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小娘子-幼年时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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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芸娘循声侧头看去,却见墙角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瘦瘦小小的小丫鬟,正躲躲闪闪地看着自己。
        芸娘一愣,她回头四下里看了一看,见左右身后均无人影,便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惊愕地问:“你是在叫我?”
        小丫鬟点了点头,略略走近了几步,小声道:“我家主人请宋娘子过去一叙。”
        芸娘更是吃惊,问道:“你家主人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你确信没有找错人?”
        小丫鬟巴掌大的小脸上,闪着一双圆溜溜的灵动的大眼睛,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我家主人说,她是你的故人,宋娘子一去便知。”
        宋芸娘尽管疑惑万分,但她想着这防守府自己来来去去也有好多次,和钱夫人的一些丫鬟婆子也算得上熟悉,在这小小的防守府里也不怕出什么事。再加上好奇心使然,便跟着小丫鬟往防守府的内宅走去。
        过了两道门,经过两个小院,宋芸娘跟着小丫鬟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如果说,钱夫人的住所是防守府内宅的正中心,这个小院便是内宅的偏僻一角,院子狭小,只有方寸之地,房屋也矮小、逼仄。里面种着几株半死不活的树木,此刻均已凋零,呈现颓败之色。院子里静悄悄的,十分冷清。
        小丫鬟领着宋芸娘进了小院的西厢房。一进房门,芸娘便觉得视线陡然一暗,空气中充满了甜腻的香味,慢慢适应下来后,才看清房间里格局简单,窗前一张矮塌上,坐着一个身材小巧、纤细玲珑的女子。
        坐在矮塌上的女子看到芸娘,急忙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芸娘激动地喊了一声:“芸姐姐!”
        宋芸娘愣住了,只见这名女子身穿鹅黄袄月白裙,一身淡雅的衣裙越发衬出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似冬日里的一株娇弱的水仙花。她的相貌极其秀美,一对远山般的秀眉微微蹙着,一双凤眼略带迷蒙,此刻弥漫了泪水,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嘴唇小巧红润,此刻也激动地微微发抖。
        芸娘依稀觉得这女子有几分面熟,仔细回想,好似那日在钱夫人的偏厅里见到过,当时钱夫人正在教训王远的四名妾室,这名女子当时跪在地上,看上去最年轻,应该是王远新纳的四姨娘。
        想到这里,宋芸娘疑惑地问道:“你是王大人的妾侍吧!为何说是我的故人?我好像以前没有见过你吧。"
        这女子更加激动,突然放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芸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殷雪凝啊!殷雪洁的妹妹殷雪凝啊!”
        “殷雪洁……殷雪凝……”,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唤起了芸娘久远的记忆。她忽然想起了杏花烟雨的江南,精巧雅致的庭院里,春意盎然,处处一片花红柳绿,鸟语花香。几个活泼秀美的少女,穿着薄薄的春衫在庭院里嬉戏、玩闹。她们扑一会儿蝶,荡一会儿秋千,采一会儿花,欢快地在亭台楼阁间追逐。她和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跑在前面,她们一人着粉红,一人穿鹅黄,轻薄的裙摆随着轻盈的步伐在空中飘舞,在绿意盎然的庭院里格外耀眼。在他们身后,一个小一点儿的女孩一边喘着气追着,一边大喊:“姐姐,芸姐姐,等等我。”
        “雪凝?你是殷雪凝?殷雪洁的妹妹殷雪凝?”宋芸娘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睛。
        殷雪凝眼睛绽放出了亮光,“芸姐姐,你终于认出我了!”
        芸娘很是呆了一会儿,方问:“雪凝,你……你怎么也到了这张家堡,还……还做了王大人的……妾室?”
        殷雪凝面上笑意一滞,略略垂下头,露出几分难堪和羞愧的神色,“芸姐姐,说来话长,我们坐下慢慢聊吧。”说罢请芸娘坐下,又命刚才引路的小丫鬟奉茶。
        “芸姐姐,我们大概有五六年未见了吧。最后一次见你,还是在我姐姐的及笄礼上。后来没多久,你们家就出事了……你们家当时走得那么急,我姐姐没能在你临走前见上你一面,在家里哭了好些日子……”
        芸娘面上浮现一层哀意,她想起了那个曾经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殷雪洁的父亲殷望贤和宋思年是同年,又同在江南为官。殷望贤当时任着杭州府的同知,比宋思年官职要高。两家住得近,平时也走得极近。殷望贤有两女一子,大女儿殷雪洁只比宋芸娘小数月,二女儿殷雪凝和萱哥儿年岁差不多,幼子殷雪皓则和荀哥儿年岁相近,因此两家的孩子也常在一起玩耍。宋芸娘因为和殷雪洁年岁相近,个性相投,便成了极为相好的朋友。
        宋芸娘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殷雪凝也垂着头,神色不明,一时室内有些沉默。那个小丫鬟早已灵活地在门外守着,室内只有他们二人静静坐着,想起了往事,两人均是面有戚色,气氛有些哀伤。袅袅热烟从他们身前的茶杯里缓缓升起,又在昏暗的室内慢慢晕开,模糊了两个人的脸。
        “对了,我记得当时你父亲并未卷入那场贪墨案,为何你也会来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芸娘开口问道。
        殷雪凝低声道:“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我父亲虽然逃脱了当年那一次官场剧变,暂时得以保全,可是才过了两年,又卷入了一场科举舞弊案,也和你们家一样被充军到这边境。”
        梁国法纪严苛,文官动则获罪,且牵连极广,小有过错,轻则充军,重则刑戮。此刻,宋芸娘听到殷家也被充军,倒也不是很惊讶。想到殷雪洁,她关心地问道:“那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你家人现在在哪里?”
