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遇良夫-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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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依旧是阴雨天气,御书房的龙案上摆着几盏丝帛台灯,将赵青舒的脸色衬的如美玉一般柔和均匀。赵明辰则悠闲的卷缩在一旁的雕花卧龙榻上,抱着怀中的狐裘,正眯着眼看着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儿子。
        像、太像、像极了!赵明辰叹了一口气道:“去年江南的粮食丰收,粮仓十仓九满,朕已经嘉奖了下去,除了地方上预留备用之外,送往帝都的。年前已经运了三层进京,还有七层已陆续安排运往京中,你这舅舅政绩太好,已是造福了一方,若不是你母后临终时逼朕许下诺言,不准朕将他回京调用,朕一早就想把他调回来,做个户部尚书,岂不是人尽其才!”
        赵青舒将方才看过的奏折合上,顺手又拿了新的一本,才扫过两眼,方开口道:“母后年幼时跟着外祖父外放,去过不下三四个地方,她常说父母官是最难做的,做好了造福一方,做不好却要遗臭万年的。当皇帝的就是天下人的父母官,父皇想起了舅舅,可是又觉得肩上这副担子重了?”
        如此聪慧睿智的儿子,怎能不让人心生怜爱,赵明辰叹了一口气,正这时候外头的帘子动了动,元宝送了一盏参茶,口中却道:“皇上不要光顾着和逸王殿下下棋,自己的身子也要注意。”
        软榻的一旁是一局过半的珍珑,不过两人却并不在下棋,这御书房内厅,平日里是只有元宝一人能进来伺候的。
        赵明辰接过元宝奉上的参汤,笑着道:“你这奴才倒懂得奉承拍马,去把前几日射月进贡的上好鹿茸拿几盒来,送给逸王补身子。”
        平日里赵青舒还会客气的推托一下,但自从他的库房被沈灼洗劫一空之后,倒是收的很畅快。他迅速的看完了桌上剩下的奏折,大多数并无不妥,只对江南运粮一事,稍稍作了一些回批。
        “父王,眼下青黄不接,也不知道存量够不够撑到春收,到了四五月份又要种秋粮,儿臣以为,倒不如先不把江南的余量运来。淮北一代常年干旱,春收历来食不果腹,往年还要从京中调运粮草赈灾,不如今年少跑一趟,也剩下这上千里的路费。”赵青舒这个提议很大胆,地方官耽误交粮上税,那都是重罪,但来回运送粮草,确实也耽误很多人力物力。
        赵明辰微微一忖,思及那江南巡抚是自己的小舅子,便没了疑心,只点头允了。又道:“这是户部递上来的本子,你先放在一旁,毕竟没有先例,朕只当夹在那个犄角旮旯没瞧见,等你舅舅再奏上来,算算也应过了春种了。”
        赵青舒不禁莞尔,顺手将其放进了龙案前一堆搁置的奏折中,不禁感叹:有一种智慧,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看完奏折,赵青舒不紧不慢的来到珍珑前,拿起白子,将方才杀了一半的棋局继续下去。他动了动眉宇,开口道:“京畿大营是帝都最后一道屏障,儿臣以为,应当请名将操练将士,否则仅凭这十万纨绔,将来若有战事,帝都难保。”
        赵明辰堪堪落下一只黑棋,指尖仍留在棋盘上未离去,却已开口道:“王将军、田将军也是十几年沙场战出来的名将,田将军去年才得胜班师回朝,如何就当不起你口中名将一词?”赵明辰笑了笑,吃掉赵青舒两子,点了点棋盘上的空白处,沉声道:“你这心里装着什么,朕不是不知道。”他顿了顿,端起茶盏看赵青舒落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冷哼了一声,拂袖而起:“原来上次你急的吐血,并不是因为棋输了,却是因为朕一不小心,差点打死了你心上人?”
        赵青舒脸色蓦地红到了耳根,他握着掌中冰冷的棋子,低下头。
        赵明辰怒意稍缓,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令人疼爱又头痛的儿子,语重心长道:“上次你求我放她走,我已经答应了你,这次你又求她留下,那朕只好告诉你,君无戏言,柴倩必须离开帝都,她不是你的良配,皇儿,只有你一人坐过这御书房里的龙椅,你可明白朕对你的一片苦心?”
