顾你。”
      “我乐意,那些事你做得我也能做得!”
      周闻将他身子扶正站直,对着那双眼望了一会儿,很直接的说:“其实,我也希望你能在我身边陪我来的。”
      翁勉瞪大双眼,愣了半天,兴奋的扑到周闻怀里,迫不及待的欢呼大叫:“真的?太好啦!”
      “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周闻抓住他的肩,把他扳离身体。
      翁勉笑得得意,手臂百折不挠的缠在周闻脖子上,“我才不在乎,只要在你身边,干什么都行,我是真的喜欢小闻哥哥。”
      周闻身体僵住,任他攀在自己身上,这次没有推开,而是缓缓伸手搂住了翁勉,越收越紧,生生要把两具身体捏在一处。
      翁勉抬头要呼痛,又被衔住了嘴巴,温温热热,舌尖所到之处诉说的尽是爱恋。
      隔了一会儿,周闻放开他,喘着粗气。
      “即便翁老师会生气,我也豁出去了。你当真不后悔?”
      翁勉脸通红,使劲摇摇头。
      “舅舅不会生气,小起哥哥也不会。不过下次,下次再那啥的时候我要跟你换位置。”
      周闻一怔,宠溺的笑笑:“好啊,不过你要先把上次的给我补全。”
      “补全?”翁勉吃惊,“难道上次我……我不干,好痛的……”
      “再次不会让你痛。”周闻肯定的说。
      还想争辩,又堵了嘴。
      自此,北风再烈,也不过当春风而浴。
      几个月后,翁勉顺利加入,成为周闻的助手。
      1945年,抗战胜利,驱逐外敌。
      同时,国共两大阵营的矛盾日益凸显,内战一触即发。
      1948年,两人转战,潜伏在国党中,移居台湾。
      1950年,两岸对峙局势已定。翁勉拒绝接纳因工作安排的妻子,两人忽觉厌倦,双双隐姓埋名逃到香港。
      1955年,周闻在一次车祸意外中受到轻伤,就近送至私人诊所救治,再遇卢约理和钟来寿。
      十年多年相隔,足以忘却仇怨间隙,但卢约理和周闻仍旧眼不对目,故人见面你来我往也甚是热闹。
      毕竟众口铄金,同性之爱再深沉也是禁忌,四人合力在远僻山中买了处大些的房子同住,原离喧嚣。
      房子地处山阴,面向西北,天气好时能看到防线以北大好河山。河山之中葬着亲人、前辈和朋友,远目望去,自然无数感慨。
      四人在此终老,再没踏入家乡故地一步。
      (茄丁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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