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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迪·卫斯特韦特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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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xt 小 说 天 堂


韦迪'卫斯特韦特是位出生于新泽西州的海军军官。他从越南战场上生还后,深深地为佛教的精神所折服,因此在退役后移居日本。虽然不能舍弃带血的牛排和打猎的爱好,但他尽可能对佛教教义加以部分独特的解释,努力使两者并存。



当韦迪正在享受他最喜爱的打猎时,死神来临了。当看到爱犬得林伽已经把受伤的野鸭追得无路可逃时,他扣动扳机准备打死野鸭。就在这个时候,韦迪端着枪仰天倒下,停止了呼吸——因心脏病发作而引发猝死。



根据故人的遗愿,葬礼采用了佛教仪式。



这是一个天空晴朗的佛灭日①。



金发,浓密的胡子。故人的遗像正聆听着和尚的唱经,特意从本国赶来的亲朋好友都对这种闻所未闻的葬礼感到吃惊,最令他们吃惊的是葬礼上要求跪坐。大家都尝试着跪坐,但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咬牙坚持下来的少数几个人露出得意的神情,可是不一会儿,佛经还未念到一半,他们也现出苦闷的表情,倒在了榻榻米上。



载着遗体的灵柩车并没有开往火葬场,而是驶向外国人墓地。在那儿,和尚和天主教的神父进行移交工作,神父开始朗诵圣经。所有出席葬礼的人又都吃了一惊。毅然决定改变葬礼形式的是韦迪的妻子海伦,她在最后一刻违背丈夫的遗愿,是有原因的。



海伦以前曾经参加过日本朋友的葬礼,在火葬场上,她晕倒了。晕倒的一瞬间,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她新婚时代的遥远记忆:那是和韦迪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两个人一大早就开始忙着准备,到了下午,烤箱里的火鸡渐渐烤出了香味。韦迪布置完圣诞树后,来到厨房,从身后抱住海伦,轻轻抱起惊讶的海伦走进卧室。三个小时后,卧室的门再次打开,海伦回到厨房,发现烤箱一直开着,她匆忙拽出火鸡,发现火鸡已经成了骨架标本。



朋友的遗体从火葬场的炉子里出来后,样子酷似那只火鸡。苏醒以后,海伦牢记在心,绝对不能容忍火葬。



葬礼结束后,海伦抓住保安,一边给他看老照片,一边反复说着曾经参加的葬礼。脸色黝黑的保安不是日本人,他那蹩脚的英语没有办法终止老太太无止境的唠叨。这时,海伦的老朋友芭芭拉插话进来,兴致勃勃地聊起少女时代曾经在一周后挖开爱犬之墓的往事。



'那真的好可怕。一想到人死也会这样,不禁浑身发毛。要是遇到这种事,还不如一把火烧了的好,对死者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就算是狗的坟墓,你去挖开了,也一定会遭报应的……'



海伦摇摇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又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是无罪的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



两位老太太含着泪,在胸前画起了十字。



那保安趁机离开了。



夜里突然下起雨来。



韦迪的棺材打开了,他直起身,坐了起来,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黑暗的夜空,自然,他看不见任何东西。死后,他的胳膊已经僵硬,但依旧紧紧握着来复枪。雨滴不停地在他的秃顶上跳着舞。



打扰韦迪安眠的是两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盗墓贼。他们把韦迪身上的衣物剥个精光,搜刮一切值钱的东西。



戒指、手镯、袖扣,还有胸前抱着的小观音像——也许是个值钱的东西,两人把它抽出来塞进兜里。



'你一定想不到,自己还有机会再次呼吸人间的空气吧?快点感谢我们!'



那男子的英语带着中国腔,他的伙伴叫他'火'。他们就是这个城市近来急剧增加的所谓非法入境者。



除了短裤、袜子之外,火把韦迪所有的衣物都剥光,再把他重新放入棺材。当他的同伙林往墓坑里埋土的时候,火胡乱地念了几声佛。这样一来,韦迪没有达成的心愿似乎被他们实现了。默默听着火念佛经,韦迪似乎微笑着,露出满足的表情。



两人在雨中狂奔,跑到卡车边,敲了敲驾驶座的玻璃。



'富士藏!富士藏!'