        赵青舒握着棋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他才缓缓安定下来,将一枚白子放在棋盘的另外一隅,似是自言自语道:“既是死路,不如另辟蹊径。”
        赵明辰严肃的脸上这才又添了几分笑意,开口道:“等送走了射月人,朕也是时候下一道圣旨,为你指婚了。放心,朕会顾念你的心情,人选么,就傅太傅家的孙女吧。”
        赵青舒神思稍微一滞,脸上却并没有多出几分神色,想了想才道:“请父皇先下一道圣旨,不要让柴将军胡闹,免得伤了两国和气。”
        练武场上,十八班武器被一样样使过来,已没有几样没烂掉的。柴倩奋力抡起一柄战斧,舞得虎虎生风,忽然一个脱手,向一旁两人合抱的老树上飞过去,生生嵌进去一寸,引的树上的飞鸟四散,惊吓之余落下一坨坨鸟屎来。
        柴倩顾不得头顶上掉下来的几滴清白稀疏的半液体状态事物,狠狠拔出战斧,然后换用拳头,报复性的捶打着这颗年迈的老树。
        手背上好不容易日渐白嫩的皮肤顿时血流如注,她打累了,于是坐下来,背靠着树,仰天长叹。
        “看样子是失恋了。”红袖躲在月洞门后面,推了一把青染,让她上前看看,自从午后接到了圣旨之后,柴倩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练武场之内。
        这练武场荒废已久,里面的兵器虽然擦拭的很干净,却早已锈迹斑斑。难得这个地方位置偏远,是柴家人来的最少的地方。
        天气回暖,已有不少大雁往北飞回来,雁子悠然自得的在空中滑翔而过,柴倩伸出五指,想牢牢握住什么,却最终发现什么也抓不住。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疾,原本在门口看热闹的两个丫头也离去了。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她抡起斧头,在空旷的练武场中挥霍着自己多余的体力。
        忽然铿锵一声,斧头被利刃牢牢卡住,柴倩一个警觉,回过头大惊失色。
        “三叔……”她立马收回斧子,横刀立马站在一边。
        “好小子,整个长乐坊的茶馆都被你包了,难得三叔回京一趟,居然连个像样的听书的地方都没有。”被柴倩喊作三叔的男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豪迈道。
        “三叔怎么回京了,有没有去看看公主?”柴倩生性豪爽,并不忌讳。
        “你三婶的药吃完了,有几味连宛城都买不到,我便趁机回京一次,顺便看看你们。”柴骏又用力拍了拍柴倩的肩膀,感叹道:“三叔知道你心中放不下你父亲,但你毕竟是女子,有些事情要学会放下。”
        柴倩闷头嗯了一声,抬头若有所思:“有些事情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我只想按照我想过的想法去做。”
        柴骏收回手,两人背靠着大树坐下,一轮寒月从屋檐后升起,亘古不变的照着夜色里的芸芸众生,柴骏依旧潇洒俊逸的脸上透着笑意:“很多事情也许你根本来不及想,它却已经发生,在那种时候,你所要做的就是按照你本心的想法,接受或者放弃。”
        柴倩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脏的跳动一如从前一般蓬勃有力,她向往那种满腔豪情的生活,却也越发沉迷于赵青舒给予的缱绻温柔,爱情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会让一颗心激动、狂野、热血沸腾。
        柴倩觉得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心口被堵的满满的,仿佛一不小心,这种情绪就会溢出,而她脑中一再想要模糊的赵青舒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她颓然的将头垂在两手之间,哽咽道:“三叔,我不知道……我……我喜欢他,可我不想放弃我的责任,我觉得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哥哥活着,他一定也会像我这样做。”
        柴倩曾身经百战、曾浴血杀敌、曾一箭射杀敌军将领、一刀手刃犬戎恶贼。但她除了那一件事之外,从不曾落泪,这世上第二个让柴倩泣不成声的人,不是她远在边关的父亲,而是帝都温柔乡里,那把酒浅笑、眉清目朗的赵青舒。
        他勾人心魄,就连射月的四皇子见了,都忍不住为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而那个人却依旧清贵无暇。他不爱这帝都的豪门闺女、富贵千金,却偏偏喜欢上自己,这个世人眼中的异类,连在说书人口中,都不敢用上美貌二字的大周女将军。
        “倩儿,你有你自己的决定,但三叔不想你和明蕙一样,太固执己见,人总要对自己好一点。”明蕙是敬惠长公主的闺名,柴骏提起她时,眉梢还是难掩愧疚之情。
        柴倩止住哭,深呼一口气,一股劲风从身旁拔地而起,她凝神,远远听见门外有小丫头靠近的脚步声,她定了定神,起身擦干了眼泪,目送柴骏在屋檐上渐渐消失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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