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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楚腰纤细掌中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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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嘉元年,庆的是十三郡的收复和与燮联姻。
        新年初始,张祈瑞班师回京,京城百姓夹道欢迎,锣鼓鸣炮欢声雀跃,早忘了先于镇国将军回京的曾雄之部带给他们的悲痛。曾雄将军与众多军士只受到了誉帝亲迎的荣耀,但这份荣耀却是因军中有景永福。沿路看热闹的百姓不明前线战况,见曾雄军中伤兵半数带伤,还以为是支专送伤员的部队。
        景北战事了结,前线的张祈瑞部将尽数连升了一到三级官阶,但曾雄只从四品武将升到三品副将。曾雄没有抱怨,景永福造访他时,他道:“建功立业固然光宗耀祖,可这并非在下的追求。对一个军士来说,保家卫国才是平生唯一职责。相比死去的绝大部分默默无名的军士来说,我还活着已经很幸运了。”
        景永福黯然,誉帝虽然犒赏三军,但抚恤死难军士,却是少得可怜。死者已矣,可活着的人都能看到,感受到,更不提救助被洗劫的十三郡百姓。她对誉帝很失望。
        喜王景申韫回京后一直以伤重为由没有露面,誉帝在喜王府邸外加派了宫廷侍卫。但以铁剑盟的势力来论,真要动起手来,这些人还不够。景永福建议誉帝派专臣卑词谦恭联系景国几大门派,诚邀他们为朝廷献力,誉帝照做了。
        在水姐他们回到永福宫前,景永福每天的起居非常规律。上午见下景申茂,与之用完午膳后,下午窝在永福宫看书,晚膳后有时景申茂会来看她。景国皇后只有刚回京城那日见了景永福一面,也就是那日,她免了景永福每日的例见,说是长途跋涉需要休养不可太劳累。景永福也讨厌见她。可能因皇后的态度冷淡,加之景申茂忙于处理战后诸事,后宫诸多姐妹们来见景永福也不似出京前那般频繁,惟独瑾秀郡主例外。
        将许燮王李易的她,不知从哪个绕嘴的宦官宫女嘴中得知当年李易曾求婚于景永福被逃拒,于是乎,她看景永福的目光脱了伪装,换了□裸的挑衅。瑾秀郡主的怨恨景永福能理解,她从一个“贱民”摇身一变成了誉帝的爱女,分了瑾秀郡主原本就摊分不了多少的父皇之爱,这是其一;而她曾拒李易的求婚,瑾秀郡主就等同嫁了一个“贱民”不稀罕的燮王,这是其二,也是瑾秀郡主的最恨。
        只是看一个美丽尊贵的公主忽然变成了长舌毒妇,景永福有点不习惯。除了沉默,她的确拿一个没事就跑到面前咒骂自己的小女子没辙。她要反唇相讥很容易,可是却没有一点意义。瑾秀郡主终究要离开她的视野,远嫁到燮国且永无归期。所以景永福阻止了小翠毒哑她的意图,每天命宫女常备茶点,供着自己的涵养。
        景永瑾——瑾秀郡主的芳名——咆哮了数周后换了方针。几周下来景永瑾察觉景永福对她的言辞无动于衷,便不再骚扰景永福的耳根,而换了敦促景永福早起晚睡。这一招对景永福这样的懒人着实管用,景永福顶着两个黑眼圈一日后,景永瑾就不小心生病了。
        小翠自行办妥景永瑾后,对景永福道:“还是做毒医好!”从景北回来后,小翠曾决心以后要研习正经医术,少下毒害命,但被景永瑾一搅,又坚定了毒医方向。景永福心下不安。好好一个天性善良的女孩家,本有望成为天下名医,却被她引上了歧路。
        景永瑾病假暂别的次日,景永福带小翠走访了景国宫廷的太医院。
        两人去的时候,恰逢午休,只有当值的两名太医在。宫中能任值的太医一般都挂着三品虚职,而景永福两人又是陌生面孔,且穿的都非正式宫服,故而太医只当她们是后宫哪位贵人遣来的,其一对景永福微施一礼,另一位长者只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年轻者处事较圆滑,替长者掩饰了句:“两位姑娘是首次来太医院吧,这位是我们太医首辅包延椿,我是顾凌。这会儿包太医正忙,不知我能为两位姑娘效劳吗?”
