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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获鸟之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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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真的愿意接受委托吗?」

「追查牧朗先生的行踪,是吧?」

「不。到底或者还是死了?如果活着,为什么会失踪?只要知道这些就行了。在哪里,做什么事,都无所谓。为了填补家庭的鸿沟,我必须清楚地知道那个人究竟怎么了。」

「即使这么做会断然使你的家庭鸿沟更加扩大,你无论如何都还是要这个证据吗?」

脑后突然传来声音,我缩起脖子。

榎木津站在屏风后面。

榎木津以极难得的认真表情,凝视着嘴巴瘪成一字形的久远寺凉子。

他简直就像一尊希腊雕像。

久远寺凉子对于突然出现的侦探一点儿也不吃惊,毅然地用能剧面具上那种捕捉不到的眼神看着榎木津。

夹在中间的我,有种像身在蜡像馆似的奇妙感觉。

「怎么解读你话里的意思好呢?」

「不折不扣地就是这意思。」

人偶们用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交谈着。

「我信赖家人。」

「牧朗君不是家人吗?」

久远寺凉子不知为什么瞬间止住了惯常困惑的表情,微微地笑了:

「至少现在不算是。」

人偶们再度恢复无机物状态。

「到底怎么回事?榎先生,你什么时候走出房间的?」

榎木津不回答我的问题,照样凝望着久远寺凉子那里,不,应该说她头上约二、三寸的地方。

「我只有两个问题。」

侦探很唐突地发言。和刚才在房间里那愚蠢的音色不同,现在是一种深沉的严厉的语气:

「委托我调查事件,到底是谁的主意?」

「是我。我从在进驻军担任翻译员、我认识的人那里,听到有关老师的评价。」

「噢!」

榎木津感到意外地几乎要皱眉头了。

「那么,再问一个,你没撒谎吧?」

「竟然说这么失礼的话!这位可是委托人喔,有说谎的必要吗?既然把那么难说出口的家务事都告诉我们了,咱们只要想到她想解决事情,不就得了?」

「这个人一句也没提到解决事情唷,关君,只说了要证据而已。」

「不都一样吗?」

我愤怒地反驳榎木津,而且,想征求同感地转向后面一看,久远寺凉子并没有特别不高兴的样子。连否认侦探的粗暴言语的迹象都没有,看起来她反而变得很冷静似的,反问道:

「我的话,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不,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早就认识这个男人?」

他到底在说什么呀!我不可能和她是旧识。

「榎先生,你疯了呀?胡言乱语也要有个分寸。我和这位是第一次见面唷,难道你连我都怀疑吗?」

「你很健忘,所以我不相信你。怎么样,你认识这个关君吗?」

久远寺凉子这一次断然地否认了:

「很遗憾,我不认识。是你想错了吧。」

「是吗,那敢情好。」

榎木津留下这句话后,走进房间锁上了门。

不理会张口结舌的寅吉,我郑重地向久远寺凉子对刚才的不礼貌道歉。为行动格外奇特的侦探辩解非常地费劲,再怎么解释刚才榎木津的态度都不可原谅。首先,连该如何理解,都无法了解。

久远寺凉子以双手制止不断赔罪的我,以困惑的、也因此显得温柔的表情,说道:

「……请不要太介意。榎木津先生擅长运用与众不同的侦探手法,我从认识的人那里早听说了。所以,刚才的表现也一定是重要的侦探术吧。虽然有点儿吃惊,不过,那也没办法!」

说谎!根本就不吃惊。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心想。

接下来,我和她约定明天下午一点钟去久远寺医院。久远寺凉子告知了住所和简单的路线后,说道:

「恭候大驾,今天非常地感谢。」

很客气地说完,缓缓地鞠躬后离去。

喀啷,钟响了。

久远寺凉子所拥有的寂寞的气氛,在她离去后短暂地仍回荡在她所坐过的沙发、站过的门口的空间。榎木津上场以后,一直散漫地半张开口的寅吉终于生还了似地说道:

「哎,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人。我自以为看尽了美女,像旧书店老师的夫人,喔,老师你夫人也相当漂亮呢。」

日书店的老师指的是京极堂。对寅吉来说,几乎每个人都是老师,很难区别。

「现在不是说奉承话的时候。先别管京极堂老师的妻子了,也别把我家那口子算进去。」

「不,不是奉承话喔。不过,刚才那位女士是不同种类,不像是这现实里的人。这么大热天还穿和服,又不流汗。注重打扮的家伙难道连流汗都克制住了吗?」

「可以这么说。」

我倒没注意到。

「而且,那么地纤细瘦小,却魅力十足,穿和服未免太可惜了。」

这一点,我也没留意。

对她,我为什么没有寅吉的看法。不,说不定是一种不可以有的心情。

「寅吉,你在看女性的时候,尽注意这些地方吗?真是失礼的家伙!谈到失礼,咱们的侦探怎么啦?潇洒地出现是好的,别说解决什么事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基于不想再谈她的心情,使我将矛头对准榎木津。于是,寅吉无视我在说什么,走到榎木津的房间前,喊他:

