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遇良夫-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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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将军……是柴将军回来了……”宛城的城墙上,骚动的将士们群情激奋,柴倩骑着棕褐色的高头大马,一身染血的白袍,在旷野中格外醒目,她手中摇晃着射月大汗的头颅,踏过一路杂草,洒下遍地鲜血,任凭身后黄土飞扬,她依旧脊背笔直,策马扬鞭。
        城墙上,沈灼丢开手中的望远镜,亲自迎下城楼,为她大开城门。柴倩翻身下马,手中的首级骨碌碌滚落在地,她看着沈灼,眉梢透出坚韧豪迈的笑意,双腿却一阵阵发软,险些站不住。
        沈灼忙上前,一手扶住她,眸中的血丝更甚。柴倩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着一同迎出的许将军和田将军道:“射月大汗已死,正是攻打射月,夺回疆土的最好时机。柴家军全军听令,即刻进入战备警戒,许将军,率五千骑兵,马上突袭射月大营。”
        “末将得令。”许将军听令跪拜,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柴倩说了算。
        田将军一怔,正要开口,柴倩陡然转头,看着他道:“至于十万京畿大军,田将军就跟本将一起班师回朝,准备勤王吧!”
        田振雄一愣,眸中的杀气遽然涌动,忽然一个玄色身影从他身旁飘然而过,那人应声晕倒。
        柴倩驻足而视,承影身形一动,稳稳护在她的身边。
        “承影,你怎么来了,你主人呢?”
        承影蹙眉,想了想道:“主人要我来找姐姐回去,主人还要我带了好多好多的东西给你。”
        沈灼忙解释道:“他押了很多粮草来,足够我们再支撑两个月的,加上之前在贺兰山劫的粮草,这一仗,有的打!”
        柴倩忙问:“京城有消息来吗?”
        “没有。”沈灼表情有些凝重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穿着一身白衣的信使匆匆的跑到几人面前,单膝跪地道:“京城兵部有令:圣上驾崩,已立七皇子为储,五月十三正式登基,宛城乃大周要塞,不可丢失,命全军严守边关,扬我大周国威。”
        “皇上死了?”沈灼愣怔怔的看着柴倩,仿佛已经石化,过了半响才继续道:“登基的不是大表哥,也不是三表弟……”他已不敢再去想,松开柴倩的手倒退了几步,身后被高耸的城墙堵住。
        大事……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大事,柴倩拧眉,一拳重重的打在城墙上,沉默不语,良久才又问那信使:“逸王和福王呢?”
        那信使垂眸道:“吕相已在寻找,如今下落不明。”
        沈灼看着柴倩,艰难的开口道:“此时进京,勤什么王?他们持有先皇遗诏,名正言顺。”
        柴倩阖眸一笑,脸上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肃容,斩钉截铁道:“那就班师回朝,靠宛城二十万兵马,我们也能夺回永阳和虞历关。”
        “老大……”沈灼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没有说出口。
        柴倩看着沈灼,眸中的厉色退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留下来,跟着许将军一起出战,只要大战告捷,势必不会牵连到沈家,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
        沈灼高大的身子颤抖着,已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柴倩伸手拍拍他的脸颊,继续道:“布吉尔是犬戎的皇子,只要你们开始攻打射月,他就会趁乱召回他的犬戎兵马。必要时候联合犬戎一起对付射月,若是能把他们赶出鹤城,那是最好不过,若不能,便只求大胜,一定要用军功保住宛城的二十万大军。”
        沈灼已泪流满面,他忽的上前,一把抱住了柴倩,将她按在自己的肩头。
        “老大,下辈子,你还当我的老大吗?”沈灼知道,柴倩这一去,或许就是生离死别。
        柴倩猛然被按在肩头,微微一怔,嘴角却透出一丝笑意,扭头附耳道:“那下辈子,你还当我的小弟吗?”
        沈灼一掌抹干了脸上的泪痕,站直了身体道:“老大,你一定要在京城等着我,凯旋归来。”
        柴倩抿唇,用力的点了点头,紧紧握拳的五指缓缓松开,轻抚着小腹,朝帝都方向的天空看过去。
        赵青舒,你会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吗?
        而在距离宛城不过十余里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飞奔在辽阔的原野上,赵青舒坐在车内,轻轻挽起车帘,大周的风光尽收眼内。他收拢了指尖握紧拳头,阖眸默念着那人的名字。
        马车渐渐放慢了时速,车夫紧了紧缰绳道:“殿下,前面就是宛城了。”
        赵青舒猛地抬起头,单手撑在自己的膝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他知道,他一天都不能再等了。赵青舒伸手握住放在马车里的拐杖,开口道:“胡三,再快一点。”
        宛城的南城门已经完全戒严,这几日城里的百姓各自奔走避难,进城的人少之又少。赵青舒进了城门,所见之处皆是军队兵马,虽然大战将至,但宛城城内还有不少守城的百姓。
        赵青舒步下马车,看见街角有一个正在卖茶叶蛋的老婆婆,他走上前去,半蹲□子问道道:“老婆婆,要打仗了,你怎么不走呢?”