        景永福和小翠同时盯眼那包延椿,太医首辅,也就是太医院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即便景永福换身正式宫服,也就得他如顾凌般那样一礼。反思他若没有几分本事,也当不了太医首辅,更不会如此倨傲。天下有才者,多半持才而傲,鲜有贤者甘居人之下。
        只见包延椿白发朱颜,神清貌秀,与普通年老者天壤之别。他正执笔疾书,不知写些什么。
        顾凌见两人目光所向,尴尬一笑:“显见两位姑娘是来找包太医的,且等片刻,待包太医书完手上的一段。”
        景永福对他淡淡一笑:“顾太医不用招呼我们,你也去做你的事吧!”她找了张椅子坐下,小翠也无声地站到她身后。顾凌一怔,随即转身泡了两盅茶送来,“那就请两位姑娘等一下了。”
        茶品了两水,包延椿还在写。小翠有点耐不住枯等,一双小脚一会左移一码,一会右挪一下。景永福扭头看了看她,恍然大悟,于是便起身道:“小翠,我们回。”
        顾凌闻声又过来客气,景永福笑道:“无妨,本宫忽然想到些事得回去办,以后再来拜访。”顾凌闻言神色一变,竟要行跪礼,景永福阻了。“不用多礼。”她瞟一眼包延椿,后者行文之手似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畅写。
        景永福对顾凌道:“顾太医且放心。”下面那句她不说他也明白了,她不是来找茬的。
        顾凌亲自送二人,太医院前他趑趄不前地问:“还未请教贵人名讳。”景永福说了,顾凌神色更是大变,近日景永福的名号在景宫比贵人娘娘更响。
        问明包延椿的下次当值的时日后,景永福带着疑惑不解的小翠回了。
        “平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走到半道小翠忍不住问。
        景永福笑道:“你没洗澡,包太医嫌你臭!”
        “不会啊,我……”小翠忽然明了,“敢情他闻出了我身上的毒药味?”
        景永福故意取笑她:“人家是正经太医还是首辅,见了你这小毒医,没把你直接丢出去就不错了!”
        小翠自言自语:“不至于吧?鼻子这么灵?都是无毒的草药配的,他怎么就那么厉害?”
        景永福叹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年纪都够做你太爷爷了,就算不曾尝遍百草,但这么多年的各种药草味熏都熏出精来了!”
        “要不下次你一个人去?”小翠犹豫。
        景永福笑道:“现在吴仙子不在我身边,你就舍得放我一个人在宫里走来走去?”
        “好嘛好嘛,我不离开你这个怕死鬼!”小翠话锋一转,“不知穆大哥现在怎样了,这两人也是的,一个虽说伤没痊愈,但住宫里还怕我治不好他吗?偏要去找迪王的人。吴仙子就更奇怪了,一回京城,丢下三字‘去办事’转身就没影了!她不是说要守你一年的吗?”
        眼前几个宦官走过,景永福顿了顿。他们行礼后走远她才道:“我通过杨骥得了我娘的回应,司马秋荻压根儿就没求过吴仙子,那是她扯谎。”
        小翠惊讶,景永福又道:“但吴仙子与我们同走景北这一遭,除了爱说些怪话,从未害我们,反倒确实帮了我们不少。随她去吧,该回的时候肯定会回。”相处了一段时日,景永福已确定,吴仙子所言的了断,应是景申茂而非自己。
        两人回到永福宫后,已在堂上等了一会的杨骥邀景永福出宫,景永福问他何事,他却反问:“不知殿下愿意见司马秋荻否?”
        景永福一怔,何时司马秋荻跟李菲亲近了?
        小翠在宫里憋的慌,怂恿道:“去吧!去吧!”