「榎先生,刚才是怎么回事?请说明。」

没有回答。

我毫不在乎地打开门。

榎木津站在窗边眺望着外面的景色,对于有躁郁症的他而言,气氛显得太阴森了。难道在反省吗?我摸不着头绪,有点儿不好开口说话了。

「明天请好好地干!」

「干啥呀?」

「侦查呀。那事情未免太过份了!」

「……你真的没见过那女人吗?」

「咦?」

「……尽管如此……那个死了吧。嗯……那个已经死了。」

榎木津半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

「谁死了?」

「藤牧。那女人应该知道的……」

「你还在怀疑那个人吗?我确实不是侦探,但多少也累积了些人生经验,从我的经验判断,那个女人没有说谎!」

「也许……所以,一定是忘了吧。」

榎木津说到这里沉默了。

我不想再费神想如何应付这个怪人了。走出房间后,我叮嘱正偏着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模样的寅吉,明天一定要让榎木津去约定的地方。

思绪无法有条理地整理,心情很难静下来。

我立刻想到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向京极堂报告,顺便征询意见。本来唆使我来找侦探的就是他。

下了电车,太阳早已倾斜了。心情很凉快,和昨晚不一样,今天有风。

我带着复杂的心境,走上坡度恰到好处的坡路。

店已经打炸了。叫唤了几次都没有回音。我走到正房的玄关一看,不像是外出的样子,一打开门,主人的木屐旁有双女人的鞋子。八成是老婆回来了。起居间不断地传来京极堂的声音,看来主人并不是不在,我擅自走进去。

「喂,京极堂,是我。打搅楼!」

拉开纸门,回过头的不是老婆,是主人的妹妹中禅寺敦子。

「啊啦,吓人一跳,关口老师。」

中禅寺敦子回头的样子,使她的眼瞳看起来更大,简直像猫眼似的滴溜溜地转向我这里。迥异于几乎不动的哥哥,妹妹总是活泼机敏地动着。少女时代剪得像市松人偶(译注:儿童的通称)似的刘海,在就职时竟一刀剪掉,连裙子都很少穿,简直风貌如少年。

「是敦子呀,我还以为是千鹤子小姐回来了呢!」

「喂,你把马和千鹤子搞混,我可伤脑筋哟!再怎么看都不至于弄错吧。」

京极堂依旧一张生气的脸孔。敦子小姐眼睛滴溜溜地转,扬起半边眉毛,瞪着哥哥。脸长得不像习性倒相似。

「嗯,很过份呢!老哥,这是对嫂子不在、连茶都不会倒的差劲老哥特地准备晚餐来的勇敢的妹妹,所说的话吗?」

「我什么时候拜托你来着?谁喜欢吃你做的东西。而且倒茶这等小事我自己会,昨天我还泡了茶请这位大老师哩!」

「是的,我喝了像白开水的味道变淡了的茶。」

中禅寺敦子喀喀地笑了。

「话说回来,千鹤子小姐怎么啦?不会是厌烦了书呆子老公离家出走了吧?」

「你家的雪绘小姐都能够忍耐你了,千鹤子干嘛离家出走?我可是旧书业界中,出了名的疼老婆唷!」

「先别管业界了,在这一带,你只不过是个爱书家而已吧。」

我一面骂人,一面坐到和昨天完全一样的地方。这里是我固定的位置。

「嫂子回京都娘家去了,老师。嘿,今天是祗园祭(译注:京都八坂神社的祭典,每年七月十七日至二十四日举行,昔时为驱赶疫病祭神举行花车迸行,流传至今)呢。」

「喔,是吗?」

妻子今早说的祭典,指的原来就是祗园祭,我总算理解了。

「民众本来好像很克制地自己在做,最近倒变得很热闹。可能是各条街内推出了花车的关系,需要人手吧。」

话在这里打住。京极堂像他妹妹那样,扬起半边眉毛,很讶异似地望着我问道:

「在这种时间,你来干嘛?一看就知道你急忙爬坡上来的,呼吸快停止了似的。」

「嗯,事实上,已照你说的,我去了侦探那里。」

「为了久远寺医院事件吗?」

我说出口后才想到中禅寺敦子也在场。我完全忘了她基于良心问题,中止了采访这件事。我想起中村总编辑被她说教那回事,再度把话咽了进去。自己究竟一天里要引发几次失语状态才罢休?

「没关系,关口,我们刚才谈过了。都是这个轻桃的姑娘找你商量引起的。这家伙好像中止采访了。怎样,那个怪侦探说了什么?」

托京极堂难得大力相助之福,免除了陷入失语状态的我,面对他们俩有条理地说出今天发生的事。在这段时间里,哥哥如同石头地藏般沉默不语,而聪明的妹妹热切地听我说话的关系,我一点儿都没有白天跟榎木津说话时那种疏离感,忘情地一口气说完。

尽管如此,这两天我都在谈这个事件。在谈话间,我开始错觉这个事件已不是他人的事,而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了。

「嗯,你对那位女士怀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吗?」

京极堂突然插嘴问道。

「为什么?因为她是个美丽的女性,你的意思是我在单恋她吗?」

「不,那就太缺乏自知之明了。只不过,每当那位久远寺凉子出场时,你的表达不知是抽象的、还是文学性的,像有什么内情似的,听着都不由得害羞起来。」

「因为关口老师是文学家的关系嘛,在描写美丽事物时难免会变成诗,这是没办法的呀。对不对?老师。」

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在我内心,和久远寺凉子相对时那种烦人的羞耻心,又再度更醒了呢?真是托福,我连中禅寺敦子的赞美,都无法巧妙地应对。

