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皇后-第四十五章 意外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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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落直直的注视着地面,那是一块块上好的青石铺设而成,冰凉的地气似穿透了她的绣花履鞋,渐渐渗透入她的脚底,再缓慢向上浸润,直至双腿渐渐麻木。一粒粒白色的药丸,滚落了一地,好似散落在荷叶之上点点晶莹的露珠,耀着她的眼,刺得一阵疼痛。
        极大的前厅,稀疏的黑檀木摆设,此时却让人觉着无比压抑,空气中有些窒闷,那种闷仿佛是从心底逼出一般,一层层的覆上心间,渐渐透不过气来。
        “是媚香。”她低低的答道,声音宛若天上游云飘渺无踪。即便不抬头,亦能感受到他身上浓烈的寒意直逼而来,冷的教她不由自主的拉拢了下衣襟。
        “七皇子,你带着她前去灵州之后,有一日我养的猫,离园之中甚大,不小心走丢了,最后在她的房中寻着了。我本是无意打扰,不想却让我找到了这个。”骆莹莹斜瞥了一眼烟落,含着恨意,齿间冷冷迸出:“我道是七皇子为何突然冷落于我,着了你的狐媚之道。原来是用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七皇子,宫中向来禁止这等下作物什。”转眸看向烟落,不屑道:“我当你有多清高,平日里总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从不争宠。直教人以为你无意于荣华富贵,谁知道,你却是心思最毒的一个。我已经让人去查过此药的成分,甚是厉害,只消燃上或是服用一点点,便能让男女情动,不能自持。楼烟落,这等稀罕物,恐怕只有青楼中才有罢。到底是妓女所生,连伎俩都一般……”
        毒辣的话语如珠炮般袭击着烟落的耳朵,不停地轰响,在听到“妓女所生”之时,她清丽的容颜染上一分雪白,摇摇欲坠的身形惹人怜惜。一言不发,事实在眼前,她无法辩驳。
        风离御无心去听骆莹莹恶毒的辱骂,心中有如压着大石一般,无法喘息,语气简短而冷淡,只问:“你究竟有没有用过此物?”
        “当然有用过。”倒是骆莹莹先接过了话,摊开手掌,赫然是半枚媚香,冷声道:“那日我的猫儿钻入她房中的案几之下,我先是寻至这半粒媚香,当时只觉得闻上一闻便令人心神荡漾,心下疑惑,再顺藤摸瓜,竟是找到了一整盒此物。七皇子,我等了你好多日,今日终于盼得你回来,方能揭穿这狐媚的真面目。”
        烟落只静静的听着,心中冷冷一笑,骆莹莹当然是在撒谎,在离开灵州之前,自己早就在案几之下仔细寻过此物,根本就没有。骆莹莹应当是很早就已经握住她的把柄,她不明白,为何当时那般好的时机不揭穿她,而非要等到现在?
        风离御俊朗的脸庞之上满蕴雷电欲来的阴翳,整个人仿若一卷冰浪迎头痛拍而下,激灵灵一冷。震愣良久,方冷冷迸出一字:“滚!”
        烟落闻言,正欲转身,却只听得头顶之上一阵爆喝,如夏日滚滚霹雷惊射长空。
        “站住!”他转头看向骆莹莹,眸中透出几分噬人的冷意,恨恨道:“本皇子是让你滚!”
        骆莹莹起先一惊,满脸不甘,最终咬咬牙,眸中含了几分欲坠的晶莹,跺了跺脚便向门口直奔而去。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烟落不再说话,亦不挪动,只是静静的驻立着。
        周遭静的骇人,似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之声交错起伏,一个沉重,一个飘渺。
        风声在耳边回荡,这样的静让人觉着可怕,她只低着头,仿佛除了低头再也无事可做,只盯着自个的绣花鞋出神的瞧着。看得久了,眼睛有点眩晕,只觉得鞋上绣的花中竟是缓缓流出黑色的汁液来,沉的吓人。
        良久,他平静地问,“本皇子再问你,你究竟用了没有?我要听你自己说!”
        她不会撒谎,也不善于此道,更何况事实摆在眼前,只淡淡道:“有!”轻轻一笑,似一朵娇弱的花绽开在唇边,风姿楚楚。
        风离御眸中浮出死一般的凝滞,他有内力在身,区区媚香如何瞒得过他,如果对他用媚香,无疑是以卵击石,自投罗网。她承认了,她竟然承认了自己用过媚香。
        他自己有没有中过媚香,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了。唯一的解释便是,用媚香的是她自己!犹记得那晚,她在他身下辗转承欢,动情的喘息,晕红的脸颊,意乱情迷,媚眼如丝直教他亦深深陷入其中,不能自己,无可克制的反复要着她。
        那夜,他们契合的那么好,着实令人难忘。也是那一夜,他决定要好好待她。想不到,她的温顺,她的动情,从来都是骗他的。他只当她是渐渐倾心于他,不想真相却是这般。原来,她用媚香迷惑她自己,原来她不使自己意乱情迷便不能与他欢好,竟然是这样的。
        那一刻,他觉着有一把尖刀,正狠狠的凌迟着他的心,一刀一刀的缓慢的剜着,鲜血直流,渐渐汇成蜿蜒的小溪,再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英俊的容颜,渐渐覆上了惨白,薄唇颤颤发抖,他只觉自己深深地受伤了,即便是三年前的那件事,亦没有让他受伤至此,颜面尽损。
        又是一阵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睁眸时见天色逐渐暗了,仿佛是谁将把饱蘸墨汁的笔在天边抹了几道,昏暗无可避免的逼了过来。背光的阴影里,他负手站立,背影之中透出几分苍凉。
        烟落静静凝视着他,忽然,他转身。
        四目相望间,她看到了他眼底的受伤,竟是如针扎得她心中隐隐作痛。
        忽然,他擒住了她,一手紧紧扣住她的下颚,彼此间紧密贴着,无一丝一毫的缝隙。粗暴的吻狂热覆下,带着强烈恨意的啃咬,有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浓烈的腥味使她一阵恶心。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推开他,扶着一边的案几,胃中阵阵如浪潮翻搅,克制不住的干呕起来。
        心中痛得更甚,他如一头受伤的野兽,红了双眼,疯狂侵蚀了他的大脑,无法思考,上前一步狠狠揪住她的长发,迫使她看向自己,猛烈的摇晃着她,大怒道:“没有媚药,便不能与我欢好,是么?本皇子的吻,竟会令你想作呕?!你心中就那么惦着慕容傲?”
        经不住他的猛烈摇晃,她益发干呕的厉害,俏丽容颜渐渐如纸般透明苍白,呼吸愈来愈急促,说不出话来。
        风离御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反常,陡然放开了她,只见她瞬间如丝被般瘫软在地,心中一急,匆匆跑至门口,厉声朝外叫唤道:“快叫御医!”
        几个丫鬟闻声而来,七手八脚的将烟落扶至宜芙院。
        没一会,御医便赶了来。烟落正半倚着床,脸色发白,伸出冰凉的一手安静地让他号脉,风离御只阴沉着脸立于一旁,一言不发,空气中一如死般寂静。
        少刻,但见御医眉毛一扬,满是皱纹的脸露出浅浅笑意,捋了捋胡子,朝着风离御道:“恭喜七皇子,夫人已有两月身孕。”
        如在平静的湖面之上投入一枚巨大的石块,语出,四下皆是震惊,有她,亦有他!
        对望一眼,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俩之间蔓延。
        然而,尚且来不及消化这惊人的消息,却见程管家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已是满脸大汗,未进门已是高声喊道:“七皇子,不好了。宫中来了急迅,说是皇上不好了,突然倒下,不省人事,贵妃娘娘让你即刻进宫!”
        震惊!风离御怔愣得说不出话来,他今早朝走的时候,父皇还好好的呢,怎么会突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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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国色天香 第四十六章 失踪
     
      风离御即刻回神,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只怕是要出大事,急忙冷声吩咐道:“快备马!”
     
