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禁城 25
晚上九点多，忙了一天的白玉堂刚回到展昭住处，发现屋里没人，但是晚饭已经做好，覆着盘子放在桌上，白玉堂用手背试了试碗壁的温度，已经凉透了，展昭呢？想了想，白玉堂转身又走了出去。
展昭盘膝坐在楼顶天台的护墙上，听到身后铁门响，没回头就知道是白玉堂上来了，拍了拍身旁的水泥地示意他过来。这栋楼房年代久远设施简单，楼顶上连防护网都没有，只有齐胸高的护墙，宽度倒是和楼体的承重强一样宽，现在展昭就是坐在那上面，白玉堂几步助跑来到墙边，速度未减，左脚在墙上一蹬，身形一起，轻轻松松地站到了展昭旁边，于是整个汴梁古城的夜景铺展开在他眼前，他也不用问展昭在干嘛了。
壮阔灿烂的星空下，遥远的西南方，有珍珠般的灯火，勾勒出城市的轮廓，那是汴梁新城区，丁二的公寓就在那边，这中间及北面大片是暗沉沉的老城区，以看不见昭示着自己的存在，即便有几点灯火，也被满城的百年老树遮挡住，庞府和丁宅都在其中。
“每当看着这宁静的城市，我就会觉得平静，我的责任和我的愿望，都是守护这座城市的安宁。”展昭看着远方，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白玉堂说。
白玉堂不置可否，只是安静地抱臂站在那儿陪着展昭，夜风轻拂，四周浓重又轻盈的黑暗，给人置身虚空，随时可以乘风而起的错觉。
一大早，孙荣把一个旅行箱放到庞艳斯面前，庞艳斯有点意外：“你要去旅行？”
“是我们要去旅行。”孙荣纠正她说。
庞艳斯露出一抹不解又带点讽刺的微笑。
孙荣提起箱子，拉着庞艳斯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定了去南非的机票，然后转机去马达加斯加，眼看要过年了，提前两天放假不过分吧，你答应过今年一起过年了。”
庞艳斯放任地跟着他，笑着问道：“那家里怎么办？宫里那边怎么办？”
“再这么下去我怎么办？”
于是庞家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日老是在府上蹭吃蹭喝的孙公子，提着个箱子，拖着他们大小姐走了。
坐在孙荣的车上，庞艳斯的电话铃声就没停过，庞艳斯好像在享受铃声的音乐一样，把手机放在那儿不理它，最后孙荣嫌它吵，干脆给它关了机。
庞艳斯因为孙荣的举动小声地笑不可抑：“我们这算是私奔吗？”
“你愿意就是私奔，不愿意就是抢亲。”
庞艳斯大笑。
跟庞家的监控同时看到庞艳斯和孙荣离开的白玉堂，冷冷笑着自语道：“要是能让你走得这么轻松，我从今往后跟展昭姓!”
从庞家系统后门出入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很好，但如果能派上更大的用场，白玉堂也不在乎从此放弃这个特权。在庞家的系统里载入早已准备好的一段小程序，白玉堂带着一点恶意的微笑敲下回车键。由于从中心系统向分支系统下行，程序的发作消耗了一点时间，但是并没碰到什么阻力，当效果呈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庞氏所有下属机构的核心系统是一体的，此刻这些系统下的所有显示屏，都在短暂的黑屏之后，在黑底上滚动显示出刺眼的白色字体：通缉令的回礼。从本家的监视器，到超市的收银机，从户外巨大的广告牌，到机场的信息通告栏，真正是显示屏有多大，字体就有多大。显示器前的工作人员，街上的行人和机场的乘客，惊讶地站起来或者停留脚步，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拿出手机拍照。
是的，包括机场，因为汴梁机场也是庞氏的企业，此时庞艳斯和孙荣已经来到机场，机场里混乱的秩序和众人讶异的神情很快让两人发现问题所在，机场的广播发疯一样播报这个航班无法正常起飞，那个航班无法正常起飞，孙荣焦虑地皱了皱眉头，倒是庞艳斯，即使这样的混乱也无法影响她的好心情似的，依然带着浅浅的笑。
