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小娘子-京城来的旧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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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的张家堡,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院门,熄灯上炕。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
        南北大街上,远远地出现了一团火光,衬映着两个高大的人影,肩并着肩,慢慢走着。
        萧靖北和孟云泽踏着地上的积雪,发出沙沙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萧靖北手里的羊角灯笼,发出温暖昏黄的光芒,在暗黑的夜幕里形成一个光圈,将他和孟云泽笼罩在其中。火光的照耀下,漫天飞舞的雪花也反射出奇异的微光。
        方才他们走出防守府,回过神来的王远赶紧命人追出来给他们送来伞和灯笼。这点儿小风雪自然不在这两个大男人的眼里,萧靖北接过了灯笼,却谢绝了雨伞,任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身上,正好可以醒一醒酒。
        走了几步,被雪夜里的寒风一吹,稍微有些醉意的孟云泽只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刚才在防守府里,碍于王远和高云峰,他还有许多话未和萧靖北深聊。此刻,看着稳步走在身旁的萧靖北,只觉得他虽然穿着低等军官的棉衣,但精神状态却比在京城时要好上许多,他的面容更加坚毅,目光更加有神。和在京城时的压抑不同,现在的萧靖北好似焕发了新的生机,他的步伐稳健,身姿挺拔,整个人容光焕发,洋溢着一种勃勃的生气和自信。孟云泽看着他,不禁有些暗暗称奇。
        “姐夫——”
        “不是已经跟你说了的吗,不要再叫我姐夫了。”萧靖北打断了他,面上显出几分不悦。
        孟云泽一愣,有些难堪,转念想到当时父亲逼着萧靖北与姐姐和离,只怕萧靖北心里仍有着怨恨,便讪讪道:“我这不是叫了这些年,都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嘛!”
        “改不过来也要改。”萧靖北有些斩钉截铁地说。他想到当时在防守府,孟云泽激动地叫自己“姐夫”,听在王远和高云峰耳朵里,不知是怎么的震动。万一以后传到宋芸娘或宋思年那边,又不知会有怎样的波动。他看向佯装老成持重,实则仍是有些莽撞稚嫩的孟云泽,不禁暗暗叹了叹气。
        “姐——萧四哥,你们家出事的时候,我正好被派到福建抗倭,等我回到京城时,你们家已经贴上了封条,人去楼空。他们那帮子人将你们的信息封存的很紧,我查访了许多人,才知道你们一家并未和你外祖英国公他们家一起充军到云南,而是单独充军到了宣府城一带,只是具体地方却始终查不出来。这些年朝廷判充军的惯例都是“北人充南,南人充北”,也不知为何单单将你们一家几口人充到北方边境?”
        萧靖北淡淡笑了笑,无所谓地说:“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防止我们充军后继续在一起密谋造反吧。”转念又想到,自己若不是充军到这北地的张家堡,又怎会遇上芸娘,成全一段姻缘。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也许是你的名字叫的不好,大理寺那帮老头子们大概想着‘靖北靖北’,就让你到这北方边境来了。”孟云泽不再像之前在王远和高云峰面前一样冷着一张脸,而是又恢复成了那个神情活波、爱玩笑的年轻小伙。
        萧靖北笑着摇了摇头,走了几步又问:“对了,你怎么到这张家堡来了?”
        孟云泽心道,你总算记得问我了,面上却露出几分捉狭的笑容,“若我说是专程来找你,你可信?”
        萧靖北似乎又回到了在京城时和一旁弟兄们斗嘴玩闹的日子,淡笑道:“我自然是想信。只是我知道这必不可能,你必定还有其他的公事在身。”
        孟云泽收敛了笑容,丧气地说:“萧四哥你这人就是说话太透彻,容易得罪人。”说罢又笑道:“不过你说的很对,我此次前来,一半是为了找你,一半的确是因为公事。你知道兵仗局那帮家伙终于造出了还过得去的鸟铳了吧?”
