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是吗?”
他挑了挑眉,好像完全不在意我说的内容,他走上来靠坐在我身边,眼睛弯弯地带着笑意。
“你不想知道是谁吗?”我却从他的身边离开,站在他的面前,“还是说……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他抿起嘴,柔柔地笑了一下,“不说这些了好吗?我不想知道。”
“是你的弟弟,阿德里安。”
我撑住他身后的柜子,直视着他艳蓝色柔媚的眼睛,“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似乎在纵容我的咄咄逼人,“他真的会承认是我的弟弟吗?”
“是啊,那为什么他会不承认是你的弟弟呢?”
他往后靠了靠,抵在柜子上,语气微凉,但仍然随意:“你是想说,因为不能忍受我的残忍、无情,所以连我的弟弟都离开我了,是吗?”
我低下眼睛,“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嗯。”
他淡淡地笑了笑,伸出手臂揽着我的腰。
我不明白。
他这么温柔。
我们明明还没有和好,他却忽然向我妥协。
他的眼睛软软地看着我,透露着温柔。
他知道我见过谁,知道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并且知道我得知后的反应,任何任何……
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温柔。
我漠然地任他抱着。
“我父亲他们的事情,你都是知道的,是吗?”
我感觉到他的手圈在我的腰上僵硬了一下。
“我知道。”
“然而你明知道他们是牺牲品,也依然要把他们送上祭品台,是吗?就像对安娜一样。”
我推开他的环抱。
“不要再提安娜的事情了好吗?我不想再听到你说那些话。”
他微微地皱了皱修长的眉毛,好像小孩子一样娇气地不满。
我知道的,他不想听到那句“我恨你”。
“你可以放弃你的弟弟你的家庭甚至你的一切……可是,”我的心开始莫名颤抖,“我不行。”
他忽然用力握住我的手。
“就算你的帝国赢得了这个世界,可是你自己呢?你却什么都没有了,所有曾经爱你的人都离开你,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世界吗?”
“安迪,”他猛地放开了我的手,长长的眼睫垂下了,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有些飘摇,“不要这样说,我们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好不好?”
我退后一步。
“你的心……为什么可以这么冷。”
我继续往后退着。
直到他忽然上前,我被极快的一个力道拽了回去,他用力抱住我,深深地吻住我的嘴唇。
总是缠绵在他的脖颈处的百合香气瞬间淹没了我,我的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
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唇这样烫。
我的眼底水汽翻涌,我拼命地忍着。
我张大了眼睛,忍着。
我狠狠地咬住了那柔软的唇,血腥味蔓延。
熟悉的味道勾起痛苦的记忆,让我痛苦,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推开他,按住胃部。
他又一次露出了那种震惊的眼神,惊讶,愤怒……一片空白。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大颗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有透明的颜色。
他用手指轻触唇瓣,一滴鲜红的血珠子挂在他莹白的指尖。
无法再看他的表情,我转身就走。
“你忘记了……你承诺过什么吗?”
身后的声音特别特别轻,特别特别压抑,一碰就要破碎一样。
我什么话也没说。
回办公室带上资料,刚刚匆匆跨出总理府,大厅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时间已过了晚上10点。
“中尉,请通知机动部队!”
“请电话传令机枪组,是紧急命令!”
“马上,对,杜伊乐丽花园右街!”
一片嘈杂和紧张的喊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预感到什么,往回跑了几步又刹住脚,心忍不住乱跳不止,略微想了想,我又折往杜伊乐丽花园的方向跑去。
老远就能听见右街传来轰鸣的机车声音,党卫军的机动队,机枪组,从来以雷厉风行闻名。
我看了一下表:十点十六分。
只用了4分钟的时间就包围了整个杜伊乐丽花园。
军车的前灯把右街的墙面照得雪亮。
架起的白色大探照灯让整个地区无所遁形。
雪白的灯光下,树的影格外黑。
穿着睡衣的居民排成一字队伍被缓缓地押送离去。
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几个军官已经站在了塔基上举着铁皮罩子大声喊话:
“你们不要试图抵抗或者逃跑,这个地区已经被包围了!”