        在大批侍卫的扈拥下,景永福与小翠风光的来到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扬花三月。此酒楼的名气早在厚轮她就听说过,可如今反思她才明了,它真正的店名恐怕是“杨花三月”才对。难怪她只是在淄留开了个天然居就被人盯上了。李菲的母妃娘家杨氏一族,肯定在景燮两国经营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酒楼。
        因大批官兵的到来,扬花三月的酒客们陆续离开,景永福听见门口不断响起酒保的歉语,但少有人答腔,她估摸老板已经吩咐过减免费用。
        杨骥一到扬花三月便进去为景永福安排,等他出来的时候,酒客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这使景永福想起了李菲的清场,只是眼下已换了景国都城。
        景永福与小翠下了马车,酒楼外看热闹的百姓见是两个年轻女子,议论的声音更多。杨骥的身后跟着酒店掌柜,一位身材肥矮的中年男子,他点头哈腰的样子让小翠嫌了一眼。在小翠心中,世上最好的掌柜就在身旁,旁人都无法比。可实际上景永福当时过于轻狂,连轩辕不二都不放眼里,这一点小翠就管不上了。
        景永福望着小翠笑了笑后,进了酒楼,她发现扬花三月的店堂布局与天然居相似,小翠也看着眼热。掌柜在前面引路,嘴上不停地介绍,其罗嗦程度只在景永福当年之上。从扬花三月的历史说到周遍环境,从菜肴特色说到素材产地。两人细细听了,景永福随口问了句,这才知晓,扬花三月的店堂就是李菲使人依天然居照搬的。这该算抄袭了吧?景永福心下好笑。
        二楼显然早被清空,两人走过宽长的走道,进入正南方最大的房间。掌柜这才告辞,恭身而退。杨骥犹豫了一下,对小翠道:“小翠姑娘,你跟我来一下。”
        景永福心一怔,小翠却径自走进房间里间,“我先看看。”她看了后很快退出,古怪地道:“我是得跟杨大哥出去下,平菇你自个待一会。”
        景永福完全呆住。里面的人绝不是司马秋荻!
        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她慢慢地移了一小步,又定住了。
        过了很久,他愠怒的声音响起:“杵在哪干吗?还不快过来。”
        景永福深吸一口气,低着头乖乖步入。没想到李菲竟又偷偷跑到景国!真是的……
        但她一走进房间,差点没被气死。这里间竟如同寝室,附带房间供客人小憩的酒楼不多,但没这样的布置的,扬花三月又不是青楼!红木雕花的床身,粉红的帷幔,丝被上好象绣的是鸳鸯戏水……
        “这房间比本王好看是吧?”他又来一句。
        景永福连忙将视线从床上移开,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又转了目光。她心道,不能怨她,李菲今日穿了身米色,在周围一堆醒目家什中不算太显眼,好吧,显眼总是有的,不过看多了,有点不好意思了。景永福不敢细看,只怕一眼她就先红了脸。自从那日她亲了他,要叫她再跟从前似的,无视他的容光真的很难。
        李菲也似察觉到她的尴尬,恢复了一贯清冽的声音:“这酒楼和天然居比,哪个更好?”
        景永福沉吟道:“规格在天然居之上,菜色没尝过,但想必不差。只是……天然居没这样的房间……”
        “别说房间,说说楼下的布局。”
        两人一问一答,这样几句后李菲终于找不出词了,不过就算他再找出新词,景永福八成也答不上了。
        沉默中,景永福盯上了李菲的脚,今儿居然穿了双布鞋,还真难得一见。她眼光稍稍一转,从这米色衣裳的下摆来看,也是普通货色。但世上能将这普通货色变为绝色的,也只他一人。
        李菲忽然又问:“不敢抬头吗?”
        景永福立刻抬起头来,目光一个凝滞。李菲坐在窗前,正半侧脸斜睨着她,一条宝蓝色发带松松绑着长发,米色的长衣只扣了下面三扣,露出白色的里衣。朴实无华的衣裳生生被穿出风流别致,害她再次垂目。
        李菲悠悠道:“亲都亲过了,这会子倒不敢看了?”
        景永福的脸顿时泛红,低低道:“你又跑来做什么?你都好了,景申韫还能不好?万一他知道你在,找上门来……这儿可是景国京城啊!”
        “他们只道是司马秋荻来找你。不过司马那小子明儿也会到。”
        景永福立时反应过来,杨骥是故意问那句“是否愿意见司马秋荻”。
        “宫中有喜王耳目?”
        李菲却站起身来,向她走来:“你以为你的父皇是怎样坐上皇位的?”
        景永福心下大惊,脚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誉帝稳做那么多年皇上,你以为他凭的是什么?”