      程管家缓了一口气,应道:“皇贵妃的专设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双眸微眯,母妃这么着急,只怕是情况大为不妙,许是牵连进去了亦有可能,风离御脸色阴晴不定,脚下已是快步向外赶去,到了门口,又陡然转身,默默瞅了烟落片刻,不语。只对着程管家丢下一句,“看好她,有什么差错,唯你是问。”甩袖离去。
     
      幽幽吐气,如兰飘渺,叹息声如蝶儿无声无息的翅膀,烟落颓丧的靠上床头,倦容难掩。她向来月信不准,平日倒也没有十分地在意,只是觉着自己近来疲软无力,总是昏昏欲睡。起先她只是以为自己绣花时眼疲,想不到竟是有孕。
     
      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正有一个生命在成长,一丝甜蜜涌上心头,脑中不由得幻想起来,她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呢?可爱的小手,小脚,抚摸起来会有多么的细嫩?想着想着,竟是唇角溢出笑容也不自知。又忽的阴了脸色,身上的锦被有如千斤般沉重,坠的她洋身无力,两个月了,想来是第一次便有了孩子,是他的孩子,从此以后,她与他将再也牵扯不清。难道说,命运皆是天定?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可转圜?
     
      此时的红菱端上一碗血燕粥,盈盈望着她家小姐,面露喜色,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竟是有了身孕呢,红菱真是懵懂,近来小姐胃口差了许多,我竟是半分都未察觉呢。”
     
      “喜……”烟落失了神,只怔怔道,“何喜之有呢?”
     
      红菱未曾察觉她的异常,兀自兴奋道:“当然是喜!小姐,如今你是七皇子的妾室了。人谁不知,七皇子膝下无子,一旦将来七皇子荣登大宝,母凭子贵,你便是当仁不让的位列四妃之一。这可是无上的殊荣呢,要是生个男孩,便是皇长子,前途无量呢。”她喋喋不休的说着,如珠玉落盘,噼啪直响。
     
      烟落只觉得头益发的胀痛,倦意袭来,眼皮沉重,心绪烦乱,只道:“红菱,粥先搁着罢,我累了,眼下只想休息一番。”说着已是连连呵欠,侧了身,拢了拢被。
     
      “小姐,醒来要记得叫我,我给你热热粥,现在可不比从前,你可是两个人的身量呢。”红菱婆婆妈妈的吩咐着。
     
      “嗯。”烟落咕哝一声,不时已是沉沉睡去。
     
      ……
     
      另一头,朝阳殿。
     
      金碧辉煌的厅室,几丈高的穹顶,奢毕的雕花横梁,满满镶嵌着彩瓷壁画,数不清的层层叠叠的纱帐之后,隐隐可见硕大的黑檀木龙床。风离御赶至父皇寝宫之时,天色已渐渐昏暗。只见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频繁出入,神色焦虑。一众太医正跪地,不时的交头接耳,慌张不已。风离澈正在窗前来回踱着步,冷酷的表情,周身散发的冷意无人敢靠近。
     
      早已经过了掌灯时分,皇贵妃司凝霜摇起一枚火折子,缓缓点上了一盏铜鹤灯,幽幽暗暗的烛火摇曳,似一颗虚弱跳动的心。一见风离御来,急忙上前道:“你总算来了,今后没事不要总往宫外跑,眼下这般状况……”
     
      凝眉横扫了她一眼,风离御有些不悦。
     
      司凝霜倒是不再说话,厚重的脂粉亦无法掩盖她的焦急,梳高的云髻,满头冰凉的珠翠金饰,随着她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怎么回事?”风离御随手解开自个儿的披风,甩给一旁侍候的宫女,问道。
     
      尚未有人答话,风离澈只冷笑一声,道:“七弟好兴致,想必是美人入怀,夜夜笙歌,这等时候才赶来。怎么回事,这倒要好好问问皇贵妃娘娘了。
     
      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那抹明黄色,紧闭的双目,松弛的脸略显老态,气息似若有若无。事情显然不对,风离御凝色沉重。
     
      司凝霜按了按胸口道:“本是好好的,皇上下了早朝,上本宫的景春殿稍坐一会,只是一盏茶的功夫,竟是突然的吐了一口鲜血。本宫急了,待到御医赶来,便是现在这般状况了。”
     
      “太医怎么说?”他又问道。
     
      “太医说了,瞧不出什么毛病,许是劳累所致也未尝可知。”司凝霜答道,此番事情来得怪异,皇上是在她的宫中出了事,她难逃其咎,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劳累?!”风离澈只淡淡一哼,嘲道:“父皇身体健朗,人谁不知父皇年轻时曾数夜未眠,浴血奋战,杀敌无数,区区政事,何来劳累之说?只怕是人祸!”
     
      “二殿下,长辈面前,岂容你放肆!此般与本宫无利之事,本宫为何要做?岂不是搬石砸脚?”司凝霜此刻已是平静了神态,端出一副平日里的高贵冷漠,薄怒道。
     
      “本皇子并未含沙射影,皇贵妃又何必动气?”风离澈淡淡接口,长眉一扬,略略侧脸,掩去满脸的鄙夷与恨意。他的母后,死得不明不白,含了冤屈,至今没有沉冤昭雪,都是拜她所赐。
     
      司凝霜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牙气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暗恨,只待自己的儿子坐上皇位,第一个铲除的便是他。
     
      风离御上前一步,抓起为首的姜太医,怒道:“可曾瞧仔细了?究竟是什么回事?皇上若是有事,你们全都要陪葬!”狠厉的语气使在场的人皆瑟瑟发抖,伏地不起。其中一名尚且年轻的御医竟是吓得晕了过去。
     
      良久,一名极老的御医,胡子已是全白,深深拜倒,道:“臣等无能,确实瞧不出是什么病。臣等认为,或许可以先等上二日,如若皇上能自己转醒,便是最好。若是不能,臣等亦只能领了这死罪。然而,天下之大,能人异事时有,臣以为,不若向天下人昭告,张贴皇榜,请世间游医入宫,许能有用。”到底是历经风风雨雨,老御医沉稳的建议。
     
      张贴皇榜,岂不是天下人皆知皇上病危,如若此消息传入南漠与夏北国耳中,蠢蠢欲动,会不会乱上添乱?可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风离澈当机立断道:“好,就这么办,只是不用等上两日,眼下便去发榜,尽快为父皇寻得民间良医。”顿了一顿,他冷眸瞥向风离御,只道:“朝中之事暂由你我二人过目。”言罢,扬长离去。
     
