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小娘子-城门口的混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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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进堡的军户挤在城门口呼儿唤女、嘈嘈杂杂地混乱了一会儿,很快便井然有序地各自分散。除了少数军户去投奔相熟的人家,大多数都随官员一起去营房安顿。
        去营房安顿的军户中,也有萧家很熟悉的一些人,比如跟随小叔刘仲卿一起充军的孙宜慧。她挺着肚子,似乎已经有了数月的身孕,此刻瘦削的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跟着一群军户们缓缓走着,一只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苍白瘦小的脸上满是惶恐,生怕拥挤的军户们挤到了自己。萧靖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刘仲卿一去边墩防守就是一个多月,中途最多回过一两次,也不知这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如何在这艰难的环境下一个人生存。萧靖北不禁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照顾芸娘,绝不让她受这样的苦。
        萧靖北还惊讶地看到这群军户的队伍中居然也有徐富贵,看来他并没有去靖边城,而是选择留在张家堡继续守候徐文轩。萧靖北看着他已然有些佝偻的腰背,不禁对他有了几分敬佩。
        人群慢慢散去后,城门口又空旷了下来。
        宋芸娘已经将包裹都堆上了推车,她向萧靖北微微点了点头,两人虽未言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萧靖北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拜托,也带着感激,更多的是无限的爱怜。宋芸娘盈盈一笑,略福了福身,便带着李氏等人向宋家而去。
        李氏走了几步,仍觉得心里不安,便转身嘱咐萧靖北:“四郎,门外的流民都是可怜人,方便的话就出手救一救吧,留他们在外面,那只有死路一条啊。”
        柳大夫、宋芸娘闻言也是恻然,柳大夫安慰道:“这也难说啊,也许进了堡才是死路一条,留在外面还有一线生路呢!”话音刚落,却见众人脸色大变,想了想,方觉得此言更不吉利,便呸呸呸了几声。
        萧靖北目送他们一行人沿着南北大街慢慢离去,想到数月前自己一家刚来到这里时,还是孤苦伶仃,举目无亲。现在在堡里却已经有了至亲的亲人;想到在此危急之时,李氏等人能有芸娘的照顾,让自己能够心无旁骛地守城,只觉得又是甜蜜又是安心。正有些感慨之时,却见从城外门跑进来一个士兵,他见到萧靖北,匆匆行了一个礼,又一脸惊慌地往防守府跑。
        “站住。”萧靖北不悦地叫住了他,“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外面又出了什么事情了?”
        士兵慌忙答道:“萧小旗,外面有个妇人,吐了好大一口血,现在已经昏死过去了,万总旗命我去请胡医士过来。”
        萧靖北皱眉道:“胡医士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谁知他此刻在哪里?”他看到柳大夫尚未远去的背影,神色一亮,忙高声唤道:“柳大夫,请留步。”
        问明缘由后,宋芸娘带着李氏等人回了宋家,柳大夫则随着萧靖北来到了瓮城门外。
        瓮城门外一片混乱。方才,万总旗已经宣布了王大人的命令,堡外的流民们若要进堡内避难,男子必须得加入军籍,单身女子则必须得嫁给堡内的军户,否则均不得入内。
        这些流民虽然贫苦,但毕竟都是自由之身。入了军籍后,便要一辈子束缚在这里,平时受着劳役,战争来临时,还要去当炮灰。虽说有可能立军功,但毕竟大多数军户只能贫苦地过一辈子,又有几人可以像郑仲宁等人那样拼个小旗、总旗甚至百户的位置。特别是这些流民中还有几个向往仕途之路的文人,心心念念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更不甘心沦为军户。
        故此,这些流民们都愁眉苦脸,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有的思量了半天,终是下定了决心,毅然走向城门,同意加入军籍。自然,城门处已有官员在把关,认真检查身体,询问籍贯。太年老体弱、身体素质差的,或者来历不明、神色可疑,有鞑子奸细之嫌的,哪怕愿意加入军籍,张家堡也是不收的。
        也有一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愁眉苦脸地犹豫了半天,始终舍不下对仕途的追求,不愿加入军籍,便无助地带着家人离去。他们远去的背影带着读书人的清高和孤傲,在战争的阴影下,却显得更加可悲可怜。