「好吧,榎木津那家伙最后说了什么?」

正好这个话题可以避开她,我感到些微的安心,回答道:

「他说大概那个--所谓的那个,是指藤牧先生--可能死了吧。然后说我和她不是第一次见面,说得很坚决。」

京极堂做出他擅长的芥川龙之介的姿势,用指甲搔着下巴。

「那么,她看到了『藤牧的尸体』,或『如同死亡状态的藤牧』喽。可是,就算相信你的人生经验,女人不记得这一切……而且以前的你也靠近着看,你也不记得……」

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道。

「怎么回事,我一点儿也不懂。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又不认识她,如果她看到了尸体,那干吗还来找侦探?竟然连理性的你,都相信榎木津那个瞎猜的骗子吗?」

「你为什么一碰到那女人的事,就变得如此感情用事?即使两人曾见过面也有忘记的可能性呀。至于尸体,如果是基于『如同尸体般的东西』的认识,由于不认为是尸体,所以忘记了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如果连『如同尸体般的东西』的认识都没有,那么,即使看到也不会将它和失踪事件联想在一起吧。」

「所以,我想说的是,为什么榎木津会知道她和我、连当事人都像是忘了的事情?怎么回事呢?是骗子吗?我只能想到这就是你所讨庆的心灵术了。」

我发现自己变得迥异于住常的攻击性。平常的我,在这种场合,会稍微后退一步,然后,认真地凝视自己。也许我真的对久远寺凉子有特别的情感。可是,那和男女之间、至少和恋爱的情感不同。相反地,不能对她产生这种情感的强烈忌讳,在我内心中萌芽。

「哪,哥,我也对这件事感兴趣呢。为什么榎木津先生会知道这些事呢?」

「那是那家伙的眼睛太坏,他看得到别人的记忆。」

「什么?」

我和中禅寺敦子,几乎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哪,京极堂,拜托请说得让我们容易懂吧!那是读心术吗?或是心灵术所说的透视的把戏?和眼睛坏有什么关系?」

「关口君,你忘了昨天的谈话吗?」

「怎么会忘记?」

京极堂嘿嘿哼哼地不知嘀咕了什么,把坐垫拿开,很严肃地重新坐正。

「还说记得,摆架子呢。那为什么说读心术是愚蠢的事儿?昨天所说的,我大致用你听得懂的、不用专门的难理解的用语,作了大幅度的省略和割爱,有时候加上相当飞跃性的夸张,还夹杂若干的笑话和家常话,引用了很多比喻。尽力做了这么多以后,你终于相只理解了中听的结论似的,这是事实吧。你如果不摆脱心灵啦、超能力啦的想法,再怎么听我说也是白搭。」

确实如此。在回家的坡道上,结果我很清楚地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明天我必须和榎木津一起以侦探的身份展开行动,即使榎木津那种乍看虽是支离破碎的言行,但若真有什么含意的话,事先知道也不是什么逾矩之事。

「你把事情说得那么了不起,其实根本没什么根据吧。被我和敦子一质问,还不就语无伦次了。所以才会用这样的说法逃避吧。」

我明知并非如此。这个男人即使是假设推论,一开始说出来的论旨就不会让他人能指摘出矛盾点。在长期的交住中,我从未见过京极堂辩论输了,或他的理论在中途发生破绽的事。

尽管如此,我还是说了挑衅似的话。站在稍后方的「平常的我」,其实只不过是畏缩,变得有些胆小而已。

京极堂搔了眉毛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

「总之,先把那种心灵术和读心术什么的想法丢掉吧。」

「你干嘛那么讨厌心灵?是基于世上没有灵魂这见解吗?那怎么说才好,超常理现象吗?超自然现象吗?」

「那更糟了。」

京极堂一副吃了什么难吃的料理似的,扭曲着脸,说道:

「首先,有没有灵呀魂呀的议论,说起来,本来就很没道理!]

「是吗?可是,哥,不管你怎么说,这世间物理上不可能发生的事,不是一直在发生吗?肯定灵魂存在的许多人,引用一些事实,例如预感啦、投胎转世啦、流泪的石像啦、灵视(译注:用心灵看而非眼睛)和摄念(译注:一种心灵现象。不依靠物理的力量,用心灵的力量,将内心所思的事物,感光在相片胶卷)之类的奇迹,当作证据似的主张灵魂是存在的。目前,虽说这些在物理上是不可能有的现象,一旦被证明物理上是可能的话,那么,就是否定灵魂但相信物理论者的胜利了。而且,如果怎么都无法被证明的话,连否定论者也因无法做物理解说,所以更应该相信有另一种力量存在吧?关于这一点,我不认为是毫无意义的讨论呢。」

中禅寺墩子忍住恶作剧,像孩子似地含着笑,紧抓着兄长不放。

「比如说,刚刚墩子所说的现在物理学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例……姑且承认有那种事例吧。可是,灵魂肯定派的那伙人会怎么说呢?会很高兴地说是奇迹啦、不可思议啦什么的吧。不过,这并不足以说明什么。承认奇迹为奇迹其实是,似是而非地表示承认奇迹在平时是不会发生的这种世界观,所以说,这是很值得怀疑的。另一方面,否定派的那伙人,由于论调和自己所知如蚂蚁背那么小的常识不一致,所以压根儿就不当一回事。他们认为一定是弄错了,但那是很愚蠢的。奇迹啦、怪异什么的,就像昨天跟关口君说的,只不过因为很偶然地不符合现在的常识、并非今日科学所能及的范围而已。说起来,不应该发生的事仍然是不会发生的,这是我一贯的主张。已经发生了,就不能再叫做不会发生了。试着说什么超越常理啦、超自然什么的,这是直译吧,从日本话的语意来看,是意义不明的。我认为,也不是反自然啦脱离常识什么的意思。」