      望着风离澈冷傲离去的背影,风离御暗自捏紧了拳头,直听得骨头咯咯作响之声。银牙暗咬,他此次去灵州,立了功劳,本来是坐稳了这未来太子之位。眼下却出了这样的事,父皇突然病危,又没有留有遗诏,那么谁来即位必将是一场轩然大波,震动朝野。
     
      “去传右相易兆,前来商议皇榜之事!”风离御冷声吩咐一旁的太监总管李长英。英俊的脸在烛火之下显得格外阴沉。殿外无边无际的黑暗直逼而来,直教人心中起了阵阵寒意。
     
      司凝霜亦是无语,只拧了眉头,伫立着。
     
      ……
     
      也不知过了多久,烟落幽幽转醒,天已是全黑,睁眼的朦胧间瞧见红菱的身影,似刚刚入内,为她点燃红烛。床头仍是搁着燕窝粥,只是热腾腾地冒着气,看起来是刚刚温过。
     
      迷迷糊糊地又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头万事不定,愈加觉得疲累。
     
      忽然间,只觉得一阵冷风钻入,激得她全身一阵紧缩。抬眸间只见大门敞开,骆莹莹竟是一袭白色暗花锦服,系着墨黑的披风,不似她平日打扮的那般光鲜夺目,身后是无尽的夜的黑暗,似一张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的网,欲将她罩住。
     
      静静的侍着门,良久,她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注视着正躺在床上的烟落。纤丽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发颤,偶然有屋内的流光一转,折在她衣服之上迸闪出几缕金光。
     
      良久,她似笑非笑,道:“听说你怀孕了?”
     
      烟落心中一沉,竟是下意识护住小腹。
     
      骆莹莹冷笑连连,不屑地看着她的动作,衔着一丝恶毒,道:“当真是婊子无情!”
     
      烟落深深皱眉,不解道:“何出此言?”
     
      骆莹莹抬头看了看飘渺月色,只淡淡道:“满街传言,皇上差庆元侯去凉州办事,如今是逾期未归。人人都言庆元侯失踪,只怕是凶多吉少!“
     
      “啪!”的一声,有瓷瓶落地。是正在打扫房间的红菱。
     
      “对不起,我一时不小心。”低头去捡起,“啊!”的轻哼一声,锋利的瓷口已是将她娇嫩的手指拉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鲜血滴至洁白如玉的瓷片之上,白的刺眼,红的分明。红菱自嘲一笑,掩去情绪,道:“看我,笨手笨脚的。”
     
      再看烟落,只睁大了空洞的美眸,无一丝焦距。
     
      天边挂着冷月,闲花静静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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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国色天香 第四十七章 花落人亡
     
      敞开的大门,已是早无骆莹莹的身影,就仿佛她从未来过一般,只余一抹清香飘荡于空气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烟落的脑中如猛雷劈过,无法思考。傲哥哥失踪了,怎么会呢?略显发白的菱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房中青铜麟兽鼎内,有一柱檀香袅袅升起,如一缕飘渺的幽灵四处游荡。良久,她终于开口,道:“红菱,拿件外衣给我,我要出门一趟。”
     
      “小姐,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呢?夜黑风凉,你可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啊……”红菱见她一副失魂落魄之样,不觉湿了眼眶,忍声道。
     
      “去拿便是!何必多话!”突然提高的声音,沉重的语气带着几许不耐,竟是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红菱一愣,旋即长叹一声,随手自衣柜之中取来一件外衣递给烟落。
     
      质地滑软的料子,触在掌心却是阵阵冰凉,一丝丝盛开的重瓣牡丹,红的,黄的,紫的,竞相怒放,在她的眼前盛开,与这萧凉的冬日格格不入,娇艳的刺伤了她的眼。
     
      “这件衣服?”口中已是喃喃问道。
     
      “哦,是前两日,锦绣坊差人送过来的,有好几件,只是这一件说是改好了花色。我瞧着既眼熟,又好似未曾见过,甚是奇怪呢。”红菱解释道。
     
      牡丹……
     
      不喜梨花,改绣牡丹!是这件衣服!手心里全是冷腻的汗水,无数血气尽数往烟落头上冲来,恐慌似滔天巨浪般吞没了她。颤抖的手,欲抚上衣服的领口,却因着剧烈的晃动,而无法握稳。强忍着,克制住颤抖,反复仔细的摸了摸,空无一物的领口,她的纸条已然被人取走,心瞬间沉入茫茫海底。
     
      他得到她送出的消息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七皇子灵州之行的岐山路线!凉州与灵州接壤,大约便是岐山附近了。
     
      记忆千疮百孔的缝隙间,她忆起了那蒙面男子掷出石子拦截那枚飞叶镖,忆起他失足坠落涯底的那含着无限凄惶眷恋的最后一瞥。脑中如无数蚁虫啃咬,嗡嗡作响。失踪!坠崖!失踪!坠崖!四个字反复不停的在她的脑中拥挤着,轰炸着,欲炸裂开来。
     
      会不会是他,会不会是他?反复的问着自己,又反复的否定着自己,做哥哥不会有事的,坠崖之人明明是日月盟的人,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暂时耽搁了,心中的痛一阵甚过一阵。烟落咬紧下唇,双眸微闭,心中不停地开始默念起《往生咒》,反复念诵亦不能抵消她心头泛起的惧怕。清丽的容颜愈发的苍白。
     
      户外有阵阵怪异的风,陡然吹灭了烛火,一室的黑暗,仿佛月儿都无法照入这深邃的房中,只余下冰冷的凄凉。
     
      红菱淡淡道:“我去点灯。”黑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突然,一丝光亮由远及近而来,起先只是一个小小亮点,愈来愈近,到了眼前,才看清了来人,竟然是程管家,又是一脸焦急之色,似有什么重要之事。
     
      程管家见着门大开,屋内却又不点灯,心下疑惑,略略提高了些灯笼,向里一照,却只见楼烟落一脸失神坐于床上,昏黄的烛火映照出了她脸色苍白如冬日新雪,似鬼魅般凄怨。
     
      “啊!”的一声,他吃了一惊,手中不稳,灯笼坠落于地,突突而上的火舌疯狂的吞噬着纸质灯笼,瞬间便化为一片灰烬,屋中到处弥漫着淡淡的焦味。
     
      烟落一脸茫然地注视着凶猛的火舌由旺至灭,汹涌亦不过是一瞬间。她只淡淡问道:“程管家,这么晚了,你可有什么急事?”
     
      兀自抚平了心跳,程管家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道:“楼夫人,若非情急,老奴实在是不愿打扰你。方才夫人的尚书府中差了人来,请夫人无论如何现在赶过去一趟,听说是尚书府主母服毒自尽,眼下已是弥留之际,无力回天,还望你能赶回去见上最后一面。”言罢,他不禁暗自叹息,人常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果真如此,今日是怎么了,连连出大事。抬头望了望阴郁的天色,此时已是渐渐堕入浓浓黑云之后,只透出一点黯淡的冷光,直教人觉着风雨欲来。
     
      再次陷入了震惊,烟落尚未从方才的惊惧中回神,整个人如灵魂被抽离一般。大娘竟然服毒自尽,好端端的怎么会横生这般变故?想着,手中已是飞快地为自己披上外衣,双脚利落的往鞋中一套,顾不得妆容与未梳理的长发。只对着红菱道:“快走。”
     
      说话间,已是小跑出了离园之门。只见尚书府中的马车已是在等,驾车的是她所熟悉的何伯。
     
      急忙生车,她问道:“怎么回事?”
     