“放下武器,走到街上来!”
一辆黑色的德国轿车停在了街口,雪白的绒布帘子在灯光下白得刺眼。
前座安东尼克下车,他打开后座的门,递上风衣。
阿德里安一身黑色的军装,再披着黑色的风衣几乎就要和黑夜融为一体。可是那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的金发却生生地把他从夜的混沌中拉到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心。
我忽然很感叹,真不愧是兄弟。
枪声在此时,毫无预兆地响起。
站在塔基和工事上的士兵哗啦啦地滚了下来,前排的战士开始慌乱。
接着就看见一片黄色的火光骤然乱闪,硝石的气味忽然浓重地阻塞了整条街道。
玻璃稀里哗啦全部破碎,四处飞溅。
安东尼克站在阿德里安的前面为他挡住。
阿德里安依旧像过去一样,优雅地向他身后的副官伸手。动作流畅得似乎那些飞溅的流弹和玻璃都不存在一样。
“将军,请回避!”
“将军,危险!”
前方有人冲这边喊着。
阿德里安恍若未闻,神情悠然。
他接过一把黑色的加重卡宾枪。
白色的手套握着枪托十分鲜明。
他往交锋的前端走去。
我的心冲上了嗓子眼,脚步都跑不利索。
两边扫射的声音却都渐渐弱了下来。
又一两声枪响过后,暗影处变回一边死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忽然过来。”
阿德里安托起枪忽然说话,像抱着他的女人,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柔软,今次特别柔软。
好似悄然诉说。
“也许今天晚上时机并未成熟,我未免操之过急,”他锁上弹夹,偏了偏头,淡笑道,“不过也没关系。”
他露出了些微莞尔的表情。
“我心情不好,所以忽然很想见见你,亚尔。”
右手拉栓。
“这次和以前一样,假设我们每人都只有一把枪。”
他提起枪头。
“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你永远赢不了我。”
最后一扇未破碎的玻璃窗一晃,反光射过来。
我心里一惊。
阿德里安却毫不在意地因为反光眯上了眼。
两边同时枪响。
阿德里安嘴角挂着笑意。
我忽然发现,他只有是在这种时候才会不由自主地展露微笑。
在开枪扫射的时候。
他以非常优雅而从容的放松姿态扫射着,目标命中准确。
他一步一步毫不受阻地往前推进。
我已经离得很近了,却无法介入那恐怖的交锋中间去,于是急忙绕向废墟里一边。
墙体千疮百孔。
火花照亮了墙壁。
“住手!”
“不!”
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寂静尖锐得和夜晚一体,仿佛盖过了互扫的枪声。
双方同时停火。
阿德里安呆了一秒,骤然往破碎墙体的暗影中冲过去。
与此同时,从我的角度也看见了几个黑影极快地从墙体的隐蔽处撤走,我飞快地跑过去,裂缝中透射出探照灯的白光照亮了两张苍白的脸。
亚尔弗莱怀抱着一个金发女子,目光空白,脸色惨白若死。
我跑上去拉他。
“你不能呆在这里,快走!”
女人的胸前开了一个血洞,华丽的金色长发和鲜血缠绕在一起覆盖着她的身体。
女人气若游丝的地说:
“亚尔……快走……”
我把他从地上拖起来,用力往前推。
亚尔弗莱看着濒死的女人,只是不动。
暗影里又闪回来了几个黑影,一把拖住他,“还不快走!”