        李菲又走近几步,景永福的脚后跟“砰”一声碰到某物。她回头,竟凭空多出张椅子。一根手指在她肩上一点,她就顺势坐到了椅上。等她再转回头来,李菲已将一手按在她肩上,俯视她道:“坐稳了没?”
        她才道了个“坐”字,他便俯下身来,堵下了后面的字。她的心猛跳一下,喉间莫名一动,那吻便夺走了她的呼吸。他的长发松了,轻轻落下,抚到了她脸上,细细密密。
        她微微地颤了下,他接着就放开了她,她垂头开始喘息,只听他道:“下次还是换你亲我!”
        景永福一口气呛住,咳嗽了起来。李菲连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低低道:“你忘了吗,你欠我一年,本来只欠我一年,但你半路逃了,还跑了那么久。你说我欠我多少?”
        她答不上来。他忽又清冷道:“我在毓流找到你的时候,真恨不能丢你到海里,把你按进深水,可见到你才知道我根本做不到。”
        “来!”他向她伸出手。
        她握住,他一把将她拉起,竟是拉她走向床。景永福心跳得厉害,李菲猜到她想什么,又是一笑,“怕了?”
        结果他又耍了她,他从床上掀起丝被,将她包成粽子,然后横抱起,踢开墙上挂画的暗门,闪身入内。她眼前顿时黑了,只听他低声轻语:“我们离开一小会儿。我已嘱咐过杨骥他们。”
        景永福“嗯”一声,然后将头靠在李菲胸前,任由他带她穿梭暗道。被子很温暖,而李菲的动作异常轻灵。在一个口子前,李菲纵身一跃,两人一起坠落。“噗”一声落地后,他们进入了地下的过道。李菲飞奔着,过道里响起轻而脆的脚步声。嚓,嚓,仿佛一种古老的乐器以特有的节奏打着拍子。时间不知长短,但景永福却觉着那地道却很短,很短。
        两人出来的时候,已在一家宅院府邸。景永福忽然笑了笑道:“燮国人都会打地道!”
        李菲沉声问:“你是说司马家的吧?”
        她只笑不语。
        李菲当即不再说话,一个飞身竟带她上了屋顶。然后几个起落,身法极快的掠过屋檐,掠过街巷,直到来到京城西角,一座很僻静的府邸。李菲抱着她一个旋身坐在那宽长的屋顶上,是时夕阳斜照,将他米色衣裳染了层红,而他的长发已散,薄唇轻扬,一抹淡淡的笑容令夕阳失色。
        “来了景国几次,还没好好看过京城的落日。幸好这房子周围离人家远,不然我们就被人发现了!”
        她喃喃:“就是来看这个?”
        他浅笑无语,手却将她身托起几分。
        景永福脸立即刷红。他是特意换个地方……
        她将头埋的深深,他却从被子里挑出她下巴,抚了下她的脸庞,跟着垂下头,轻轻一啄她唇,长发从她脸上滑过,他一触即离。景永福看着他抬头转面天际,久久不动,她也转面去看那夕阳。厚轮看过,淄留看过,毓流也看过,小翠小时候还跟她说落日就是蛋黄,可此刻眼前的落日却格外艳丽,冬日的落日竟予她温暖如春,明似旭日的感受。又过了很久,景永福偷偷地动了几下,却看清了裹着她的还真是鸳鸯的被面。她的脸又红,但没再缩回被子里。她躺在他怀中,安静地看他。
        李菲比落日更美的浮笑似嘲笑,她心叹,他不是迪王该多好?
        太阳渐渐下山,天换了灰黄,陈蓝,最后黑色笼罩城市。
        两人原路而返,回到扬花三月的房间,李菲坐在床边,不解开景永福的被子却道:“好象有人来了。”
        她一窘:“那还不放开我?”
        李菲凝望她微微一笑:“这样挺好的。若你就一直这样,倒也有趣。”
        动静从屋外传来,似有不少人上楼。景永福皱眉,能无视她众多侍卫闯入扬花三月的应该是个身份不低于她的人。
        她正想着,不防李菲将她放平,拉好被子,低低道:“冲着你来的,本王会会去。”他一个转身帷幔在她眼前落下。
        来人在门口停下,一位宦官的声音尖利:“就这间门关的严实,想来她定在里面。”
        一个庄严的年轻少女道:“传!”