        萧靖北点点头,“当然知道。这次张家堡能够挡住鞑子的围城,这批鸟铳的作用不小。”
        “他们这次除了鸟铳,还造了一些轻便好用的火炮。兵部送鸟铳和火炮到各个边境的卫所,又让咱们神机营派出人手到各卫所训练鸟铳手。我一听有这样的机会,立即主动要求到宣府城,打算趁机查找你。只是查了许久,却始终无法找到你。那日,在宣府总兵府里,见到了周正棋游击将军,他谈起张家堡有一个姓萧的总旗,训练出了一支鸟铳队,在抵抗鞑子围城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我当时就想着,这萧总旗只怕就是你,今日一来,果不其然。萧四哥你是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能够脱颖而出。”
        萧靖北看着兴奋地侃侃而谈的孟云泽,心中很是感动。孟云泽是他的妻弟,更是他的至交好友。当日自己家犯事时,孟云泽并不在京城,现在却费尽心机地四处查访自己。
        “萧四哥,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京里的那些弟兄们也很少聚会了。”孟云泽突然有些情绪低落,声音也低沉了下来,“自从你不在之后,我们虽然聚了几次,但不论是喝酒还是打猎,少了一人,总觉得不太对劲,想到你,便有些意兴阑珊,缺少兴致,后来大家也没怎么聚了。这次我来之前,和他们又聚了一次。大家伙儿都很关心你,嘱托我若找到你后,一定要鼓励你挺住,千万别从此沉沦下去。”
        萧靖北不语,只是眼中微微有了湿意。虽说当时和他们日日混在一起,有混淆家里人视线的意图,但日积月累的,也建立了兄弟般的感情。沉默了一会儿,他低低问道:“大家现在都过得怎么样?”
        “都挺好的。孙二哥终于添了个儿子,乐得嘴都合不拢。刘琦那小子也定亲了,对方是昭武将军的女儿,听说很是刁蛮凶悍,刘琦他以后有得苦头吃了。”说罢便忍不住笑。
        “那你呢,你这次回京,你父亲没有为你说一门亲,让你也收收心?”
        “他操那几个嫡子的心都操不完,哪里能顾及到我这个庶子的身上?我也是乐得逍遥自在。”孟云泽嘴上说的轻松,但萧靖北对他甚是了解,从他的语气中还是听出了几丝淡淡的哀伤。
        在京城时,萧靖北的这帮朋友都是各大豪门贵族之家的边缘子弟,大多是庶子,也有像萧靖北这样身份尴尬、不慎受宠的嫡子。他们有的闲散在家,有的也和萧靖北、孟云泽一样在军中任职。
        孟云泽在孟家排行第六,上面还有三个嫡兄,二个庶兄。孟家内宅明争暗斗的复杂,孟云泽便干脆将身心全部扑在军务上,他常年待在军中,一有外出作战的任务更是主动争取。
        萧靖北看着孟云泽身上正三品武官的锦袍,不禁夸道:“你也很不错嘛,升职了?”
        孟云泽淡淡笑了,“这次去福建抗倭,立了点儿功劳。”说罢又笑着看向萧靖北,“萧四哥你才是真的不错,现在已经是总旗了。我虽升职,多多少少还是靠着点儿家里的背景,你孤单单充军至此,却是完全靠着自己。”
        萧靖北也是淡淡一笑,“这次抵抗鞑子围城,立了点儿功劳。”语罢,和孟云泽两人相视一笑。羊角灯笼的映照下,两张年轻英俊的脸上,黑亮的眼睛反射着璀璨的亮光,充满勃勃生机的面容上洋溢着傲人的英气,都闪着自信的光彩。
        两人很快走到了上西村的地段,便离开了南北大街,拐进了通往萧靖北家的长巷。
        孟云泽只觉得视线陡然变暗,一条悠长的巷子两旁,排列着密密的小院,此时都是黑灯瞎火,一片寂静,好似无人之境。他不禁想到,此时若是在京城,一些富豪之家只怕刚刚结束晚宴,仍是灯火通明。繁华的大街上更是热闹非凡,行人如织,街道两旁一排排店铺门口的灯笼照得如同天明。酒楼里高朋满座,行酒猜拳之声不绝,青楼里美女如云,正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唤……
        可是,这里却是冷静的,孤寂的,几乎感觉不到人烟般的荒凉。孟云泽看着黑漆漆的长巷和两旁暗沉沉的房屋,只觉得无端端生出一种沉闷和压抑。他看向稳步走在一旁的萧靖北,却见他神色如常,嘴角微微勾起,却不知想着什么开心事,神情很是愉悦。
        孟云泽不禁心中凄然,他不知萧靖北从繁华的京城到了这荒凉的边堡后,是怎样从不适应到处之泰然,他可以想像,那应该是极其艰难的过程。
        “姐——萧四哥,刚才忘了问了,侯夫人他们怎么样了,还有钰哥儿,他现在好吗?”孟云泽忍不住出声,打破这令人压抑的寂静和沉默。
        萧靖北一愣,他刚刚步入小巷后,便想着几日后如何用花轿将芸娘沿着这条小巷抬回家里,此刻被孟云泽打断,才惊觉刚才只顾自己发呆,却是忽视了一旁的孟云泽。他忍不住生出几分愧疚,忙道:“谢谢云泽关心,他们都挺好的。”
        “萧四哥!”孟云泽突然停住脚步,叫住了萧靖北,他的面色十分复杂,似乎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他犹豫了许久,终于打算向萧靖北道明,却见萧靖北指着身前一座小院笑道:“云泽,已经到家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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