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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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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渴求神圣的音乐,
       它已干渴得象枯萎的花;
       快让旋律如美酒般倾泻,
       让音调似银色的雨洒下;
       象荒原没有甘露,寸草不生,
       呵,我喘息着等待乐音苏醒;
       
       我要啜饮那欢乐的精神,
       饮吧,饮吧——我贪得无厌;
       一条蛇被缚在我的心中,
       让乐声解开烦忧的锁链;
       这融化的曲调从每条神经
       流进了我的头脑和心灵。
       
       书的扉页上,藤蔓一样的花体字抄写者雪莱的诗句,我的脑海里渐渐响起了那和着明媚旋律的诗歌,我轻声地念:
       
       “有如一朵盛开的紫罗兰。
       在银色的湖边流溢香泽,
       日午把它盛露的杯饮干,
       也没有雾气能给它解渴,
       于是花儿死了;
       呵,却有芬芳,
       驾着风之翼,浮游在碧波上。
       
       有如一个人从金杯啜饮,
       闪耀的、泡沫喃喃的美酒;
       因为魔女已把神圣的吻,
       送到杯沿,等他把爱情享受……”
       
       一首艳丽的诗,抄写在同样的两本书上,幼年时的我,磕磕巴巴读不懂这些美丽的字眼,父亲总会笑着说,那是一首歌,只要你懂得旋律,就可以忘记语言。
       
       母亲说,爱情不需要语言。所以我学会的,只是那明媚的舞曲。
       
       我皱着眉,捏烂了手里的纸条,是从书里掉出来的,是一张电报纸。
       “阿瑟安妮雅的故事三十六年前轰动柏林,您一定会非常好奇。
       期待您的回复,以及‘汉尼拔’的全部内容。
       ——爱德蒙?邓斯特”
       
       我站在电报局的台子前,烦躁地戳着笔,暴力地连续撕了几十张纸,最终在通讯员异样的眼光下递出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不知所云的草稿。
       
       “我不好奇,谢谢。
       亚历山德罗?海因茨?赛廷不在德累斯顿,请解释。
       ——查柯尔?汉密尔顿”
       
       我不想知道,我把原先写的草稿撕得粉碎,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承认我懦弱,谢谢。
       
       “于是花儿死了,
       呵,却有芬芳,
       驾着风之翼,浮游在碧波上。”
       母亲的歌声缠绕着儿时清晨迷蒙的雾气在我耳边响起,窗外有一片绿色的葡萄田。
       从我出生起就未曾改变的东西,我一生也不想去破坏它。
       我不是害怕,不是恐惧,不是胆小。
       不是,我只是决定退缩。
       不是我想做出这个决定,是命运逼我。
       
       “亚历山德罗?海因茨?赛廷六个小时之前被送往路德维希港,请来阿尔萨斯。
       ——爱德蒙?邓斯特”
       
       我呆住。
       我再也不想其他,愿主垂怜,安迪洛尔不虔诚不坚定不修苦行,我不要幸福,只要我的家人得到自由,我将离开这里。
       这片土地,除了给我泪水,什么都不能给我。
       
       小时候我认识一个从阿尔萨斯来的姑娘,她在别的街区总是受人欺负,因为她的法国血统,她总是被别的女孩子抓伤,有时候还会被当地的男孩子用石头砸。每次她哭的时候,总是会跑到小镇北面那棵高大的南欧紫荆下面,犹太人的小孩子们看见了,就远远地喊她:“别站在那棵树下面,会被诅咒的。”
       那棵高大的接骨木会开出紫红色的花,她抹着眼泪,花束掉在她的脸上身上,汁液是血一样的颜色。
       
       “流泪和流血一样,都不是弱者的象征。相反的,如果我们想保护一些东西,就要不害怕痛苦。”
       “主赐予人类眼泪,是告诉我们要接受自己的脆弱,在保护他人之前,必须先保护自己。”
       