        宦官提高八度嗓音:“里面的人听着,这间房间琼纹殿下要用……”
        杨骥在旁道:“惠福殿下早就走了,这屋子许久没动静了。”
        宦官冷笑:“那你们都堵着门口做啥?”
        杨骥不亢不卑地答:“我们在等殿下回来用膳!”
        另一宦官厉声道:“跟他们罗嗦什么,进去一瞧便知!”虽然言辞不敬,但宦官们没得令终究不敢破门而入。
        景永福在床上撑起身,李菲还在耍她!以李菲的修为就算不知是琼纹公主,也该知来人是个年轻女子,可他却偏要把她放在床上拉下帷幔。她正要下床,却听李菲在外间清冽的道:“怎么又有一位公主造访?不过这位公主好似脾气大了些。掌柜的,按规矩办!”
        门外掌柜道:“请费公子指点乐艺,百金;棋艺,百金;书艺,百金;画艺,千金。”
        景永福差点笑出声来,赶紧捂住嘴,将脚收回了床上。
        外面的琼纹公主景永纹似乎示意了下人,宦官道:“开门!还怕殿下少了打赏?”
        李菲冷冷道:“打赏?那还是请殿下回宫打赏去!本公子无暇奉陪!”
        “不就是个卖艺收金的……”“啪”一声清脆耳光声截断了宦官的话,景永纹沉声道,“下人无礼,请公子海涵。不知本宫现在可以进来请教公子四艺吗?”
        李菲沉吟道:“掌柜的,请殿下进来!”
        门被推开后很久,也沉默了很久。景永福能想象一般人见着李菲的震撼,当日她初见他,也不敢正视他的貌颜只得移了目光打量他的手。而此刻李菲虽然衣着朴素,可那朴素却被他穿得云淡风清,飘逸之中清雅绝尘。艺师,倒还真有些像,如果能将眉宇间逼人的贵气掩饰那就更像了。
        长久的一段沉默后,景永纹不知在说什么:“费公子风度不凡,本宫先前失礼了。看来还是惠福有本事。”
        李菲自然没有答腔。可能是宦官神色不对,景永纹沉声道:“你们先退下!”
        脚步声声,但没有关门声,更没有李菲的声音,只听景永纹又道:“我那妹妹不知是命苦还是命好……失散多年后好不容易回了宫,本想跟她多亲近亲近,今日却听说她出宫去了。我担忧她不知谦让,闹出事来不好收拾,赶到这里直到见了公子我才知道我多虑了。”
        景永福抱着被子偷乐,景永纹也有今天!前面几句话已经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后面的解释更有失身份。
        李菲依然没有说话,景永纹枯坐良久后道:“听公子口音,不似我景人,倒有点像燮人。不知公子是否与我那妹妹在燮国结识的?”
        李菲清冷一声“是”。景永纹便没了词。景永福再次感叹,敢情李菲初次见人都如此冷淡,惜字如金。她倒还好,有求于他当时身份也低,而景永纹贵为嫡公主,能忍下来还着实不易。
        又是很长的一段沉闷后,景永纹道:“费公子一直目视无物,难道真会为区区百金千金甘为艺师吗?”
        李菲淡淡道,“你无心求教,请回吧!”两人对话因景永纹首先去了尊称,李菲自然直呼她为“你”。
        景永纹低低道:“我本是为我妹而来,既然如此,那不打搅公子了!”她站起身,走了一步,停下道:“这里间竟是间憩室?”
        抱着被子的景永福心下一惊,若景永纹走进来,看到床上的她,不知会如何作想?
        却听李菲笑道:“我携贱内同至京城,里间自是我夫妇休憩之所!”
        景永福面孔当即僵硬,景永纹的表情也如出一辙。
        “原来……这样……”
        李菲道:“我夫妇打算在此故地重游,到底还是景国情致怡人,风光旖旎。”
        景永福咬住下唇,李菲耍她要耍到什么时候?什么叫情致怡人风光旖旎?而且还是对着看见一角帷幔的景永纹说。姓李的男人果然一个比一个不要脸,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咳!”景永纹也红了脸,道声告扰便匆匆离去。
        她前脚一走,等候在外的掌柜或是杨骥便又关上了门。脚步声远去,景永福丢开被子跳出帷幔,扑到李菲身前,对着他胸膛便是一捶。不过她没有打到,李菲极快的抓住她的小拳头,微微皱眉道:“伤还没全好,不能被你打这里。”
        她的火气顿时全消,凝望他敞开米裳露出的里衣,想到那日见到的伤,还有半身浑似透明的肌肤,不觉呆了,脸上渐渐热了起来。
        “想什么呢?”他边问边打开她的拳头,十指交缠,磨来蹭去。
        景永福回过神来,抽出手,恨恨道:“想你燮国情致怡人风光旖旎,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他笑道:“要试一下吗?”