同时阿德里安从我的身后赶到。
他不看任何人。
他俯下身去抱起躺在废墟上的女人。
我们的过往(愚人节CP恶搞,慎入)
我们的过往不是回忆,而是一条绵长的线,它确实存在,连接你我,却不能通往未来。
****恩斯特****
恩斯特是一个真正浪漫的人,他对美丽事物的热情从不消减,从小他就表现出对美特别执着的追求。他表面上洒脱不羁,但是实际上却偏执善感。
他会反反复复地听一首奏鸣曲直到耳鸣,会整整一天在开花的原野上感受季节,会对着一幅色彩明媚的睡莲壁画出神好几个小时。
他擅长持久的爱慕。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他十一岁,他十岁。
在永远明媚的巴伐利亚。
恩斯特认为,人生处处存在暗示,比如他们初遇,比如一切一切。
那是个明媚的天气,巴伐利亚的天空蓝得透明,那个明媚的人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带着白色的阳光,晃花了他的眼,从此在他的视网膜上永远留下了灼烧的痕迹。
远离慕尼黑的乡间别墅带着一个大得不招边的园林,他一个人在林间流窜,听见成群的鸟叫声,喷泉的水流,还有一个稚嫩的童音不断地喊着:“哥哥,哥哥……”
因为好奇,他坐在树枝上,从绿叶的间隙中探头看去,一个和他同龄的少年,站在林间的空地上,白色的强烈日光笼罩他的全身,雪白的皮肤和金色的头发亮的刺眼。
有些像天国的光景。
他看得有些呆了。
他身边那个小小的金发孩子伸着手,撒娇地拽着他的袖子,他却冷冷地两手插进裤袋里,一脸不耐烦的冷淡神情。
小恩斯特盯着那个冷淡的男孩子看了好久,然后发出一声不屑的“切~”,他撇了撇嘴,什么人嘛,这么拽,真是讨厌。
傍晚,大人物们的餐会上,像他这样的小孩子才是最自由的。
他很快就知道的那个男孩子的名字。
想不知道也难,约德尔家的长子,是一个这么有名的小少爷。
“原来他的母亲也很早就去世了啊……”
恩斯特捏了捏手里装满了小虫子的盒子,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柔情,很想和他说说话。
他盯着对方看了很久,而对方一直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安静地坐在一丛百合花的后面,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恩斯特有些生气了,切~讨厌鬼就是讨厌鬼,拽什么拽,我最讨厌你了……想着想着他忽然坏笑起来,溜过去把盒子里的小虫子全都倒进了男孩子装琴谱的盒子里。
男孩子们小时候都是这样的,特别像恩斯特这样可恶的类型,他们表达对一个漂亮女孩子的喜爱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们一起去欺负她吧”。而且兴致勃勃,乐此不疲,花样百出一直到把她惹得哭出来才开心。
看吧看吧,一开始似乎就不太对劲了呢,后来恩斯特回忆起在慕尼黑的那段往事,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头,那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
自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哦,对了,是——“我讨厌你”。
恩斯特队长非常郁闷呢。
可是可是,最最关键的,那个男孩子似乎从来不在意自己?无论他恶作剧吓唬他,他扯坏他的新衣服,他藏起来他的琴谱,那个男孩子始终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不会生气更不会和他撒娇使横。
恩斯特忽然对这样总是围着他团团转的自己很恼火,他粗鲁地拉了一下在一旁埋头看书阿德里安那漂亮的头发,“喂!”
“嗯?”
“你讨厌我吗?”
那是一个七月的黄昏,天气已经很热了,窗外的天际一片耀眼的火红,让人热血沸腾,一日结束时候的热气蒸腾起莫名的花香,阿德里安从手里的书中抬起头来,夕阳把他蓝色的眼睛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他看着他摇摇头,柔柔地笑了一下:
“你说什么啊。”
向来伶牙俐齿古灵精怪的恩斯特小少爷忽然傻了,他被那个突如其来的温暖笑容搞得不知所措。
“没、没什么啦……”
阿德里安于是终于合上了书,凑过来看了看恩斯特的手,“你的手?”
拉过恩斯特扎着绷带的手,他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真是想不到……亚尔弗莱他,居然会咬你?”
他整了整绷带,恩斯特抽了一口气,他抬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怎么……会和那么小的孩子都能斗起来呢?”
