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行至皇宫，匆匆跨下了马车，行路的步伐也似乎比往常迅速一些。望着远处寝宫窗户里透出柔弱的烛光，更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守在皇帝寝宫门前的总管看到了向这边走来的愈来愈近的身影，慌慌张张迎上前去：“王爷，您……您这么晚了是找皇上有事吗？”
     　　“公公，请通报皇上，萧俍有事禀告。”嘴里说着，脚下的速度也不减，公公见状心下一急赶忙小跑到梁王面前止住他的步，吞吞吐吐面有难色地开口：“王爷，这……这……您也知道，皇上他这阵子身体虚得很，这不，刚睡下不久……这会儿若是……这……这……”
     　　梁王双眼微微一眯，早已知道对方话里含蓄的拒绝意思，侧过脸轻咳了一声沉声道：“本王有密报禀告皇上。”
     　　此话一出，份量果然不一样，那公公站着踟蹰了半晌，思量不定间，里屋的童声悠悠响起：“皇叔，有事进屋详说。”
     　　公公颤了颤身子，毕恭毕敬地让开一条道慢慢地将皇帝的寝宫门打开，将梁王请进了房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硕岚慢慢从龙床上撑起上身，见状梁王上前扶着他的后背直起枕头就靠在他后背上。
     　　硕岚的脸色从宴场离开到现在依旧苍白着，满脸的病容似乎如过了半个世纪般沧桑。梁王心里清楚，自从经过太后那一番事情后，对硕岚的打击不小，更何况还是一个一十多岁的孩童，虽说皇家的后代少不了城府的心机，只是……若要他接受这个事实的确过于残忍。
     　　罢……
     　　眼前要紧的不是这个问题，况且……这个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他担心的是另一边……
     　　“皇上，陆子涛欲造反，臣请示出兵。”
     　　毫无人气的眸子向着这里瞟过来，硕岚直直地对上梁王的双目，无声地静寂似乎想要洞穿那层眼球，看尽他心底。
     　　母后说过，眼前这个男人会害自己，可是到头来真相大白的那天确是自己的亲母徒手所做，皇家……这就是皇家……
     　　他现在相信谁？还能相信谁？
     　　梁王看着他蹙眉的神情，长长的睫毛顺着烛光晃动的火苗在脸颊上映下的倒影，猜的出他此时挣扎的心境，只是不语着站在原处，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皇叔，朕能信你吗……”细弱的声线平缓地开口，听不出到底是疑问还是肯定，透出来多听到的只有那抹无奈的呼吁，一下子却又黯淡成灰。
     　　举步向前跨了一小步靠近床边：“皇上，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身不由己，莫怪造化弄人，只因身在皇家。”
     　　“不怪不怪，朕……什么都不怪……”轻轻晃动着头部，想要把一切的过往都挥散，睁开眼才发现，所有的那些过去剪影成片丝丝缠绕在眼前飘忽不定，慢慢抬起头，只想再次确认的事实，“皇叔，朕真的不是……不是父皇亲生的……”
     　　问出话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勇气抬起头，只是在无声的沉默中也可以听出不变的事实。猛地捂住嘴唇干咳着，想要把心里的苦水都咳出来，只是梦尽了，人也该醒了……
     　　缓缓从里侧的床褥下掏出虎符握在手里，长叹了一声伸过去交到梁王身前：“这个江山若交与我手……怕终究会被天下人耻笑。”一改往日的“朕”字，说完倚着靠背拉扯着枕头放平，随之躺下将被褥覆在身上盖好后，再不言语。
     　　手中的虎符紧握在掌心中几乎硌得生疼，内心的一丝喜悦早已代替了残留的烦闷，指尖带劲一掀衣袍快步向外走去。
     　　
     　　陆子涛一番人马在天还未亮时就早早换上了赫连家族标志的衣服准备着出发，几队人都各自整理着出关时还能用到的东西，不能带的直接扔了弃了丢了。
     　　有求于别人，当然还是卑躬屈膝一些比较好，自然在赫连昊扬眼下，陆子涛不会像之前一般飞扬跋扈。