「明白了吧!尽管如此但我不认为议论本身是毫无疑义的。」

「所谓灵,是为了使难懂的东西变得容易懂所想出来的记号。比如说数字也一样。在这世上,『一』这个东西并不存在,所以认为没有数字,但其实这是谬论、是错误的。另一个反驳的论点是,只不过是眼睛看不见,但确实是有『一』这个东西,但这又很可笑了。灵本身并非有、没有的东西。存在于宇宙中的所有的属性,为了图方便都称呼为灵,这么想就好了。」

「等等,哥。灵是存在的所有东西的属性什么的,这么说来,灵魂就不局限存在于活着的东西,石头和木头,不,连这张桌子、坐垫不也有吗?这听起来像是哪个乡下寺庙的和尚所说的话了。」

「敦子说得好!存在的东西都有灵的话,对了……比如说,敲这张桌子的话,桌子会觉得好痛吗?老年人教训人珍惜东西就常做这种比喻呢。从道德上来说,倒也不坏,不过,这不像你说的话哩。」

「你们为什么说这些蠢话?为什么非要将桌子拟人化不可?同时因为神经和脑发生作用而产生的一个信号。痛什么的,是生物生存时,为了回避不喜欢的外界刺激,而由脑所制造出的一道叫感觉的菜单哩!我所指的不是这个意思。对了,……时间是开端。」

我因为流露了俗气的想法,所以觉得很羞愧。中禅寺敦子可能心情也一样吧,变得稍微安静了。

「时间是什么?你能说明吗?」

京极堂用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向我询问。

「只能说出是时间的流逝……」

「对吧。我们很意外地对时间缺乏客观的解说能力呢。由于如此,现在的物理学对时间完全没有回溯性,甚至盲从。所以不确定原理等一出现,就张皇失措了。我们为了表示时间,所以制作出时间表等,为了理解时间虽然非常有效,但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时间这个东西。这与我们对灵魂的理解方法很像。那么,关口君,接下来,记忆是什么?」

「不遗忘过去的事、记住它。」

「回答得像国语辞典。可是,因为『过去』和『事物』的定义并不确定,所以似懂非懂的。『不遗忘地记住』,不过是『记忆』的替换语而已。」

「哥,你愚弄老师有什么用嘛!我知道了记忆的确也是很难说明的,那到底怎么回事?」

「有几种思考的方法。假设记忆是物质的时间性过程,怎样?」

「这是什么?」

「如同读宇宙这个字眼,宇和宙,亦即是时间与空间所成立的。物质在空间中,被把握为质量,那么,在时间中,是怎样的呢?很遗憾,现在我们仍无法表现和理解。对于存在,只能认为,时间仅是无条件地、无时无刻地流逝而已。可是,如果这样,时间经过本身,就不能说是物质的『时间性的质量』吧。也因此这才是『记忆的原形』吧。反过来说,那就变成所有存在于宇宙的物质,都可以假设称有『物质的记忆』了。」

「喂,京极堂,那不就成了森罗万象,一草一木,全部都拥有记忆了吗?」

「嗯,这也是一种思考方法。于是,这个物质性的记忆、记忆的原形才被称作灵吧。当它还是物质时,只有『有』而已。但突破规则的叫生物的这个家伙诞生了,这么一来,话题就不同了。你认为,生物和无生物决定性的差别是什么?」

「有没有生命吧!」

我期待着赞同意见似地望着中禅寺敦子,她也瞄了我一眼。为我不放心的发言作了补充:

「只从构成的物质来比较的话,生物与无生物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异……而且,分辨原始性微生物和单纯的氨基酸,终究不足以证明生命的有无什么的吧……?」

比我还会说话。哥哥狡猾地看着妹妹说道:

「那么,那个生命是什么?这也不能明确地回答。刚才的物质的记忆,不知基于什么机会而活动了起来,将这种状态称为活着怎么样?也就是说生命是灵的集合。可是,这种活着的状态,在自然界是非常不自然的状态,所以无法长久地持续。立刻死了。为了保存活动着的记忆,于是制造复制自己的技术被编造了出来。」

「为什么?」

「答案是生命的本来面貌是记忆。不过,如此一来,生物的记忆会成为相互交错而更加复杂,结果发生了破绽。但是有非常的凑巧,效率良好地为后世留下记忆的遗传因子那样的结构竟然偶然地成立了。不过,这样的话,必须留下来的记忆更复杂了。这是一种本末倒置作重复动作的游戏。生物就这样地重复着非常反自然的畸形的进化。最后,看到了所谓脑组织的完成。意识因此逐渐产生。昨天我所说的心和这个生命是一样的东西。生命等于心与脑的接点,这才是意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朋友聪明的妹妹立即反应了:

「灵,亦即物质性记忆的集合是生命,而如果这是心的原本面貌的话……那么,哥,手和脚直到内脏,都是有生命……有灵吗?」

「是的。」

「你是说我的手、耳朵和头发,都是有思考的吗?」

「思考的是脑,使它思考的意志是心。所以,不能说心和命都普遍存在身体的任何部分。生命集中在心脏和脑的话,那就等于说臀部和腿是死的。」

「可是即使切掉手腕也不会死,但是失去头和心脏不是会死吗?」

「合理!所以终究很难想象生命和心灵无所不在。」

我隔了好一会儿才发言,京极堂大胆地笑了。

「想象成肉体是器皿,而灵魂住在那里就很容易了解了。那和时间表一样的方便。肉体就是生命唷,是不可分割的。既然这么说到这里,对了,假设现在这里有个心脏被穿透的男子,他死了吗?」

「当然死了。又不是拉斯布津(译注:Valentin G. Rasputin,俄罗斯作家,农村派代表作家)和《小蟠小平次》(译注:日本传统戏剧歌舞伎剧本之一,改编自山东京山的著作《复仇奇谈安积沼》,有四世鹤屋南北和河竹默阿弥所作两种剧本)。可能还会活一会儿,可是会很快失血而死。」

「如果是人的话。但身体的另一部分呢?活着呢。作生鱼片的时候,把鱼的心脏和内脏全拿出来后,鱼不是还抽动着吗?因为肌肉还活着。人也一样,即使心脏停止跳动,其他器官仍几乎都活着。心脏不过是让血液循环的器官而已,不过,很麻烦的是,血液停止流动无法供给氧气的时候,最先死的是脑。然后,身体各器官就无法维持复杂的记忆交换。作为高等生物的价值就失去了,仅存低等生物的器官,但这由于是相互依存生存的关系,因此不久也会慢慢死去。换句话说,原始性的物质的记忆活动,就无法依随己意了。如此一来,零的集合体的生命就不是集合体了,逐渐还原到单纯的物质。换句话说就是死了。所以,虽然意识有中断的瞬间,但没有死亡的瞬间。人是慢慢地部分地死去。」

「真令人难受。什么死掉的人还有一部分活着……」

「肝脏之类的好像能持久喽。骨头和皮肤也活得长。至于头发,只要供给氧就能活,尸体的头发会稍微变长的唷。」

「这么说来,会有那种会长头发的人偶哩……我曾写过一篇报导。」

「反正是死掉的孩子的怨恨……什么的所造成的吧。」

的确如此。

「这么想的话,死人的灵魂咻地飘出来什么的,那不是很奇怪吗?抽出来后活着的部分是另外一个人吗?慢慢地抽出来,心和身体是分开的关系,所以和身体的生死无关,这听起来像似是而非的理论。再说,如果将灵想成是物质的话,那么轮回转生的思想就能够老实地接纳了。因为所有的物质,都透过食物链等的生态系统,以各种形态循环着。由于生物是摄取其他物质与自己同化后而生存的,所以也摄取了物质的记忆。然后,生物本身总会还原为物质后再被其他生物摄取。」

京极堂在这里打住,瞄了一下我的脸色后,开玩笑似地说道:

「嘿,正经八百似地说了这些,我想说的是,这种思考方法也有的,信不信随你。」

我非常气馁。

「怎么,你这家伙,又骗人了吗?」

「什么骗子的嘛?我从出生以后,就不曾撒过谎和梳过岛田发型(译注:一种妇女发型)哩!」

京极堂郑重其事地说了大谎话。

「这种想法,只不过有助于你理解榎木津的性格而已。」

我差点儿把这档子事忘记了。

「等一下。」

中禅寺敦子说道,她中途退席从厨房端来茶,然后用客气的声音说道,招待不周对不起,要我喝茶。由于我一向只看惯了她在男人群中生气勃勃工作的模样,所以看到做出少女动作的她,不知为什么情绪变开朗了。而且,她泡的茶和昨天那味道淡的茶不同,是味道很香的玉露茶。我甚至有种重生的感觉。京极堂喝了一口茶以后,嗯嗯啊啊地咕喊着,一定也领会了好茶的关系。

「把刚才说的当前提考虑的话,脑就不是记忆的仓库了。可以设定脑是执行记忆的再生和编辑的地方吧。」

「昨天你说是税关哩。」

「可是,哥,我听说最近的大脑生理学,对脑的哪个部分有什么作用,已大致理解了呢。也就是什么样的记忆在哪里、如何地贮藏。」

妹妹真不好对付。

「对呀,但是对于如何记忆却完全不了解。人为了生存所必需的记忆的量,再如何有效率地贮藏,那个量实在太庞大了,不是像这样的器皿能够装的。」

说道,朋友将手指指向自己的头,接着说:

「想想看,那是不是只好先把重复的资讯丢掉?看到你,然后想,啊,这是动物、灵长类、人、日本人、男人、认识的人、关口,多么地缺乏认识的方法。反正先把前半期的记忆割爱。」