      “大小姐,个中缘由,真是一言难尽啊!只可惜了老爷与大少爷,至今还在外地,恐怕是无缘见上最后一面了。”扬鞭一挥,马儿受惊,急急的奔跑起来。直朝尚书府而去。
     
      烟落险些没有坐稳,所幸红菱稳稳地抓住了她。心中簌簌的跳动着,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频频出意外之事,多得她已无法负荷。
     
      一路疾驰,约一炷香的时候已是赶至尚书府,匆忙奔向大娘所在的寝室,只见一屋子的人,皆是满脸痛色。李翠霞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侍奉在床侧,见着烟落,忙道:“烟落啊,快来见见你的大娘,只怕今后是再见不到了……”说着便泣不成声了,她掩面拭泪,一副痛心疾首之状。
     
      烟落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床头,此时的映月正伏于床头痛哭,见烟落来,也不搭理,只一个劲的掉眼泪,一双美眸肿得如核桃般大小。
     
      只见床上的方静娴眉间青紫一片,脸色腊黄,惨白的唇色,无一丝一毫平日里当家主母的风范,整个人若风中残烛,只消一碰便会灰飞烟灭。人之将死,也许便是这样了吧。
     
      映月轻轻靠向方静娴耳边,泣声道:“娘,姐姐回来看你了。”
     
      虽然平日里与大娘多有过节,可终归是自己的亲人,同一屋檐之下相处了这么多年,多少有几分感情,烟落亦是哑了声,轻声唤道:“大娘。”
     
      方静娴陡然睁开双目,似盼到了最渴望见之人,眸中窜上了地狱的火苗,呼吸沉重且急促了起来,如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袭来,伸出枯萎的一手,向烟落抓去,似要将他一同拽入地狱。
     
      烟落不明所以,只是上前轻轻握住大娘的手,冰凉的触感,没有温度,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寒冷,透心凉,胜过了一切。不想却感受到了大娘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紧紧掐住了她,指甲深深的陷入她的肌肤之中,留下一道道印血的痕迹。
     
      突然,方静娴半直起身,眸中窜出长长的火舌,拼尽全力,齿间狠狠迸出:“你会有报应……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语毕,便直挺挺地倒下,双目中含有血丝暴出,瞳孔散大,嘴唇微张,手指蜷曲向天,似在申诉自己满心不甘与愤恨。渐渐便再也没有了呼吸之声。
     
      屋内陡然一片寂静,静的似乎能听见暖炉之中迸裂的木炭碎屑,噼啪直响。
     
      映月却不再哭泣,只注视着娘亲渐渐冰冷的身子,怔怔发愣。
     
      大娘最后的话,使烟落浑然不解,疑惑的眼神投向映月,却只见她眸中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昔日那个天真可爱的妹妹,似乎在这一夕之间长大了。
     
      “怎么回事?”刁烟落凝声问道。
     
      “你岂会不知?”映月冷冷扫过烟落一眼,语气疏离,连平日里一声甜甜的“姐姐”都不曾叫唤。
     
      心中一惊,烟落蹙眉,道:“确实不知。”
     
      “听闻七皇子要纳你为侧妃,可有此事?”映月眸光流转,衔了一丝恨意,问。
     
      烟落心中疑感,此事只她知晓,连红菱都未曾告诉,因她只当他是随口戏言,不会当真。怎么映月会知晓?虽是不解,仍是点头应道:“却有此事。”
     
      “那你还说你不知道?!”映月突然跃起,揪住烟落的衣领,直直的摇晃着她,眸中泪水直流,厉声控诉道。
     
      红菱见状,忙上前阻拦映月,道:“我家夫人怀了皇家后裔,你可仔细着了。这般摇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担待的起吗?”
     
      映月一愣,在听到有孕之时,眼中蒙上了幽怨,放开烟落,只冷哼道:“那真是要恭喜姐姐了,先是晋为侧妃,再是有孕,日后只怕是前途无量。”
     
      语中的酸涩直教烟落的心阵阵紧揪。
     
      映月伸出纤柔的一手,轻轻抚上娘亲的额头,含着无限的眷恋,替她捞起一丝垂落的发丝,似旁若无人,道:“姐姐真是好福气,劳七皇子如此上心。竟是差人来府上同爹爹说,要爹爹以娘亲诋毁皇家名誉之由,犯七出多舌之理,废黜娘亲的正室之位,贬为妾室。再纳二娘为续弦。如此一来,才能正了你的名,从今以后你将不再是庶出,七皇子也好纳你为侧妃。”
     
      烟落愈听愈是震惊,遥遥忆起,那日请晨,七皇子心情颇好,她为他整装穿衣,他仔细盘问她的身世,还说耍纳她为侧妃。她本想着,自己的身份如何做的了侧妃。想不到,他竟是用这般的方法。
     
      映月幽怜一笑,继续说着:“娘亲这般傲气之人,又出身名门,岂能屈居人后?要她做妾室,便等于是要了她的命。”又是万般怜惜的替方静娴整理好了衣衫,再轻轻盖上被子,仿佛她只是沉沉睡着了一样。幽幽说着:“娘,其实你去了也好,映月知道你心里苦,去了便一了百了。映月知晓你不愿等爹爹开这个口,所以才在爹爹公差回来之前服毒自尽。只是可惜了,没能见上哥哥一面……映月知道娘的苦心,只有娘亲去了,才能保住映月嫡出的身份……其实……娘亲何必这样,映月不在乎的……”说着说着,早已干涸的眼眶之中,渐渐又汇戍小溪,点点晶莹的珍珠落地,无声无息。
     
      烟落见状,滞滞无语,只喃喃道:“映月……你听我解棒……”
     
      “不用了!”映月看也不看向她,只淡漠道:“从前娘亲常在我耳边念叨,说你们母女狼子野心,将来必是祸患。我从不信,只当自己的娘亲不能容人。可如今……我才是真真正正懵懂无知……”
     
      “恭喜你即将戍为皇子侧妃,青云直上,今后必定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所高攀不上的了。不如咱们就此别过,姐妹特份自此尽断。绿萍,送客!”
     