     　　言墨卿紧抱着非影虚弱的身子，陆子涛在收拾马车上的行当时就将他们赶下了马车，没让他们换衣服，也没特意留两件衣服让他们披挂着，就让着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紧紧相拥着互相取暖。
     　　被鞭打的伤口加上之前被强行侵犯的地方没有清理干净，非影现时站在冷风下尤其地孱弱。被寒冷的空气所包围着的身子在言墨卿双臂中颤抖着，眼神却依旧如冰如霜，冷漠地看待着眼前的人情世故。
     　　蓦地想到了什么似的，言墨卿缓缓拿出昨晚那个人硬塞在自己手里的酒葫芦，凑近用牙齿配合着单手拔开壶盖，慢慢向非影唇边靠过去。半途中停了一停，眉峰微微皱起，眼神盯着壶口，又收回手硬是在自己衣服上猛揩了几下方才覆在非影唇上让他灌了几口。
     　　似乎吞得太急，酒液顺着唇角徐徐流淌下来，沿着精致的下巴淌进被言墨卿裹得严严实实的冬衣下，俊眉一蹙，辛辣的酒液刺激到喉咙，惹得非影呛咳了几声。
     　　被身后的咳嗽声引得转了个身，眯着眼看着言墨卿给非影抚着后背顺着气，沿着他修长的指节看过去，眼熟的酒葫芦刺入陆子涛双眸。
     　　好生眼熟……
     　　似乎是……
     　　想起了昨晚在账营中与赫连谈事时他手中的酒壶……
     　　赫连……言墨卿……
     　　瞬间，不善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两人，随着陆子涛不断靠近他们，双眸也开始渐渐阴狠起来：“言大人……”
     　　“呐~陆将军，准备好了我们可以早点出发。”爽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打断了陆子涛的话，点了点头就算示意了一下，别有深意地看了赫连一眼也就没有再为难言墨卿他们，继续在马车里盘点着自己的行李。
     　　赫连双眼带笑地看着言墨卿和非影，走近了才看清他身后跟着一只纯黑的獒犬。看到昨晚那人出现在眼前，言墨卿下意识地拖着非影后退，侧过脸却望见非影双眼直直地看着那条大狗，慢慢挪动着脚步靠上前弯下身子盯着它。
     　　乌金吗？
     　　记忆里和自己共同求生的獒犬……
     　　不堪的过去……
     　　只有和乌金才会感觉到快乐……
     　　非影看着那条獒犬动了动嘴，缓缓伸出完好的右手，不知不觉间，赫连的眼神直盯着非影，而对方毫无知觉地只是一味地看着那只动物。
     　　獒犬似乎也被非影的温柔蛊惑着，吠了几声后竟慢慢向他靠近过去，感受着头顶的抚摸，示好地探出粗糙的舌头舔着非影的手。
     　　顿时，一抹无声的笑降落在非影唇畔……
     　　淡淡的……
     　　温和的……
     　　居然……笑了……
     　　这个样子的非影，连言墨卿似乎也是第一次看到，一旁的赫连也是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细细地柔抚着獒犬的皮毛，看似虚弱的动作无处不显得极致温柔……
     　　那可是自己养的獒犬，居然在生人面前也会此般乖顺，似乎这也是第一次……
     　　内心一处薄膜被轻轻敲击着，赫连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干裂的唇瓣，纤细的身形，被风吹扬起的发丝……一切都不如那嘴角的一抹人气来的生动……
     　　这种笑不适合这种人……
     　　但这种笑只配得上这种人……
     　　赫连一个伸出手的动作引得言墨卿立马就回过神来拉起非影警觉性的后退，动作似乎牵扯到了非影的伤口，眉头蹙起的瞬间，獒犬冲着言墨卿狂吠，似乎在怪他将非影弄痛了。
     　　狗……
     　　的确通人性……
     　　“赫连公子，可以启程了。”准备妥当的陆子涛走到赫连身旁硬挤着笑容看着他，语气似是提醒，更让人错觉地以为是命令。
     　　赫连听了也不怒，笑了笑，扯扯束着獒犬脖子的绒绳，那狗立马就听话地停止了叫声，蹲在赫连脚边骨碌着圆眼睛。
     　　“呐~它叫富螣~”笑着看着非影告诉了他狗的名字，赫连转过身深意地笑着看着陆子涛，“不知将军打算将这两位公子如何处置？”