        殷雪凝面露哀色,眼泪又开始涌出了眼眶。她掏出帕子一边轻轻擦拭着眼泪,一边凄声说:“我姐姐在家里出事以前便嫁了出去,我姐夫是杭州知府的公子。只不过,知府大人当时也卷入了那场案子,他们家也被判了充军,充到了贵州。我们现在已是天南地北,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还不知有生之年能否见她一面。”
        宋芸娘想起了那个活泼爱笑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父亲他们呢?”
        “我爹娘和幼弟都在靖边城。两年前,我们本来充军到新平堡,那里比张家堡还要贫寒艰苦。后来,王……老爷去新平堡公干时,偶然遇上了我,便纳我为妾,还将我们一家安置到了靖边城。”
        殷雪凝语气平淡,面上表情有如一池静水,平静无波。但芸娘可以感受得出,她内心的苦楚和怨言,他父母为了换取更好的生活条件,竟然不惜让女儿为妾。宋芸娘静静看着殷雪凝,脑海中想起当年那个扎着双髻,一身粉嫩衣裙,玉雪可爱的小丫头,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殷雪凝似乎知道芸娘所想,忙挤出几分笑意,“芸姐姐,其实我们家现在都过得挺好,我爹在靖边城守备府做了一名书吏,这份差事很是轻松。老爷也……也对我极好……这次他只接回了我一人,其他的三位姐姐仍留在宣府城……”
        芸娘道:“王大人是个好人,钱夫人也宽和大度,他们都不是心思歹毒、个性残暴之人。只要你言行谨慎,凡事依顺,他们应该都不会为难你。”
        殷雪凝心道,钱夫人也只不过是对不觊觎她丈夫的女子宽和大度而已,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愿意和他人分享相公。她拭了试泪,轻声道:“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想头,只盼着能有一儿半女防身,将来也有个依靠。”
        芸娘看着她尚显稚嫩的脸庞上,流露出的神色却犹如老妇人般历经沧桑,她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你这么年轻,王大人又对你甚是宠爱,还怕没有孩子。”
        殷雪凝突然一把抓住芸娘的手,面色凄哀,颤抖着说:“芸姐姐,不住为何,我心里很是害怕。老爷这么大的年纪,才只得了一女,不知是他的子女缘分太浅还是怎样?我前头的几个姐姐虽然也有过几次身孕,可是不但未能顺利生下,还伤了身子。现在老爷更是将他们留在宣府城不闻不问。有了前头几个姐姐的例子在那儿,我也不知道能否顺利有个孩子。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若没有孩子,我不知还能得老爷多久的宠爱。”
        看着面色惶惶的殷雪凝,芸娘无声地拉住她的手,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芸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似乎给她力量。她在心中奇怪殷雪凝的父母怎舍得让自己的女儿与人做妾,难道些许的小恩小惠竟比女儿终身的幸福还要来得重要?
        芸娘怜惜地看着殷雪凝,这样兰花般美好的女子,本因嫁给一个伟丈夫,受人怜爱,可是现在却做人妾室,那王远又是贪恋美色、喜新厌旧之人,她的前程更是一片渺茫。沉默了一会儿,芸娘忍不住心痛道:“雪凝,当时……你……为何不反抗?”
        殷雪凝抬眸看着芸娘,面上满是泪水,她哀声道:“我自然是百般不愿。可是身为女子,本就是身不由己。我们家之前充军的新平堡贫寒疾苦,父亲每日在外劳作,瘦得皮包骨头,母亲也是整日沉疴病榻,皓哥儿更是瘦得脱了形。我父母当时本已有意将我嫁给堡里的一个丧妻的总旗,他年岁大,还有好几个孩子。王……老爷怎么样也要好过他吧。”
        宋芸娘无声地握着她的手,眼里既是同情又是痛惜。她心想,那总旗再不好,也是嫁他为正妻,总好过现在做人小妾。她想到自己曾经也有过和殷雪凝一样的危机,幸好她自己有一个真正疼惜自己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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