      冬日枯枝的村影透过轻薄的蝉翼映入室内,纵横交错,迷茫而又诡异,风吹过,沙沙作响。
     
      烛火燃得太久太久,早已是疲软无力,耷拉着蕊子,光芒中已是含了几分杂质,拖得映月孤寂的身影愈来愈长,无比凄凉……
     
      烟落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情分,就这么没了。窗外月色迷蒙如霜,心底如下着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雪,一片白苍苍的茫然……
     
     
     
     
     
      卷一 国色天香 第四十八章 飞来横祸
     
      三日后,空中才有新雪飘下,洁白的雪花被凛例的风吹得身不由己,当空乱舞。烟落穿着一袭素白织锦袍,披着连帽白狐披风,脱慧素颜,遥遥站立于尚书府大门前,望着那长长出缤的队伍,高举着素白的招魂幡,飘渺的摇着,似在宽慰着怨怨不息的亡灵。雪白的纸钱与雪花一齐肆意飞舞着。偶有一片雪花落上她的肩头,只不过一瞬,便瑟瑟地化为一粒粒冰凉的水珠。
     
      烟落心生感叹,生死无常,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生命脆弱得仿佛被阳光一蒸便即刻化去的春雪。
     
      因着映月极力阻止,爹爹也不好过于忤逆映月的意思,大娘出殡时,只让她远远观塑,便算是尽了孝道。所幸是,闻得噩耗风火赶回的爹爹与哥哥并未过分责怪于她,多少让她心中有些宽慰。
     
      那一日起,她未曾再见过映月的笑容,而那天真灿烂的笑容,随之勾起浅浅的梨涡,自此成了永埋地下,再不见天日的记忆。
     
      不过是大娘头七刚过几日,烟落的娘亲李翠霞便正式成了尚书府的主母。因着才办完丧事,又办喜事,且只是扶正续弦而已,是以一切仪式从简。然而李翠霞已然是十分的满足,成日唇边笑靥成花。楼封贤更是对外解释,称李翠霞原不是出身青楼,是他去江南云州之时遇上的性情相投女手,其父亲是个秀才,母亲继承家业,做些小生意,只因家中住于青楼歌院对面的缎子铺中,是以民间传言有所误差,以讹传讹。聊聊几句话,便将李翠霞的出身粉饰一番,无所谓旁人信是不信,暂时搪塞过去便是。
     
      曾经最最在意的出身,备受争议让旁人侧目的出身,在一夕之间彻底颠覆。而这样建立在鲜血之上的光华,烟落的心中,却没才丝毫的喜悦。
     
      这些日子,她去过了安邑郡王府,不愿惊动柳云若,只因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是私下寻了以前常在慕容傲身边侍候的小厮。
     
      那小厮倒也不多言,只道是安邑郡王正加紧派人手去寻,庆元侯此去任务据说与夏北国有所牵扯,行踪不定也是正常,吉人自有天象,相信不日一定会平安归来。说着,还交给烟落一个布包,打开一看,竟是先前她待嫁之时所绣的那方驾鸯枕巾。
     
      心中不解,他缘何会交还与她,再问小厮,小厮只道是近日整理庆元侯的物什,发现此物,安邑郡王大为不悦,怕日后惹上与皇子妃妾私通的嫌疑,遣他择日交还于她,既然今日她自己寻了来,顺带拿了去便是。
     
      这日,已是晚上,下了多日的雪终于止了,厚厚的积雪,折射着柔和的月光,如霜的颜色映照入她的房中,只显得地上一片冰凉。已是等了十多日,始终未曾见到风离御,今日听程管家言,他终于回到了离园之中,于是便差了红菱前去请。
     
     
      有些事,她要当面问问他。
     
      风离御缓步来到了宜芙院,望着点点烛火摇曳的房中,却始终无法向前迈出一步。第一次,她主动差人来请他。却不知为了何事,想来也不会是因着想见他。她有了他的孩子,想到这一层,有阵暖流而过,心中一松,便抬步上前。
     
      宜芙院的房间大气开阔,南北长窗对开,冷风徐徐,轻纱飞舞,迷蒙间只见她端坐正中,偌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人。
     
      冷了脸,他凝眉问道:“这么冷的天,南北窗子大开。你不怕受凉生病?”
     
      菱唇一勾,她答:“风透凉,才能使人清醒!”虽是微笑,却如锋锐的剑刃,寒气煞人。
     
      风离御益发皱紧眉,薄怒道:“说什么胡恬!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要为腹中的孩手着想。”说估间,巳是暗使内力,“碰”的一声,两扇窗子紧紧闭死。没有了贯穿的冷风,屋中陡然暖上了几分。
     
      烟落沉静的神情,在听到了“孩子”二字之时,泛起了阵阵波澜,渐渐汹涌,心中无法再平静,她几乎快要忘了,她已经有了他的孩手,有了这层关系,他们此生再牵扯不清了。
     
      风离御几步上前,撩起轻纱,却只见她一身白衣素服,不施脂粉,柔顺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泻,只簪了一朵白花,无丝毫装饰,直显得人益发的娇弱。不禁疑道:“为何这般打扮?”
     
      “烟落的大娘过世了,自是要尽孝。”她缓缓答道,语气淡得仿佛天边薄云。
     
      他凝了凝眉,楼封贤的发妻过世之事,他已经听说,唇角掀起轻嘲,道:“她自有亲生女儿尽孝,何必要你多此一举,况且她似乎平日里待你不好,不过是罪才应得而巳。”
     
      “终归是亲人,况且罪不至死。七皇子此举着实过分了!”她微微侧脸。
     
      “她自己想不破,寻死,能怨得了谁。更何况,不正你的身份,你如何配孕育皇家子嗣!”他英艇的眉毛扬起恼怒之气,道。
     
      她出身dijian,不配孕育皇家子嗣,所以就要这般糟践别人么?像他这般的人,恐怕做什么都是不择手段,再多说也是无益。眉间挑起一丝冷意,岔开话题,她又道:“敢问七皇子为何想纳烟落为侧妃?”
     
      再次深深皱眉,这么些日子没见,她要见他就是为了些不相干的事质问他么,握紧了拳头,指尖一枚玉扳指闪烁着清冷寒意。他久久不语。
     
      烟落轻轻一笑,笑意不及眼底,低首理了理自己的裙摆的垂珠,默然阐述道:“七皇子既然不答,不如来让烟落猜一猜。众所周知,眼下二皇子与七皇子争夺皇位,烟落的爹爹是户部尚书,官虽不高,却掌管风晋皇朝钱帐事宜。爹爹原是支持二皇子,可烟落的哥哥却是与七皇子交往甚近。烟落斗胆猜测,纳烟落为侧妃,不过是想断了爹爹的念想,自此一心一意的做七皇子的‘岳丈’而巳。”隐约忆起,爹爹与哥哥政见不合,家中总是争吵不断,从前她不问政事,懵懂不知,如今却不得不去理明。想破了这一层,她自是想明白了此前哥哥并不愿她嫁给慕容傲的原因。
     
      凤眸之中附上层层寒冰,胸中似凝了无数的冷气,欲涨裂般。他上前一步,将她抓入怀中,极用力的,似乎想要将她摁进骨子里去一般,沉声道:“你倒是很会分析!”说得是咬牙切齿。
     
      被他紧紧箍着,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唇边绽放凄楚笑意,艰难地继续说着:“七皇子……又为何带我去灵州?”既然要问,她便都要问个清楚明白,横竖都是惹怒了他。
     
      他突然松手放开了她,胸中涌入大量新鲜空气,烟落背过身去连连咳喘。
     
      冷锐的眸光注意到了她身侧的一抹红色,他陡然将它抽出,竟是一袭枕巾!
     