     　　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对面的言墨卿两人，眼角的笑意开始变得诡异：“言大人，对不住，还得再撑个过关卡的时间就成了。”说着打了个响指命人扛了个大箱子，眼神示意着手下将言非二人塞进箱里，没有让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抽出金锁就将他们锁在里面。
     　　“赫连公子，可否出发？”
     　　“当然，将军已经浪费了我很久的时间了。”看着陆子涛将大箱子扛进马车里，赫连牵着富螣复又看了看马车方才离去。
     　　
     　　商队行到孟牢关前，陆子涛无疑是紧张的，低眉偷偷看了眼前队的赫连，见他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毫无半分作假，屏了屏气看看四下的境况，继续朝前赶路。
     　　关口的查检严肃且仔细，好在把守在关口的士兵见到赫连的次数颇多，毕竟是生意大到赫连家族这样的少之又少，更何况，当家的对人真正是热情。
     　　陆子涛走在马车旁边，检查的士兵并没有对他起疑，暗暗松了口气时，发现检查的统领拦住了马车，那口气复又默默提起。
     　　“这里面是什么？”见那位统领打开马车的门用佩刀敲打着车厢里那个大箱子询问着车夫。赫连见状快步踱过来，瞄了瞄一脸紧张的陆子涛一阵暗笑，兄弟似的拍打着统领的肩膀：“呐~顾统领，这里面都是一些商品，多且小，我怕胡乱放着杂乱，就拿了个大箱子装了。”说着不忘向那人手里塞了足够分量的银两，笑呵呵地看着对方。
     　　“即使如此，我们也不为难赫连公子。”悄悄将手上的银两放进衣襟里，那统领挥了挥手向前面的士兵示意着通过。
     　　乱跳的心脏终于缓缓停歇下来，陆子涛不经意抬袖擦了擦汗，袖上已印下深深浅浅的汗渍……
     　　出关后，陆子涛又回复了将军的威严和小人的得志，一跨上马背后只是匆匆向赫连形式性地揖了揖，大喝开口着行军，向着突厥赶去。
     　　看着纷乱的马蹄扬起阵阵尘土，赫连盯着远去的队伍忆着记忆中的那抹微笑，轻轻抚摸着蹲在身旁的獒犬的头顶，那皮毛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
     　　久久不散……
     　　
     　　言墨卿一脸担忧地看着伏在稻草上半昏迷的非影，从大箱中出来后情况还算好，只是连续不断的赶路使得他身子日渐虚弱。
     　　这样下去不行……
     　　会死的……他会死的……
     　　心底深深地告诫着自己，看着非影奄奄一息的样子，言墨卿心底一阵抽痛，什么忙都帮不上，感觉不到他的苦痛，更听不到他虚弱的声音，只是他苍白无力的脸色早已将一切显示在他眼前，只是这一望，却更让人心酸……
     　　“陆子涛！陆子涛！停车！”狠狠捶砸着车厢，言墨卿用着仅剩不多的体力喊叫着，想让车厢外的人听到。只是上千匹马的蹄声怎是人声所掩盖得了的。
     　　直至声音嘶哑，只觉一阵徒劳后，马车竟慢慢放缓而后停下。
     　　陆子涛一脸凶狠地看着言墨卿，因为赶路的缘故，脸颊上全是汗液。此时正紧皱着眉头盯着对方，仿佛想要生生将他活吞。
     　　“什么事？”
     　　咬了咬牙看着昏死过去的非影，言墨卿只能低声下气地扑过去拽着他的衣袖：“救救他吧，快救救他，他快不行了，快救救他……”
     　　为了个奴才居然耽误他赶路的时间？
     　　陆子涛心下不快，推着言墨卿的肩头就打算关上车厢门，被言墨卿用力挡住：“陆子涛！求你……快救救他……快……”
     　　“死了正好！狗奴才！耽误我好事！”一把狠狠推开言墨卿，陆子涛攥着昏迷的非影的脚踝将他拖下马车就这样扔在道旁，心烦意乱下一记手刀砸晕了发狂般的言墨卿，锁好车厢门，冷眼低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奴才，毫不怜惜地抬腿踹了他一脚泄恨后转身继续赶路。
     　　大风吹动尘土覆在非影脸颊上，身上，他只是如同死去一般毫无反应……
     　　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