        那名士兵已带着柳大夫和萧靖北来到了昏倒的妇人身边。只见这妇人似有五十多岁,此刻正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她发丝花白凌乱,面上皱纹如沟壑纵横,面如金纸,双目紧闭。瘦骨嶙峋的身子上,套着一件不合身的破棉袄,枯瘦的手还紧紧抓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此时,所有的流民都拥挤到瓮城门口,这妇人的身旁空无一人,她瘦小的身体孤单单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看上去分外可怜。
        柳大夫轻轻叹了一口气,蹲下身翻了翻这妇人的眼睑,又扶住胳膊为她诊脉,看到她的胳膊已瘦得皮包骨,其脉搏也是虚弱无力。
        柳大夫凝神诊了一会儿脉,叹道:“她身体太弱,只怕好些日子没有好好进过食。刚才应该是受不了刺激,一时气急攻心,才会吐血昏迷。”又问那士兵:“却不知她是怎样晕倒的。”
        士兵道:“这妇人听万总旗说单身女子必须嫁给堡内的士兵才可入内,大概是担心自己年老体衰,堡内无男子愿意娶她,无望进堡,这才晕倒的吧。”
        说话间,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沙土,在空中无情的肆虐。眨眼间,这妇人身上已经铺了一层沙土,黄沙盖在她惨白的脸上,竟好似死人一般。
        萧靖北看到这瘦小的妇人,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心想,在这乱世,若母亲不幸和自己失散,只怕也是这般模样。他心中恻然,忍不住弯腰将妇人抱起来,只觉得这妇人又瘦又小,竟好像就抱着一件空棉袄。他抱着妇人走进瓮城,小心的扶她靠在城墙上。
        瓮城内,官吏正在对愿意入军籍的流民们一一问话。此时,除了少数几个离去的,大多数流民都愿意留在张家堡。壮年男子入军籍,单身女子则配给堡内的单身士兵。也有胆大的女子,害怕进堡后被随意分配给条件不好的男子,干脆趁机在这些同意入军籍的流民中寻找未婚的男子,自行结为夫妻,一同进堡。
        万总旗见萧靖北将那名昏迷的妇人抱进了瓮城,不禁皱眉问道:“萧小旗,这妇人怎么样了?如果活不了的话,待会儿运到坟堆那儿埋了吧。”
        柳大夫忙说:“活得了,活得了。刚才我已经诊断过了,这妇人身体太过虚弱,因一时受不了刺激才晕倒。”说罢,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取出几枚长针,在这妇人的几大穴位上扎了扎,只见这妇人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柳大夫,虚弱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啊?”
        柳大夫半蹲下身子,轻声道:“大妹子,这是张家堡的城门口。你方才晕倒了。你是一个人吗?可还有其他亲人?”
        妇人神色黯然,吃力地摇了摇头,“没啦,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下我一个人啦。”
        万总旗迈步走过来,看着妇人犹豫了会儿,却还是狠心摇了摇头,劝道:“这位大婶,你醒了后就快走吧,去寻一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妇人吃力地仰起脖子,颤声道:“安全?还有哪里比这里安全?求求官爷,发发慈悲,让小妇人进堡吧。”
        万总旗沉默了片刻,他见这妇人如此可怜,也动了恻隐之心,可是想到王大人的命令,只好硬下心肠,冷冷道:“王大人已有命令,张家堡不养闲人。单身女子除非同意嫁给堡内的军户,否则一律不得进堡。只是你这个样子,年老体弱的,哪有男子愿意娶你。”
        妇人闻言一下子绝望,头无力的靠在冰冷的城墙上,几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下。
        柳大夫怜悯之余,忍不住又生出了几分侠义之心,他昂首挺胸,目光直视万总旗,正色道:“万总旗,小老儿我虽然年老,但也是一名单身的军户。我现在家里正差一名帮我烧火做饭的老婆子,我看这妇人倒也合适,不知总旗大人可否成全?”
        萧靖北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柳大夫,面上满是敬佩之色。
        那妇人闻言身子一震,她盯着柳大夫,神色复杂。
        万总旗也面有动容,他盯着柳大夫看了一会儿,突然朗声大笑,大声道:“这位……”
        萧靖北忙介绍:“这位是柳大夫。”
        “哦,柳大夫,失敬失敬。”万总旗听闻过柳大夫的大名,忙拱手行礼,“柳大夫慈悲,有侠义心肠,我虽然只是一介粗人,但也并非是铁石心肠。这妇人……就让她进堡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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