「当然。」

「然后,这一次,看看关口这家伙吧。到中途为止是一样的,可是,再仔细看,嗯,看起来像男人但其实是个女人,所以和你一样的那部分记忆,就必须割爱了。」

「话太多了吧,哥。」

「然后,再说说你吧。昨天,你的衬衫和裤子都皱巴巴的,今天却穿着熨斗烫好的衣服。昨天早上八点钟起床,但今天十一点过后才起来。」

「怎么知道的?」

「看胡子长的样子就知道。也就是说为了区别昨天和今天的你,只需看下巴周围那脏脏的像菌一样微暗的东西,和衣服皱纹数目就知道。以后的事即使完全割爱,『今天的关口』的记忆仍然存在。」

「原来如此,其他部分完全都被记忆了。」

「其实是更详细的。从眼睛得到的资讯,分成形状、颜色、角度这样分散地分解着,将重复的东西割爱后,对照过去的记忆,再重新构成。那就是现在眼见的现实。不限于视觉,听觉啦触觉啦味觉之类的也一样。不过想想看,一旦将环绕着自己的所有事物如此详细分解区别的话,那可成为很惊人的分类。确实是比一五一十地记忆效率好得多,这使得大脑生理学者们头痛。但是,如果是刚才那种想法,那么在这方面就不会让学者头痛了。」

「嗯,你所说的物质的记忆真有的话,那的确非常合理。但这么一来,就不需要脑了吧,只用记忆够吗?」

「傻瓜!只有那片断的、暗号似的这种意义的记忆知道,那有什么用处?如果不再一次靠脑来重新构成,那就白糟踢了。」

京极堂在说到「傻瓜」这部分时,故意使了力。

「所谓脑,现在也仍以相当猛烈的气势在作用着呢。因为各种记忆的样本,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了出来并重新建构了现实,因而产生了意识。但是,脑另外还有一份工作,就是将现在所体验的现实,也就是说相继输入的现在的资讯,分散地分解后变换成物质的记忆。而且,和意识毫不相关地,必须连络统合身体各部位。既得使虚弱的副肾皮质更有活力、又要让心跳数目增加,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要它同时做刚才所说的两件事未免太苛求了。」

「但脑只有一个,你虽然说太苛求了,那也没办法呀?」

「所以,动物得睡觉。」

京极堂歇一口气,喝了口茶,又说道:

「为了整理一整天,从接受器官吸收来的资讯和心的活动等,暂时停止肉体与心灵两方面的工作是需要时间的,那就是睡眠。如果只是为恢复肉体的疲劳,停止了一半活动似的睡眠形态是不自然的。睡觉的时候,内脏和肌肉的作用和醒着时一样,睡眠是脑在做整理编辑工作的时间。但是,心的机能并非在那段期间完全停止,因此,有时候会产生意识。」

「梦吗?……」

「是的,梦。记忆里,有许多是脑有意识地在白天不让上场的事物,在整理的途中,过去的记忆也会被挖掘出来。所以,在梦里,有时候完全没见过的状况,会毫无脉络可循地、完全不觉什么不妥地上场。」

这和我对关于梦的常识很不一样。但是,我觉得现在的解释比较有整合性,所以,我的常识是奇怪的。然而,如此一来,梦所拥有的神秘性也变得很淡薄了。

「占梦之流的,太天真了吧。」

「不,判断梦,绵密地去做会有某种程度的准确。但是,如果你指的是预知未来这件事,那么,不仅占梦,全部都是胡扯。嗯,除了一部分占星术等有附带条件的预测以外。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动物在睡觉时都闭着眼睛吗?」

「那是因为来自眼睛的资讯,和来自其他器官的资讯相比,多出许多。而且,在处理上,是需费时且复杂的关系吧。」

「是的。所谓器官,听了刚才到死为止的过程后就应该明白,器官是能够当作独立的生物看待的。眼球啦视神经之类的也一样。因此,如果不将它遮断,则资讯会擅自进入,这可伤脑筋了。不过,反过来说,即使遮断也仍在作用呢。」

「梦是看得到的吗?」

「是的。梦当然也是有声音、噢得到、有滋味的,但大致被认为以视觉为主。那是因为鼻子、耳朵、皮肤,连在睡觉时都不变地在活动着,而耳朵是无法关闭的。」

我曾听过这个台词,我有一种奇妙的早就知道的感觉。我很快地发现那是榎木津的台词。

「由于这些都是比较旧的感觉,用来处理进来的资讯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那是因为很早以前就有的关系吗?」

「对。在做梦时,如果突然张开眼睛会怎样?」

「会很混乱吧。」

「嗯,的确如此,换句话说,这就像电影看到一半,剧场突然消失了会怎样的问题。」

「那一定就完全看不到了。电影是无法在明亮的地方看的。」

「对。比起虚像,实像更强烈。和在白天看不见星星是一样的。所以,动物在光量较少的晚上睡觉是可以想见的,即使眼睛睁开也看不见。关口君,你知道和梦看得见的结构很接近的某种状况吗?」

「你指的是那个假想现实吗?」

「对。除了某部分以外,假想现实的确是拥有极相似的构造。实际上没有发生的事,和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会以与现实毫无差异的形状有意识地上场。这些全都是源自记忆的资讯,但是在意识上,无法与现实区别。梦与现实的差别只有一个,与现实的接触点可否在『从睡眠的觉醒』中找到?只有这一点。」

「所以,很多鬼怪都是在光很少的晚上出现。」

我因为昨夭听了假想现实的话题,所以还能理会,但中禅寺敦子到底能理解到什么程度?