       她最终带着她残疾的弟弟离开了科特布斯,在走之前她对我们说,“流泪和哭泣不一样,虽然我总是在流泪,但是我从未哭泣。”
       阿尔萨斯是一个美丽又宁静的地方,她说,红色的房顶上长着红色的马尼拉草,烟囱上停着羽毛艳丽的羽鹮。
       
       虽然我总是在流泪,但是我从未哭泣。
       虽然我选择放弃了你,但是我却不能放弃自己。
     
      几只燕子飞过小城的塔楼,小巷的入口处是一个拱形的门洞,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衣的男子站在拱门下正中央,他裹着着一条黑色的长围巾,露出一双大眼睛远远地望着我,红色的头发在这灰色的背景之中像一个热烈的唇印。
       他的眼睛在笑。
       我走过去,他轻轻地拥抱我。
       他说:“我抓到你了。”
       
       我拍拍他的背:“我从未想逃跑。”
       恩斯特笑笑,他说:“我不相信,你差一点就跑了。”
       我说:“不会再跑了。”
       他点点头,“嗯,因为我不会再放手的。”
       我说:“好。”
       
       恩斯特的表情变了,他奇怪地看着我,严肃起来,退后一步,“什么事情改变了你?”
       
       “没有,”我摇摇头,“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知道他到底要把我父亲送到哪里,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去,然后,”我笑了一下,“我会在另一个地方祈祷这场战争结束,再回来。”我向他招招手,“你也离开这里吧,离开并不是逃避。”
       
       他眨了眨眼睛:“你是认真的?”想了想他又问:
       “你觉得离开能解决问题吗?”
       “还有,你能忘了他吗?”
       
       “能。”我点点头。
       
       他不再说什么,淡然地转开头,既不说相信也不说怀疑。
       他说:“亚尔弗莱说,你父亲乘船离开路德维希港去了荷兰。”
       
       “荷兰?”
       
       “荷兰,阿姆斯特丹。”
       
       “……”我低下头。
       
       “怎么了?”
       
       “我需要一个住处,今天晚上要把文件都写下来。”我对他微微一笑,“你说的对,离开不能解决问题。”
       “我憎恨的这场战争必须被结束一定要结束,每个人都在等着,但只有少数人能够做些什么。”
       
       恩斯特神色复杂,他的黑眼睛里有着浓重的色彩,悲喜莫辨,“我不知道是应该觉得高兴或是相反,我一直希望你做出这个决定,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事情从来不会变得更好……你这么做还是为了他。”
       他说,“可是只要这是你的意愿,我还是会为你达成。”
       他递给我一封信。
       “希望有一天战争结束,你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心中一疼,握住他的手,想说什么,然后又停住。
       他摇摇头。
       我说:“不,我和他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结束。”
       “如果可以,他早就和我一起离开了。”
       “可是我们不能为彼此妥协,所以,我们完了。”
       “因为他心里的帝国,永远不死。”
       
       恩斯特注视我良久,然后笑起来:“真是难为你了,酝酿了这么久才说出来。”
       “可是既然你们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你不敢去弄明白阿瑟安妮雅的事情?”
       
       我说,“不是不敢,而是不必。”
       “我不想动摇我的家庭和我的过去。那是我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
       “阿瑟安妮雅和阿德里安只是一个无关我的故事,我只要现在的一切,因为……我不爱他。”
       
       恩斯特不做评价,他说:“希望你记得这句话。”
       “既然你给了我希望,就不要让我坠落……安迪,从这一刻起,我对你连最后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了。”
       我轻轻抱住他,点点头。
       
       他说:“既然你现在不想知道那些事情,就永远也不要去猜。”
       我点头。
       
       他说:“你的家庭和你的过去不是你唯一拥有的东西,你拥有我。”
       我抱紧他,用力点头。
       
       “我会为你达成你的所有愿望。”
       他说:“愿战争早日结束。”
       
       我说:“谢谢。”
       
       他的笑容撤去了所有的装饰,清澈透明,我忍不住拥他入怀,轻轻吻他柔软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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