      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手中的枕巾,如果他没才记错的话,这应该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之时他扯碎了的那方。不同之处,便是绣满了五月飞扬的柳枝,飘飘曳曳的摆荡着,细碎的尖叶上有如撒上金色的阳光般柔腻万千,陡然横亘于一公一母的鸳鸯之间,朦胧间相隔,依稀间却为母的鸳鸯更添一分羞怯之意。
     
      心中震惊,想不到,她竟是想出如此办法将这枕巾给缝补好了,而且手法巧夺天工,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原先裂开的痕迹。柳叶搭配的恰到好处,色彩明艳协调,相得盖彰。可以说,此绣品甚至比他第一次见时,更甚一筹。
     
      她竟是那般珍借与慕容傲之间的情意。
     
      心中窒闷,透不过气来,直起身,缓缓别过身去,阴暗的背光处看不清他的表情,手中紧紧攥着那方枕巾,只隐约听得骨头“咯咯”作响。
     
      “那落涯之人,是不是慕容傲?”她问。
     
      冷冷一笑,他道:“你终于问出口了!”
     
      眸中浮出哀凉,她失神道:“你果然知道!所以,七皇子带我去,不过是为了确认蒙面之人是否是他,抑或是诱他分神,对么?”
     
      “你错了,本皇子比谁都期望他就是蒙面人,更比谁都期望他还活着!”他背着身,墨黑的长发披泄,与夜同色,又道:“私通日月盟,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他死了,便是死无对证。不然,本皇子定是将他整个安邑郡王府倾巢歼灭,永无翻身之日!”
     
      狠绝的语气,直教烟落一阵颤抖。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这样一来,无论傲哥哥是否安好,都似乎无法逃出风离御的圈套。望着他银衣飘摆的背影,散发出阵阵冷冽的气息,更像是一个王者。
     
      也许,他天生就是这般没有感情,心中唯有利用,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他面前一盘棋上的棋子,随着他的计划而被动的走着。她唇边浮起若有若无的苦笑,不知缘何,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总隐隐觉着傲哥哥不会才事的。
     
      “七皇子,你总是这般么?”她敛了情绪,只静静的问,垂眉低首。
     
      “什么?”风离御未曾听请,不解,徐徐转身,负手背立,脾中衔着几许阴沉。
     
      “你从来都是这般利用别人么?为了你的目的,不择手段,不顾别人的感受。玩弄他人于鼓掌之中,令你觉得很愉快么?还是说,你喜欢欣赏煎熬与挣扎?”她抬眸望着他,眸中舍着怨恨,如果没有他的介入,她和慕容傲会是现在这般结局么?
     
      “你是这么认为的?”眉心皱成“川”字,他寒声问道,喉间逸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凝望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她轻轻颔首,齿间迸出一宇,“是!”
     
      他只轻轻一笑置之。
     
      再无语,两人便这么静静的注视着,对峙着。
     
      仁立良久,直到有忽然丫鬟来唤,“七皇子,尉迟将军求见!”
     
      ……
     
      衣已深,抵不住阵阵倦意,烟落换下素服,正欲上床入睡。只听得“碰”的一声,门却突然被打开,风离御神色有异,有一缕自金冠逸出的黑发垂于额前,竟是添了几分凌乱之意,大约他是急奔立于她门前,未待喘气,风离御直接问道:“你的生辰八字可是甲子、壬申、癸巳、壬辰?”
     
      不明所以,烟落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如坠冰窟,心宛若沉入茫茫海底,俊颜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看不清的阴沉。
     
      步步为营,用尽心思,他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王者。飞来横祸,想不到,自是有人棋高一着,而他,亦不过是中了他人的局中局……
     
      ……
     
     
     
     
      卷一 国色天香 第四十九章 一纸休书(一)
     
      时下已是夜过五更,一望无际的空中有如一面冰魄镜子,折射出万丈幽寒的冷光,直照的皇宫之中刚硬的飞檐棱角如刀刀利刃般犀利。
     
      深宫戚戚,宝鼎香烟,轻缓吐纳出百合乳白的烟雾,随着扑入室的几缨寒风,萦绕弥漫在华殿之中。此时唯有景仁宫中仍是灯火通明,只见风离御正凝眉伏于案前,桌上堆着如小山一般的竹卷,一一翻看着,眉头愈皱愈深,再无法舒展。
     
      底下是户部侍郎二人,低首侍立,时不时的抹了下额头,冷汗涔涔。七皇子已经翻阅户籍卷宗好几个时辰了,只看着神色益发的不对,他们个个心中空落落的没底,生怕被他迁怒。
     
      尉迟凌适时走了进来,一见风离御仍在翻阅,不由得一阵恼火,心中烦躁,上前合了卷宗,道:“你究竟还要看多久,二位侍郎大人已经翻过十数遍了,你又再翻阅了四五遍,有何意义?即便是再翻上一百遍,又能如何?事实便是如此!”
     
      风离御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青釉茶盏砰地一震,翠色茶叶和着绿润茶水泼洒出来,冒着氤氲热气,溢了一室茶香。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他厉声道:“本皇子不信,就不信找不出第二个适合的人!”
     
      户部李侍郎缓缓屈膝跪下,颤声道:“七皇子,我等今日一早接到通知,查找生辰八字为甲子、壬申、癸巳、壬辰之人,翻阅之下,风晋皇朝此时此刻出生之人,唯有男子七人,女子三人。查访之下,三名女子之中一名先天不足、行动痴愚,另一名容貌丑陋,实在不堪入圣颜。唯一……唯一合适之人只有户部尚书之女楼氏烟落,再无旁人。”
     
      此时另一名江侍郎也屈膝跪下,道:“兹事体大,臣等岂敢妄为,确实查找了数遍。除非,除非有没有登记在册之人,只是天下之大,皇上病危,短短时间之内要如何去寻?!还请七皇子明鉴!”
     
      尉迟凌只撇一撇嘴道:“御,显然是有人蓄意为之。只是,好精妙的设计,亦是好歹毒的心思!”君臣有别,虽是密友,他极少称他“御”,今日实在见不得他的失常,只想以此亲切的称呼唤回他的理智,眼下还需静心下来寻思下一步的对策。
     
      窗棂开合的瞬间,有冷风肆意闯入,横冲直撞,直吹得风离御额前发丝胡乱飞舞,跳动的烛火倒映着他的侧脸,一壁阴一壁冷。暗自用力,他捏碎了书桌的一角,有木屑粉末缓缓落下。
     
      不错,是好歹毒的计谋!父皇已是卧床十多日,也不见转醒,五脏肺腑皆是正常无异。无数名医入宫救治,皆是无功而返,至此再无人敢揭皇榜,直至昨日有一名江湖术士模样之人,称皇上许是中了巫术。原本宫中最是忌讳巫蛊之术,然而眼下皇上不明不白的病情,已是让朝中人心惶惶。信与不信,唯有一试。
     
      那名术士进宫之后,略略施了一些法术,不想皇上原是惨白如雪的脸色竟是渐渐红润,众人皆称之为奇。这名术士只称,此劫乃是命中注定,天晋皇朝蒙此大难,皇上昏睡不醒,需找一生辰八字极阴之女子入宫为妃妾冲喜以镇气场,他的术法方能最终奏效。
     
      不过是寻一名女子入宫而已,起初他不以为意。何曾料想,这生辰八字相和之女子合适之人竟然只一楼烟落。凤眸微眯,眸中迸出冷彻的寒冰,虽有言道是无巧不成书,只不过,他从不信邪,父皇忽病,此事来得十分怪异,想必定是有人自幕后全盘操控。
     
      良马失蹄,大意失荆州,他亦不过是别人转盘之上的小小陀螺,被动的抽转着,而且不能停下,只因,停下便意味着死!
     