于是恩斯特爆发了,他终于能找到机会把炮口转移开来,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起某个恋兄且独占欲强烈的别扭小孩,又凶悍又难缠,恩斯特对自己的口才有些洋洋自得,由此往下连续讲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阿德里安好不容易插上了话,他说:“去吃饭吧。”
“……”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恩斯特回忆起那个黄昏的时候,依旧会为那个温暖的笑容心悸不已,那个年纪的少年,掩饰害羞或者悸动,就只会用那种差劲并且笨拙的方法而已。
****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从小就能轻易地看透人心。
而小时候的恩斯特恰恰是最容易看透的那一型。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喜欢他,那个俊俏漂亮的红头发男孩子,心思活络,性喜流连。他故意对他不冷不热,惹得他围着他团团转,看他为他一点点态度的改变,时而欢欣时而沮丧,他就会觉得心里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他不相信能够持久的爱恋,却病态地执着于永恒。
所以他宁可维持着这样的一种矜持的,猎人般的姿态去希冀着奇迹一般的永恒爱慕。
但是,他忘记人还会长大。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个人的心思,他不能再猜。
恩斯特?
啊,就是那个有名的恩斯特啊……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同性恋,所有人都知道他花心,他是整个柏林都有名的、游遍芳丛的恩斯特队长,玩得过火的时候他连元首都不放在眼里。他潇洒不羁,那一点点的坏吸引着许多人的视线,他虽然多情,但却又是一个完美的情人,在他还喜欢着某个人的时候他会毫无保留地说出“喜欢”,而阿德里安,却再不能确定他的心意。
呵,阿德里安才不是同性恋……
不知道是谁退缩了,不知道是谁在走远,现实的危机在他们之间摆下了一道道屏障。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这么遥远了呢?
****恩斯特****
第一次遇到那个可爱的家伙是在阿德里安的81号。
第一印象?
那是个莽撞又狡猾的小东西吧……
队长大人很好奇,这样一个奇怪的、不靠谱的家伙,阿德里安是怎么允许他出现在自己房子里的呢?
恩斯特用那种花丛老手的眼光鉴赏了一下那小子,啧啧,真是上品……会是那种越长越帅的类型。
看着那小子偷瞄阿德里安的眼神,恩斯特就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这两个人之间,倒好似真的有什么东西是相通的呢……
特别敏锐的恩斯特队长大人,这一次也感到了非常好奇。
到底是什么呢?
是某种……
对未来不可抑止的梦想,以及对永恒无法释怀的忧郁。
是这个原因吗?让阿德里安默许了这个人的存在?
那种年少时候经常发作的、酸溜溜的无名火在心底小小地燎了一下,他也不过是一时起意,想挑战一下那个人看看而已。
结果连恩斯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地,就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你。”
那么自然而然地,就好像酝酿了很久很久又等待了很久很久一样。
也许正是透过了这个人,他一直想说的那句话,终于让那个人听见了。
是不是这样,就已经是最好?
这样来牵扯住那个人的视线,即使是在看着那个对你来说很特别的男孩子的时候,你也能注意到在他身边的我?
这样的我,是不是终于能牵动你的心了呢?
但是这样,你也将永远也不能知道……我的心意了吧。
****阿德里安****
为什么会接受安迪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有着极其英俊眉眼的男孩子已经在他身边熟睡了,阿德里安经常会反复地询问自己,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人对于恩斯特来说是特别的。
特别的,非常非常特别。
即使恩斯特有过那么多的情人,这一个却不一样,阿德里安自嘲地笑了笑,这谁都看得出来了,不是吗?
他们两人第一次相遇,恩斯特就用那样的语气说:“我喜欢你。”
阿德里安知道,唯有这一句是不一样的,他听得出来。
就是因为这个,他接受了这个人。
他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在一起,然后默默地任他们分开,再默默地让他的男孩走到自己的身边。
安迪洛尔是在这样义无反顾地爱着他,连着他的理想他的一切一切都热切地爱着,他看着他的眼神那样专注那样深情,毫无杂质。
他没有一丝犹豫,一次次坦率地说着喜欢。
阿德里安对自己说,那不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着却始终没有听见的话吗?
拥抱着那个男孩子,好像这样,就能得到一直想要的那个拥抱。
只是……偶尔感觉愧疚,他会对那个男孩格外温柔。
因为面对男孩子渴望的眼神,他却永远也不能回应那句对等的话,那句话——“我喜欢你”,他的心意,只能留给那个人。
而他的心意,直到现在,那个人却依然不知道。
永远不知道。
《我们的过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