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遇良夫-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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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寿宫里,一如以往奢华端丽,徐太后靠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略带着几分困顿和闲适。一旁的吕贤妃将怀中的孩儿交由了奶娘,目送宫女们拥着出了暖阁,才慢慢的起身,走至徐太后的软榻前,侧身小坐,拿起美人锤,轻轻的锤了起来。
        她天生丽质,虽然生产不久,却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光彩,身材一如以往婀娜多姿。徐太后微眯的眸子睁开一条缝,在她脸上扫过,懒懒道:“你今天有事儿要说?”
        吕贤妃低下头,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半天没开口说话,却落下一滴泪来。
        徐太后脸色一僵,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贤妃咬了咬薄唇,带着几分凄惶道:“父亲说皇上根本无意立皇儿为太子,他对逸王一再袒护,又下令重审柴将军的案子,分明就是有意放柴家一马。”
        徐太后垂眸笑了笑,揉了揉额头道:“所以,你们是不是打算好了什么事儿?”
        贤妃见徐太后一点就通,也不枉费唇舌,只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道:“眼下逸王和福王都不在帝都,京畿的十万大军又远在宛城,父亲打算怂恿厉王逼宫,然后在最后关头倒戈,只要皇上写下立储的诏书,皇儿名正言顺,就算那两个人还能活着回来,也不可能不遵从遗诏,立皇儿为储君,继任皇位。”明明是惊涛骇浪般的一番算计,可是在这女子的盈盈红唇之下说出来,却是那样轻描淡写,仿佛生杀予夺,不过就是轻飘飘一句话。
        徐太后松开按在贤妃手腕上的手指,眉宇渐蹙,思量过半之后,恍然开口道:“你说那是遗诏,岂不是……皇帝必死无疑?”当今皇上虽非徐太后亲生,但这几十年的母子做下来,却也足以以假乱真,且皇上对太后孝感天地,大周向来以孝治国,喊了自己十几年母后的儿子,忽然要死了,徐太后多少还有些动容。
        吕相让贤妃偷偷透露这消息给徐太后,也颇有试探的意思。一来,吕家和徐家姻亲结盟,早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吕家谋反,徐家不可能独善其身,正因如此,徐太后绝不可能做高密之人。二来,他也要试探一下徐太后对皇帝有几分慈悲之心,免得在最后关头坏了自己的大计。
        贤妃见徐太后言语游移,正有些担忧,心里生怕徐太后不肯合作,正想劝慰几句,却见徐太后道:“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大事,岂能无所杀戮,如今已是最好的时机了,要哀家怎么做?”
        贤妃闻言,方才的那一丝不安渐渐散去,低垂着眸子道:“父亲想请太后在登基大典上宣读皇上的遗诏,有太后娘娘亲读遗诏,百官群臣定然不会疑心此事,还请姨母成全。”
        徐太后略带萧瑟的脸颊挤出一丝笑意,她生出手,轻轻的抚过贤妃的脸颊,笑着问道:“琬儿,你多大了?”
        贤妃被徐太后的举动略略一惊,只低声道:“琬儿今年二十二了。”
        徐太后松开手笑笑,又带着慵懒靠坐在榻上,云淡风轻的开口道:“二十二就要做太后了,这一辈子很长,你可知道?”
        贤妃正欲从榻边起身,闻言却猛然一滞,良久没有开口,只是拿起了丢在一旁的美人锤,有意无意的为徐太后锤着腿。
        帝都的春天,妧媚多情,澄河岸边的桃花开了一成片,绿色的是柳,粉色的是桃,可究竟留得住谁,又有谁能逃过这场腥风血雨?
        那是赵明辰登基二十四年以来,一样毫无新意的早晨。他喝过了内侍送来的参汤,捋着龙须,坐在龙辇上前往太和殿早朝。他的心情很好,因为用不了多久,他最疼爱的儿子,就可以和常人一样,屹立在众人面前。
        早朝和往日一样,群臣各司其职,边关也没有最新的战报,安静的让赵明辰有些怀疑,大周的边关到底有没有在打仗?