      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计谋,先是设计让父皇在母妃的宫中病倒,如此一来,他亦脱不了干系,父皇病好了,尚且能说得过去,如若父皇驾崩,母妃难辞其咎,那么他即位的可能性便少了五成。只是这般做法与风离澈并无太大的好处,因为风晋皇朝一旦陷入混乱之中,是他们都不愿意见到的。
     
      而如今,竟是要让他的女人入宫为父皇妃妾冲喜,他是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如果不让烟落入宫,便是对父皇见死不救,世人会只道他急欲登上帝位,竟是连父亲都可以暗害,如此一来,风离澈的即位便会名正言顺,而无需惊起朝中涌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他保不住自己,烟落一样是难逃死罪。反之,如果他狠心将烟落送入宫中,那情况亦是一样的糟糕,经过此前方静娴大肆渲染一事,毕竟现下全城皆知楼烟落是他的侍妾,虽然他们风离一族原本就是塞外民族,子承父妾,接受庶母是族人的传统,无甚奇怪,是以本来父占子媳亦没什么,只是又要让那些中原正统风雅人士耻笑一番罢了。他只怕,逼迫他送烟落入宫,不过只是计划的开始,此后定是会拿他们两人以前的事大做文章,而父皇亦会介怀,天长日久,使他们父子因着烟落而渐生嫌隙!此计不可谓不毒辣,谋划之精心,教人恨得咬牙切齿!
     
      他用力的捏着黑紫檀的桌几角落,手中阵阵隐痛,早已是刺入了无数芒屑也不自知,缓缓渗出的鲜血,又哪能多过他心中此时正渐渐汇成的血的小溪?呼吸渐渐沉重而急促起来,那声音如一击连着一击的鼓拍,每下都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如今,他已是入了局,前无去路,后无可退!
     
      屋中静的骇人,偶有尉迟凌的叹息之声如蝶翼般轻轻颤动,无声无息。深宫尽头,似有铜漏正滴着报时的水珠,时间亦如此一滴一滴的水珠躺下,去了便不再复返。
     
      陡然间,烛火深深一颤,在顷刻间覆灭,却没有预想之中的黑暗来临,有一丝金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迸入,炫的刺目,似要将无尽的暗沉袭破。
     
      原来,不知不觉中,天亮了!
     
      ……
     
      是夜,宜芙院。
     
      纷纷扬扬的六棱雪花旋舞着轻盈落下,似漫下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阴沉。风离御已是来到烟落房中一个时辰,却只是一言不发,只这样默默瞧着她,深邃的眼神不知所想。伸手用黄铜挑子拨了拨暖炉的火势大小,顺手扔了几朵方才一路之上采摘的梅花,早已是被他椽捏的粉碎,花瓣触到暗红的炉火,发出“呲呲”声,焚出一缕缥缈的清香。
     
      烟落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今夜的他与昨日又是不同,一双犀利的凤眼底下是一片鸦青,显然他是未曾休息过,一脸疲惫之色难掩,英俊的容颜之下是冷漠的阴沉,令人畏惧。
     
      少刻,程管家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冒着腾腾白气,显然是刚刚熬好,轻轻搁置于烟落面前的案几之上,便低首退了出去。刺鼻的味道,未入房中已是让烟落一阵皱眉。
     
      风离御心中一沉,轻轻将药推至她的面前,极尽全力掩饰着自己双手的颤抖,却仍是不小心碰翻了些许,和着药渣,溅出碗外,沾在桌上,如同心中抹不去的罪恶般。
     
      望着那浓黑不见底的颜色,她心中一阵紧缩,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强自镇定,她颤声问道:“这是何药?”
     
      “红花!”他亦不隐瞒,只漠然道。
     
      如坠冰窖,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红花!谁不知红花乃是落胎之药。他竟然?!难道就因为她昨日的不训与责问么?他竟是要扼杀亲子?
     
      抬眸欲望向他的眼,却只见他已是别开脸去,双眸只定定望着她屋中的山水刺绣壁画,怔怔发愣。这是她所绣的罢,好精致的一副山河落日图,大气沆璨,如行云流水。
     
      烟落迟迟不去接,肌肤上透出一层一层的凉意,那凉意似从骨髓中漫出,不可遏制。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当真是冷漠到了极致。
     
      屏住呼吸,她只问道:“为何?”既然他不要她的孩子,当初他就应当让她服药,为了他的私心,还让大娘白白枉死,令映月至今仍深深恨着她。心中几近绝望的悲凉,此时她只想知道一句为什么。如此作弄她,究竟是为什么?
     
      风离御眸中琥珀色渐渐黯淡沉下去,不答。只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张薄纸,本应是轻如薄翼,此时却有如千斤般沉重,许是沾染了他隔着亵衣阵阵泌出的汗水。轻轻递至她的面前,却只觉得指尖已是冰冷无知觉,俊颜之上如覆了一层薄雪。
     
      烟落伸手接过,缓缓打开,赫然“休书”二字跳入眼中,直扎得她生生的疼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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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国色天香 第五十章 一纸休书(二)
     
      一纸休书,他竟然给了她一纸休书。
     
      窗外飞旋的雪花不知何时已是凝成了雪珠,西风肆虐,落在窗棱之上霹雳巴拉直作响,如一曲琵琶《十面埋伏》,愈演愈烈。映衬着屋中无语相对的两人,气氛愈来愈窒闷紧张。
     
      他果然绝情,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留恋?
     
      端碗一饮而尽,顾不得刚刚熬好的炙烫,来不及吞咽的药汁至她唇边溢出,一滴一滴的落至她雪白的锦衣之上,凝成一朵朵黑色邪佞的花。极其苦涩的药汁,带着接近死亡般窒息,直激得她胃中阵阵泛起酸水。
     
      “烟……”他惊起,却只伸出空落落的一手僵滞在了半空之中。即便是阻止又能如何呢?他别无选择,她亦没有!前无去路,后退,亦只有死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喝下那碗红花,心中一阵痛过一阵。她是那般毅然饮下,只是稍稍犹豫,神情间却没有丝毫的留恋。她就那般不在乎他与她的孩子么,唇边掠过一丝苦笑,这么做,也许对她,亦是一种解脱。
     
      烟落自怀中扯出一方白色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白色沾染了黑色,是那么格格不入。强自一笑,如雪后初靖的明亮日色,耀眼而又凄楚。纤手缓缓垂落,以安静的姿态停驻在了微凉的桌面之上,像一脉洁白枯萎的夕颜。
     
      少刻,她仔细将休书对折,再放入衣襟之中。徐徐起身,满心满肺皆是彻骨的凉意,预期的痛楚尚且没有到来,哪怕没有了一切,她至少还有骄傲。即便他再是冷酷无情,肆意作弄她。他无情,她却不能无礼,他日传出去便是辱没了尚书府的门楣。
     
      默然承受他施与她的命运,俯身三拜,口中念道:“花月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君千岁,二愿妾身健,三愿如同分飞燕,岁岁不相见。”冰冷的青石板地,映着屋外的雪色,此时如同清霜覆地,透凉钻入她的膝盖之中。
     
      她起身,用理智强忍住自己的情绪,唇角平静地牵起冷然的弧度,凄绝的笑缓缓妖媚地绽放。
     
      收了休书,按礼三拜,自此他们便是路人。她还是那个她,楼烟落!
     