「不记住这个做梦的结构可不行。」

京极堂说了以后,默默向妹妹再要了一杯茶喝。

「这有什么意思吗?」

「记忆并非收藏在脑这个仓库里,就以物质本身的属性来看,我们的记忆透过空气、地面和各种物质而泄露出去,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

「那么,我所想的事情泄露给你和敦子了吗?我可完全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唷!」

「怎么可能知道?」

「你,京极堂,你所说的不是很矛盾吗?说起来,你不是说读心术等等是愚蠢的吗?」

「是很愚蠢呀!我们通常称呼的心和思考就是意识。意识只有在心与脑的接触时才发生。我所说的泄露是记忆,不是意识。由别人的脑和心构成的别人的意识,第三者怎么会知道?」

「读心术是不可能的吗?……」

「那么,哥,如果记忆泄露了,会发生什么状况?」

「我们的脑如果接收了那个泄露的记忆,就会再度地在意识上重新构成。但是,理论和刚才的梦、也就是电影是同样的……」

「啊,对了,看不到。」

「通常我们称那种情况为『气氛』,很自然地平常就如此称呼。气氛什么的在物理上无法做任何的证明,但是任何人都感觉得到气氛。比如说,有个人很少获得眼睛这个器官所输入的资讯,周围很黑暗的话,会感到仿佛银幕映着什么……」

「那么榎木津……」

「对了。看到重新组织的人的记忆了,是个麻烦的男人呢,那家伙。」

多么有违常识的结论。这不是能够立刻相信之类的谈话。即使再怎么合理,以我狭窄常识的范畴中,这只不过是和心灵术没什么差别的可疑的结论。

「不相信。榎木津先生并不是知道别人的记忆,是看得到?」

「是的。正如我重复了好几次的,有很多东西有意识地不出现在记忆里。呵,关口君,你们是经常想不起来什么吗?脑即使再怎么重新构成记忆,总会因什么差错而无论如何都无法登上意识的舞台。遗失东西什么的大部分是本人弄丢的,所以,脑是知道的。」

「因此,榎木津能够准确地知道遗失物所在吗?……」

「当然也有不准的时候。」

「不过,哥,那个,并非不了解,可是我怎么都没有真实感。」

我也有同感。

「有一种角膜负伤的人催患的叫夏鲁鲁波那(音译)症候群的病,是在大白天也会看见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例如,小小的鬼什么的病。和梦不一样,本人很清楚地有醒着的意识。但是,假想现实不同的,本人也知道那是现实没有的东西。这些都是很接近的感觉吧。」

「那个罹患病名听起来像法国民歌的病人,为什么看不见别人的记忆?」

「大概因为损伤的部位和先天的素养,以及有左眼或右眼的微妙差异的关系吧。」

感觉像上了高级诈骗术的当。这是京极堂极巧妙的诡辩吧。中禅寺敦子也陷入沉思。

「嗯,从这方面的话几乎完全能够说明的这一点来看,我现在对这种假设很感兴趣。」

「你……那种奇特的构想是从哪里来的?」

「奇特?是吗?」

京极堂从怀中取出一根香烟,说道:

「我小时候是在下北半岛长大的。」

「喔,恐山(译注:位与青森县东北部、在下北半鸟上的火山,被认为是死者灵魂聚集的山,为著名的灵场)吗?……」

我并不是很清楚,但他好像在恐山出生、直到七、八岁时,都在下北半岛度过。

「恐山里有许多叫女巫的民间宗教者。施行着所谓的巫术、降灵,她们几乎都有视力上的障碍。我并不清楚视觉障碍是否遗传。总之,有那么多的视力障碍者从事相同的职业,这是很不自然的。这么思考的话,在被称为灵能者的人当中,会发现有很多视力障碍者。柳田翁在论文中曾提到,一只眼小和尚的形象可能取自昔日落魄的神职人员。他暗示了,弄坏一只眼的神职人员的民俗礼仪有存在的可能性,我认为恐山的由来也是如此。」

铃--,风铃响起。

「大概榎木津想尽快解决事件,从房间出来时,从她后面看到你。与是,又发现和她正面相对的你。在感到吃惊时,这会儿,看到地板上好像躺着尸体模样的东西,他确认了那是藤牧。不过,他并不了解这有什么含意,所以问她,到底来这里找他是出自谁的意思。」

「他认为,凶手不会亲自要求调查。」

「不过,她说是出与自愿。」

「所以,才又问她是不是撒谎。然后,有关你的事是否也扯谎。」

如此一来,就能理解榎木津那奇怪的态度了。不,不这么想的话,就无法理解他那动作了。

「他从小视力就很弱,偶尔好像会看到那个!开始他好像认为是很平常,随着成长,他体认到那个是异常的事情。只有我注意到他那种体质,这也是我和他开始亲密交住的原因。后来在战争中,着实地被照明弹打中,很致命地他失去了视力。虽然很平常地生活着,但榎木津的左眼现在应该是几乎看不见的。讽刺的是,仿佛替代视力似的,反而更看得清楚那个了。」

如此说来,榎木津开始发挥那种能力,是从战争复员以后的事了。京极堂止住了,仿佛是要看稍远地方似的,眯起眼睛眺望着回廊,说道:

「不过,无论如何说明那是怎么回事,那家伙都无法了解。」

我们都觉得那的确很像榎木津的作风,不由得笑了。可是,在我内心深处,有种类似不透明的不安感,动也不动地存在着。

「那个,榎木津所看到的她的记忆,实际上反映了什么样的事实呢?」

那正是不安感的原来面目。

「那我可不知道了,关口君。就像刚开始提到的有各种可能性,不过……」

「不过什么?」

「她的家系应该不是妖魔附身吧?如果是的话,那事情可就更奇特了。」

「妖魔附身?」

这家伙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在哪里、又如何地和妖魔有关连了?我接连好几次被他吓了一跳。

「呵,这是再怎么调查,也没办法的事了!」

京极堂自问自答后,把那个罐子挪旁边来,拿出一粒干果丢进嘴里后,把盖子开了的罐子,推到这边来,看起来像要我们吃。

「关口君,你准备怎么应付这个事件?」

语气很严厉。

「可能的话……」

我顺着他抓起干果。

然后,一口气说道……

「可能的话,想解决。」

京极堂的嘴巴瘪成ㄟ字形,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别指望榎木津唷,会混乱!」

然后盖上罐子的盖子,顺滑地抚摸了一下后说道:

「别忘了『观测行为本身会影响对象』。」

「那是量子力学吧?」

「是不确定性原理。『正确的观测结果只能在不观测状态中获得』。」

「那又怎么样了?」

「听好,关口,『主体与客体无法完全分离』,也就是说不会有完全的第三者。由与你的参与,事件也会产生变化。所以,你完全无法成为善意的第三者。不,不如说你现在已是当事者了。没有侦探就不会发生的事情也可能有,而侦探之流者,也有没注意到自己是当事者的笨蛋!听好,打开干果盖子时,也有获得那种性质的可能性。事件也一样。」

铃--,风铃又响了。

兄妹沉默地看着我。

「可是……可是,不能就放手不管吧?」

我只能这么说了。

「像你这种意志薄弱的男人,竟连这样的话都说出口,那就算了……你对这个事件,以及那个叫久远寺凉子的女人,有什么特别的思虑。」

我并没有否认。

「别发愁,大致上这么做的话就等与不会发生事件。可是,你以带着先入为主观念的当事者来增加事件错误的话……也许会发生什么悲剧。」

京极堂访佛忠告似的,断断续续地说道:

「呵,要你负起责任的是我。而且,说起来是这个疯丫头不好,所以也不太能恐吓你。怎么样?如果你有勇气的话,吃了这个男人婆做的料理后,再回去吧!」

京极堂像是要将讨厌的预感驱赶似的,说完后站了起来。我正犹豫着该怎么办,他妹妹也频频相劝,我就留下来吃晚饭了。

结果,中禅寺敦子亲手做的料理,相当地安抚了我不安的情绪。可是,怪脾气的哥哥,到最后仍没有说句好话。

晚饭后,因为帮忙挂蚊帐的关系,结果,我离开京极堂时和昨天一样已十点钟了。在玄关穿鞋子时,那只金华猫来到进门处门框前,瞄地叫了。没什么特别意思地逗弄它时,中禅寺敦子走出回廊。

「老师。」

小声地喊道。

「事实上,有事要拜托呢。那个,明天,我也一起去可以吗?」

我很意外。

「敦子,你不是停止采访了吗?」

「不,那不是采访。哎,用比较不慎重的说法,是感兴趣吧……总之……我不敢谈解决什么的,那太冒失了,我想看整个过程直到最后……不过,不可能吧。又不是在玩……」

朋友的聪明的妹妹,转动着十分灵敏的眼睛重复着自问自答。这个女孩和哥哥流着相同的血液。对知性的好奇心有着毫不满足的欲望。只是,比哥哥更健康地活动着。

「啊,你来,我是求之不得的。在京极堂面前虽然说得很不得了,但老实说,和榎木津那样的人,以及只有两个人,是很令人不安的。如果你工作上方便,请务必一道去!」

我是真心的。

中禅寺敦子做出非常高兴的表情,笑起来后突然很紧张地说道:

「请别告诉我哥和总编辑。老哥一定会大发雷霆,对中村总编辑说了那些自以为是的话,很难为情……第一,身为总编辑有他的立场……」

想起那个总编辑也说了同样的话,我忍住笑答应了请求。中禅寺敦子再度展开笑颜说着,对了、对了,把背着手拿的灯笼伸了出来:

「走那段坡路需要这个。老师,昨天没事吗?」

我昨晚根本不是没事。但是,撒了谎,表示没事。不过,不愿意再体验一次像昨天那样的事,所以今天老实地借用了灯笼。

是个印着星星的怪里怪气的灯笼。

中禅寺敦子很礼貌地走出玄关目送我离去。她今天大概要住哥哥家吧。

天空中看不见月亮。白天的大好夭气几时变成阴天了?难道梅雨期还没有结束吗?

明天会下雨吧?

这个星星的印子到底是什么?

尽操心着这些无聊事。

脑袋的角落令人憎恶的不吉样的预感却仍逐渐增加。

啊,这个星星的印子是辟邪的。在陆军代表军人阶级的那个星星,实际上是为了躲避子弹,我在服兵役时听过。

暂时安心了。但即使戴着星星,大家还不是被打中死了吗?即使拿着这样的灯笼,我仍然可能引起晕眩而倒下吧?

我内心中那个认真的我不断地如此说道。

但是,那晚,我走下坡路,什么事也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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