        老婆子摇摇头道:“我不走,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以前年轻,每次打仗都要逃难,现在年纪大了,也走不动了,自从柴将军来了宛城之后,老婆子我就没逃过难,只要有柴将军在,宛城不会有事的。”年迈的老婆婆自然不知道,被他们信奉的柴将军,已经被羁押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对……你说的对,只要有柴将军在,宛城不会有事,大周也不会有事!”赵青舒站起来,俊朗的眉目望向大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前行。此时此刻,他只想亲自走到柴倩的面前,把她紧紧的拥在怀中。
        街道在夜色中显得肃穆,巡城的将士在赵青舒的身边擦身而过。黑夜来的太快,赵青舒亦步亦趋的往前,那营帐的门口挂着迎风招展的旌旗,上面的柴字清晰的映入眼帘。
        赵青舒解下胸口的金手指,上面犹带着他自己的体温,放入侍卫的手中道:“麻烦把这个东西带给柴将军。”
        目送那侍卫转身进去,赵青舒却背过身来,深邃的狂野,融入在一望无际的黑夜中,月亮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有一种思念叫做近乡情怯,他是那样想见到柴倩,却又那样害怕见到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要先说哪一句。
        夜风将军营里的旌旗吹的哗啦啦做响,赵青舒低下头,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冷。缓慢而沉重的脚步从他身后传来。他仰起头,看着天际的那一轮明月,一时间只觉得语塞。
        柴倩就站在赵青舒的背后几步的地方,她生生抑制住想要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浅浅笑道:“今晚的月色真好。”
        赵青舒愣了愣,手中的拐杖握得更紧,良久……他才转过身子,丢开拐杖,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笑着道:“我的心里没有月亮,只有你。”他就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柴倩,银凯加身,她是那么的英气逼人。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她是他心里最后的依靠。
        柴倩笑了,可是她的脸上,却早以泪流满面:“赵青舒……”她迈开步子,向着赵青舒的方向走去。那人去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闪过泪光道:“父皇死了,他从来没有骗我,他让我在安逸中长大,他以他的方式保护我,他要我站着当这国家的主宰,可是……我太自私,我没有保护好他。”
        柴倩看着赵青舒越退越远,她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冷风卷着她鬓边的长发,胡乱的贴在她的脸颊上,把满脸的泪痕沾染的凌乱不堪。她的神情却是难得的恬淡,手握着拳道:“赵青舒,他要让你做皇帝,那你就去做!” 他不要我做你的皇后,我不怪他,他是一个好父亲。而我能做的,只是把你推上那个位置。
        赵青舒终于停了下来,丢开手中的拐杖,他向着柴倩的方向奔跑过来,曾受过伤的腿还有些颠簸,但他真的是很卖力的跑过来,几乎将柴倩撞的退后两步,紧紧的把她纳入怀中。
        所有的话语似乎都是多余的,只是捧住她那张让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像掠夺又像侵略一样深深的吻了下去。柴倩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她第一次发现,看似柔弱的赵青舒,竟然会有这样蛮横到极点的力气。
        不是屈从,却是沉溺于他这种近乎疯狂的对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浓烈的思念彼此释放,才能感觉到彼此的真实存在。
        赵青舒松开柴倩,凝视着她略带绯红的脸颊,柴倩微微透过一口气,挽起赵青舒的手臂道:“走,我带你上城楼看看。”
        远处射月人的营地上正烽烟四起,柴倩带着赵青舒登上城楼,将望远镜递给他道:“不出十日,定能扫平十万射月大军,五万犬戎大军,收复永阳、虞历关指日可待。”
        正在这时,城楼上指挥战斗的将领高喊道:“击鼓收队!”
        柴倩拉着赵青舒走到战鼓前,忽然抽出鼓后的鼓槌,长击鼓面。她身姿挺拔,高举的鼓槌在一次次捶打在鼓面,隆隆的鼓声震天,仿佛能传出几里远,赵青舒的满腔热血在胸口不断的翻腾。柴倩停下动作,转过头,虔诚的将自己手中的鼓槌递到赵青舒的面前道:“我的殿下,为大周的将士们击鼓助威吧!”
        赵青舒接过鼓槌,神色肃穆,他看着远处狼烟四起的战场,将士们英勇拼杀的景象,双手握住鼓槌,奋力而击。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柴倩的选择,这看似修罗地狱的战场,才最能激发起一个男人的斗志。在见过这种志气昂扬的场面之后,帝都的繁华,就如过眼云烟,即便是众人匍匐足下的山呼万岁之声,也不及这鼓声让人精神振奋。
        赵青舒的双手越发有力,隆隆战鼓在狂野中豪迈澎湃的,柴倩将望远镜递给赵青舒,笑着道:“你看,射月的大营已经换上了我们大周的旗帜。”
        呼啦啦的风凛冽的吹着,空气中还有鲜血弥漫的气息。赵青舒拉住柴倩的手,并肩而立,看着马蹄下踏碎的射月军队崩溃而走。
        柴倩自胸口掏出那长染血的盟约书,放在掌心,目不转睛的看着赵青舒。上面的血迹早已泛起铁锈色。赵青舒的脸陡然变色,他退后两步,靠在城墙之上,摇摇欲坠。
        “福王未死,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手操办的。我留着它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你——赵青舒想要谁死,我柴倩一定第一个冲在前头。”柴倩掌心一握,原本已破碎的纸片顿时片成了一手的尘埃,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滑落。
        赵青舒紧抿的唇瓣松了松,眸中的血丝更甚,他上前一步,握住柴倩的手,低头在她的掌心落吻。
        这是一双粗糙厚实的手,虎口的老茧翘的老高。这也是全天下最温柔的手,她牢牢抓住了一个男人的心,如此温和的呵护着。这更是一双强有力的手,她控人生死,扞卫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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