        “你!”景永福羞怒,转身不去看他嘲弄的神情,却被他从身后抱住,只听他低声细语:“要说我真的情致怡人风光旖旎,你倒是痴迷啊!”
        她心下大乱,耳边是他吐气温热,后背被他紧紧贴着,脖颈前是他双手。
        “耳朵怎么这么红?”
        景永福刚想说放开,她的手才搭上他手,耳垂上便传来奇异之极的感觉,浑身一颤,身体开始酥麻。她不禁牢牢抓紧他的手,声音几乎跟蚊子嗡嗡:“放……放开……”
        他却含糊不清地说:“不要说话。”
        在她几乎瘫痪他臂弯的时候,救兵终于来了。小翠在门口道:“平菇!吃饭啦!”
        李菲总算放过她的耳垂,懒懒地道:“吩咐掌柜的,今天加道卤汁猪耳朵!”
        景永福想也不想,抓住他的手就是一咬,一圈红印打上后,她叫道:“小翠,别忘了,再叫上猪蹄!”
        李菲放开她,笑了起来。
        景永福白他一眼,转头又追加道:“炖得酥烂些!”
        小翠嬉笑而去。景永福觉得不对,仔细一瞧,房门上的糊纸竟被小翠用手指挖了个洞眼。她立刻双手掩面,太丢人了!边上的人笑的幅度更大。
        饭菜不久后送来,还真有卤猪耳朵和猪蹄,更有不少以蘑菇为辅料的菜式。小翠送完菜后,无视景永福冒火的眼光,还说了句“费公子多吃点!蘑菇很补的!”便一溜烟似的闪了出去。
        这一顿饭李菲吃着极舒畅,而景永福先恶狠狠的盯着猪蹄子——这道其实她并不喜欢吃的菜拼命啃着,等她啃到一半,见李菲递来一方洁白的帕子,她彻底的悲哀了。为什么猪耳朵可以吃得很优雅,而猪蹄子却要啃得如此狼狈?
        景永福很快就吃饱了,李菲一向慢,他见她干坐便招来了小翠和杨骥。
        “说给她听!”他一声吩咐后,杨骥开始跟景永福讲燮国亲使的一干事情。
        明天要到的燮使都是认识的熟人。和亲使是薛桐颐,他将按照燮国王室的婚礼仪式来完成迎娶景国公主的前面两步。先纳采,也就是来景国提亲,接着问名,除了问清楚公主的生辰八字,还可能做些别的调查。除了薛桐颐之外,还有曾在淄留与景永福交好的方晓春。不过方晓春现在可不是以前副七品的地方无名小吏,而是薛桐颐的副使。
        杨骥讲完后景永福陷入短暂的思索,李菲依然优雅地细品慢嚼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她。她回他一眼,道:“李易派的都是我认识的人,他必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找些旧人来拉拢回以前的情分。可是他既打算迎娶景永瑾了,何苦来着?”
        李菲悠悠道:“是啊,你有什么好?既无美貌……”瞥景永福一眼,“又不解风情,要不是认了个爹换了个身份,也就是毓流海边某个村子的村姑一个。”
        景永福忽然莫名黯然。不解风情?难怪他手段如此高明,应该是久经风情了。虽不娶妃纳妾,但伺寝的女子该有不少吧?
        她心下越来越不舒服,站起身就往外走:“小翠,我们回!”
        “怎么了?”身后那清冽的声音问。
        景永福拉住小翠的手,也不答他,就走出了房间,杨骥随后追了出来。景永福走到楼下,楼上房间忽然响起了笛声,一短一长一清一浊,委婉动人如泣如诉。她停了停,又咬牙继续走,直到上了马车,车行了一段路,才听不到那笛声,可那份婉约却始终萦绕脑海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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