        太监扯着嗓子喊道:“有事奏本、无事退朝。”大殿里像往常一样,传来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之声,过了片刻,众人无奏,赵明辰宣布退朝。
        这时候吕相却跟了上来,他身量高挑,所以在赵明辰的面前,总是刻意弯着腰、低着头。
        赵明辰坐上龙辇,笑道:“青舒不在,许久没有人配朕对弈一局,饶是手痒。”
        吕相笑道:“论棋艺,只怕也只有逸王殿下,能和皇上不相伯仲,老臣年纪大了,只怕不是皇上的对手。”
        赵明辰想起赵青舒,嘴角的笑意更甚,继续道:“青舒棋艺虽佳,但性格太过仁和,每每必胜之时,从不赶尽杀绝,本以为他会喜欢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谁知……”他说到这里,终究觉得这件事是完美中的一丝不完美,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吕相点头弓腰道:“陛下仁德,自然子孙仁德,臣日前推举厉王,不过也是见他杀伐决断,颇有些先帝遗风,所以……”
        吕相是先帝提拔的重臣,对先帝想当推崇,听他这么说,赵明辰才放下了对他的成见道:“如今天下,虽算不上太平盛世,但毕竟不似开国之初,国库空虚、灾祸连年。厉王性格太过狠绝、朕最担心的是,他不能善待他的兄弟们。”赵明辰在这一点上做得则想当好,看如今闲散自得的恒王,便知一二。
        吕相闻言,也只是略略叹息,赵明辰下撵,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御书房,却见早有人背对珠帘,站在龙案之前。
        赵明辰一惊,左右的太监忙迎了上来道:“厉王殿下非要进来,奴才们拦不住啊。”此时元宝被赵明辰遣去服侍赵青舒,自己身边这几位太监,不过也就用的顺手,论起察言观色却实在没眼色的很。
        赵青铭见赵明辰入内,脸上顿时露出恭敬之色,但若是你观察仔细,就会发现他的唇瓣悄无声息的勾了勾,眼梢扫过吕相爷,说道:“大皇兄和三皇弟均不在帝都,儿臣特来父皇身边侍奉。”他的声调有些阴测测,任何人在做一件大逆不道且又刺激的事情时,总是忍不住兴奋的有些颤抖,赵青铭也不例外。
        赵明辰看着他,步入龙椅落座,冷笑道:“那你倒说说,你要怎么侍奉朕?”
        赵青铭的眼中却已有了杀机,他虽然低着头,但抬眸看着赵明辰道:“儿臣特意为父皇炖了一盅人参汤,父皇不如用一下?”他顿了顿,眼眸扫过龙案上的那一盅羹汤,笑道:“不过父皇在用之前,最好先立下遗诏,父皇最近身子不太硬朗,以免虚不受补。”
        赵青铭说每一句话都咬牙切齿,却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吕相。赵明辰笑了笑,顿时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负手道:“吕相以为如何。”
        那人垂眸站在一旁,不出只言片语。
        御书房一时有些冷清,阳光却从雕花的窗户中透了进来。赵明辰笑了笑,拿出空白的圣旨,蘸饱墨水。
        那是极有诱惑力的几行字,可任是谁,站的太远了,便看不见。赵青铭终于忍不住诱惑,起身至龙案前,低头看着那皇帝亲笔书写下的立储圣旨。
        他全身的血液沸腾了!他胸口的血液喷涌了!就在那一瞬,吕相拔出了悬在一旁的尚方宝剑,刺入了赵青铭的胸口。
        赵青铭喷出一口血水,眼神惊讶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吕相手执剑柄,犀利的旋转,下一秒还鲜活的生命,就在这一弹一落之间陨逝了。
        赵明辰的手一抖,圣旨上出了赵青铭的血水外,又添了一朵墨花。
        吕相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尚方宝剑,眉梢露出赞许之色:“尚方宝剑,果然无坚不摧。”仿佛根本没有把赵明辰此刻的惊愕放在眼里。他指尖染血的卷帕缓缓滑落,才慢慢扭头看着赵明辰道:“皇上,你信不信,如果我做皇帝,会比你更称职?”
        赵明辰忽然间却笑了,他丢开手中的御笔,靠坐在龙椅上,看着吕相道:“朕信,但是……你起码现在还当不了皇帝。”
        吕相的眸中冒出火光,似乎能吞噬一切,尚方宝剑被拭擦干净,铮……一声重归入鞘。
        吕相收回方才眸中的火光,一如方才进门时候的儒相,开口道:“厉王勾结禁军,意图谋反,吕相临危护驾,却不料皇上已是弥留之际,遂留下遗诏,传位于七皇子。”
        七皇子……赵明辰动了动脑子,终于想起来,贤妃替他生的皇儿,刚刚五个月大,正好排行老七。
        “你想要朕写遗诏吗?”赵明辰看着吕相,儒雅的鼻息渐渐浓重,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唇瓣微微抖动。
        “你若不写,我也有办法,让七皇子名正言顺。”吕相冷着眼看他,压上赌局。
        “好,朕写。”赵明辰从龙椅上站起来,视线落在赵青铭已然灰白的脸侧,垂眸道:“让朕见徐太后一面,朕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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