      风离御怔怔的注视着她,鼻息渐渐急促了起来。在听到“三愿如同分飞燕,岁岁不相见”时,心中不由得狠狠一怔,脸色渐渐发白,一直紧紧攥住的华服一角,有锦布扯碎的声音传出,却很快淹没在了窗上雪珠敲击的噼啪声中,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僵直伫立着,他牙冠咬紧,隐隐听得“咯咯”声,终是回复一贯的阴冷与平静,此时此刻,他恨极了她的冷静与淡然。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错身而过,有一股熟悉的清香扑入他的鼻中,一阵心神荡漾,她的长发随风飘起,不经意的丝丝缕缕卷住他的,却又在顷刻间分离,毫无眷恋。
     
      陡然转身,才发觉她单薄的背影已是踱至门口,寸高的门槛,轻易便能跨过,又如何能拦得住她?伸出一手,他想要去抓住什么,却只触到冰冷空气所凝成薄霜。
     
      突然间,她的背影僵直了不动,让他几乎以为她会回眸再看他一眼,心中竟是涌起了一丝极苦之中的甜蜜。不想却见她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捂住小腹,颤抖不已,整个人如狂风肆虐后枝头瑟瑟发抖的村叶。缓缓屈膝,她一寸一寸的软倒下去。细看之下,鲜红鲜红的血渐渐染湿了儒裙,缓缓汇成一条长河,一点一点缓慢延进屋中,汇集起来,开出一朵惨烈的红花。
     
      屋外是离园深夜无尽的黑暗,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样,似要吞没她柔软的身躯。
     
      眼看着她的鲜血竟要蜿蜒至他的脚下,本能的惊惧让他后退了一步,脑中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锥子在不停的戳着他的心,痛的无以复加,痛的忘了呼喊,忘了挪动,只觉得脚上如压有千金巨石,从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这一刻,他彻底懵了。
     
      痛!好痛!她已是气喘吁吁,汗水淋漓,腹中下坠的沉痛感一波一波的袭来,直往下拽着,似要将她身体之中最重要之物就这么硬生生的拽离。心中恨怨,即便是滑胎,她亦不要在他的面前,为什么,明明只差一步便能出得房间。为何只这一步,却如此难跨越?还是说,人生跨不过去的,往往便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坎,就如同她现在这般。
     
      拼尽全力,她向外挪动着,今日即便是死,也要有尊严。全身都是冷腻的汗水,无数气血向头上冲来,滔天的疼痛如翻滚的巨浪吞没了她。忽然,熟悉的龙涎香味溢了满鼻,他炙热的体温正温暖着她冰凉的下身,却无法再暖上一寸。
     
      “快来人,来人!传御医!”耳边是他颤抖的声音,响炸了她的耳。
     
      突然,只觉得下身有一滑软粘腻之物滑出,也许是母亲的天性,那一刻,她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孩子已是永远的离开了她。
     
      那一刻,她后悔了,她好后悔,她为什么要赌气饮下那一碗红花,她甚至都没有为腹中的孩子去争取过,也没有争辩。她只是一个自私、卑劣的母亲。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甚至愿意跪下来求他,求他留下孩子,什么自尊,什么骄傲,统统抛弃,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落得个不明不白。
     
      泪水无可遏止地滚落下来,滚烫的,似乎在顷刻间将她整个人烫穿,有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久到她甚至快要忘却,泪水原来竟是咸涩的。不能哭,自十岁起,她便对自己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便再难承受,也绝不哭泣!用尽全力,她伸出蜷曲的一手,努力的去擦拭眼泪,不想却是越拭越多,总也擦不完。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在她蜷曲的睫毛之上凝聚,凝成一颗颗世间最昂贵炫目的珍珠落下,滴滴落至冰冷的地上,却只是淹没在一片鲜红之中。
     
      望着这些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有一些落至他的衣衫之上,瞬间晕开了一朵潮湿暗沉的花。风离御怔愣无语,她从不哭泣,他从未曾见过她哭,哪怕此前他那般残忍的对待她时,亦没有见她落下一滴泪水。曾经,他是那么想知道她哭泣的模样,会是怎样?
     
      而如今,他终于见到她落泪了,却是这般凄绝的场面,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他宁可永生永世都不要见到她的眼泪,是这般的揪心,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掏空了。她竟然哭了,从前再多的苦痛,她都只是默默承受,而没有哭泣。如今却因为他们的孩子失去了,而落下眼泪,而这是否说明,他们的孩子,她亦是在乎的?
     
      腹中痛得万箭穿心一般,寒凉的感觉自足底已是润遍全身,烟落只觉着意识渐渐涣散,泪眼模糊中,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强烈的恨意侵入她肌肤的每一寸,侵入骨间的每一处缝隙之中。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只努力得睁大美眸,冷锐直刺入他的眼,咬牙迸出三字,“我恨你!”
     
      感受到她的头,自他肩胛缓缓滑落,慢慢坠至他的臂弯,风离御渐渐收拢了双臂,眸中覆上阴冷的深沉,愈搂愈紧,似要将她揉入骨血中去一般。
     
      指甲早已是深深嵌入,印出道道血痕。那一句“我恨你!”,教他冷彻了心。
     
      银牙暗咬,全身迸出强大而又恐怖的气息。风离澈!让本皇子手刃亲子,这噬心锥骨之痛,这笔血账,他日定要教你感同身受,十倍奉还!
     
      ……
     
      悠悠转醒时,已不知人世几许,只觉得身体之中那种空落落的痛无处不在,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勉强睁开眼皮,动了一动身子,却只觉得沉重无比。
     
      孩子!烟落猛一惊醒,挣扎着身子起来,奋力的在自己小腹之上摸索着。孩子,她的孩子,终究是没了。
     
      “烟落,你醒了?”似乎是李翠霞的声音。
     
      又是一惊,她偏过头,才发现自己已是回到了尚书府中,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是他将她送了回来。
     
      “娘……”发白的唇色,有些怯怯的望向自个的娘亲,她被七皇子休离了,只怕娘亲又要失望了罢。
     
      李翠霞只“嗯”了一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忽然,有小厮慌忙跑入房中,道:“宫中来了圣旨,老爷请夫人与……小姐速速前去迎旨。”
     
      宫中圣旨?!她们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容不得多想,李翠霞赶紧扶着虚弱不堪、脸色惨白的烟落,疾步来到了前厅之中。
     
      一众人等齐齐跪下迎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尚书楼封贤有女楼氏烟落,秀毓名门,才貌双全,品性娴熟,祥瑞世德。特召入宫中,册正五品婉仪,侍朕左右。望能勉效频繁之职,端礼法于深宫。承圣天之仁恩,永绥后福。钦此!”
     
      尖细的嗓音,久久回荡在了尚书府中,摒弃不散。
     
      耳旁皆是山呼万岁之声,“臣等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烟落愣愣跪着,册封她为正五品婉仪?!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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