奇观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大概只维持了三十秒，然后一切复原，没有破坏任何数据，只能算是个烈度低微的病毒，机场塔台总算在绝望得集体跳楼之前抢到时间恢复控制，指挥正在降落的飞机安全着陆。而人们的惊疑却没有马上平息，听着耳边的各种评论和猜测，还有准备更改行程的犹疑，庞艳斯笑说：“本家一定急坏了。”
孙荣反驳说：“这跟你没关系。”
“而我爹肯定不会出面。”
“这跟你更没关系。”
本家已经查到了以庞艳斯的名字定的机票，因为庞艳斯一直关机，赶到机场的庞家手下，罔顾可能干扰到飞行安全，在整个机场发射电磁脉冲，搜索到庞艳斯的手机后强行开机，庞艳斯感觉到手机重新震动，拿出来看着它以一种要一直响到断气的气势振着铃，远处的人群中，庞家手下已经发现了两人的位置，正四面聚拢过来。
庞艳斯对孙荣说：“走吧，再不走被铐回去可就难看了。”
孙荣想要抗议，庞艳斯已经转身走向门口，手机铃声还在响个不停，庞艳斯高高举起手，狠狠把手机摔到了墙上，被声响和飞溅的碎片惊到的人群，纷纷怒目看向庞艳斯，庞艳斯带着一种可以把一切踩在鞋跟下的傲岸，从容地走了出去。
回去仍然是孙荣开车，但是面色阴沉，跟来时完全不同，倒是庞艳斯一派轻松之色，彷佛一切都在意料中。走进庞府大门，早已接到消息的家人都守在门口，庞艳斯拿出全副的家主气势吩咐道：“召集人开会。”
处理了整天的事务，回到房间时已是黄昏，孙荣还在等她，满脸怨怒，等待一个解释。庞艳斯知道迟早还是要说开，但是这太叫人难受了。
“孙荣，你听说过玻璃禁城吧。”
这不是疑问句，每个人都知道玻璃禁城，但是大家都不怎么愿意提起它。皇权被取代之后，那个比喻意义上的紫禁城就不存在了，但是很奇怪地，就像现实中砖石的宫城依然高高矗立一样，禁城的魂魄并没有随着人们期望的那样消失，它看不见摸得着，当然更多时候，是一头撞上去才知道自己逾了界，就像一道上拄天下拄地无边无沿的玻璃幕，你以为它脆弱，且没有任何保护的时候，却绕不过去，翻不过去，穿不过去。玻璃禁城外的人愤恨于它的存在，玻璃禁城内的人，尴尬着逝去的特权，只有禁城静默无声，并不因自己遭所有人不待见而有丝毫改变。我们走不出去，你今天亲眼看见了。
“还不是你自己选的，你真是铁石心肠。”
庞艳斯苦笑说：“不够我爹铁石心肠，否则也不会死得这么难看。”
抽出案头上那份玉石卷轴，缓缓展开，庞艳斯轻轻念出声来：“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
不带感情的优美吟哦彷佛事不关己，却在念完时一口血喷了出来。
汴梁警局处在一种秘密的极度紧张中，下班后，有部分刑警没回家，三三两两地消失在城市的人群中。丁月华那边确认了证人的口供中文物的部分没有问题，这两天对汴河码头的监控显示跟证人提供的情况也一模一样，而且从码头方得到的消息称，今天晚上那个货栈的货物就要转移，展昭和公孙策决定就在今晚抓捕，只要人赃并获，什么禁令，什么权限，什么内务部，在这样的成果面前，胜利者绝不受谴责。
但是在行动开始之前，展昭还有一件事要做。
今天白玉堂闹出的乱子众目睽睽，如果这样也可以视而不见，那不光展昭要装瞎，整个汴梁城也要装瞎才是。笔尖落到纸上，避开上次的墨水洇迹，再也没有迟疑，再也没有借口，再也没有余地可以改变心意，早就该签署的名字流利地出现在笔尖之下。
“展队，人员集结好了。”
“出发。”
汴河码头外的一个路口，载重卡车川流不息，很少行人，手表指针指向8点时，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那么多人，迅速集结，甩掉外面的便装，露出底下的警察制服，气势汹汹地朝堆栈区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