火敲醒正在打盹的富士藏,白天海伦一把揪住说个不停的那个保安,就是他。富士藏揉着眼睛从车里走了出来。雨伞怎么也打不开,不一会儿,他就淋了个透湿。

'妈的!'



雨伞终于打开了,富士藏跑到墓地的后门,锁上门。火和林爬进带篷卡车的后厢里。富士藏返回车中,匆忙发动车子,刚启动,收音机就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不禁发疯般地大叫起来,迅速关小音量。



车子开动了,后厢的两个人脱下雨衣,抓起旁边的破布擦了擦湿透的脑袋,松了一口气。

火脱掉裤子,从裤兜里掏出烟卷,但烟已经湿透,不能抽了。



驾驶座和后厢之间有一条用废品组装成的通话管子,从管子中传来富士藏的声音。



'一切顺利吗?'



'马马虎虎吧。不过他真是个怪白人,手里不拿十字架,却抱着个佛像。'



'听说他非常喜欢佛教。从美国来日本的不是商人就是日本史专家。'



'喂,你那儿有烟吗?'



'呃?什么?'



'烟!'



'烟?'



过了一会儿,管子里滚出一支烟卷来。



'多谢!'



林伸手到车篷外接了些雨水,洗了洗双手。



'幸好刚死不久,还不是那么脏。'



说着,火也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双手,他叼着烟,也洗了洗手。



'喂,佛像,还有什么?'



两人没听见富士藏的话。



雨越下越大。



富士藏在公寓前下了车,林坐上驾驶座继续开车。好好先生富士藏在雨中不停地挥手。



虽然已是深夜,可公寓前面的马路仍在施工。粉碎柏油路面的轰隆声激怒了一个黑人,他从窗口探出身子,嘶哑着嗓子大声叫嚷。他是隔壁房间的亚伦。



亚伦看到富士藏,马上大声叫起来:



'喂,富士藏!快把这些混蛋家伙都塞进棺材拉到墓地去!'



富士藏苦笑着钻进玄关。



来到门前一看,富士藏发现门上挂着木牌,写着'OPEN'。他啧啧咂嘴,轻轻地敲敲门。一会儿,里面探出一张中年日本人的脸。那中年男子赤裸着全身,手里拿着一架立即成像的相机,惊讶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富士藏。



'谁啊?'



富士藏堆起满脸的笑容,用日语说:



'嗨,玩得开心吗?很抱歉。不过,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中年男子感到莫名其妙。富士藏隔着他向屋里打招呼,这次他用菲律宾他加禄语说:



'喂!打扰一下可以吗?'



房间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回答,她同样也用他加禄语。



'哥哥吗?你没看到门口的牌子吗?'



'哟,抱歉!被雨淋湿了,能拿块毛巾来吗?'



'你没看到门口的牌子吗?'



'看到了,可我快冻死了。'



听着他加禄语在自己头顶上飘来飘去,那中年男子不耐烦了,用英语跟富士藏说:



'什么?你是谁?'



'啊?我想拿块毛巾。'



那男子听不懂富士藏的英语。



'什么?'



这次是女子用日语跟那男子说:



'你过来一下。衣柜的抽屉里有毛巾,你递给他一条,然后再给他毛毯。'



那男子点点头,退进房间。



'谁啊,那人?'



'呃?我哥哥。'



'哥哥?亲哥哥?'



'是的,真的是哥哥。'



这点日语对白,富士藏也能够听懂。趁着那男子咣当咣当拉抽屉时,富士藏偷偷往屋里瞟了一眼,不禁呆住了。只穿着内衣的妹妹固力果,被绑着从天花板上吊下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



说着,固力果笑了:



'别看了!妈的!'



富士藏惊讶得没有回答。这时候,那男子走了回来,把毛巾和毯子递给富士藏,随即冷漠地关上房门。富士藏敲敲门,男子再次出现:



'你们在做什么?那是什么?'



'呃?'



'喂,别妨碍我们!'



屋里传来固力果用他加禄语说话的声音。



'那是什么?'



'艺术!那是艺术!'



那男子语气厌恶地说,关上了门。



富士藏裹着毛毯冲着门大声嚷着:



'固力果!这些要另外收钱!明白吗?别忘了收钱!'

隔壁的门开了,亚伦探出头来:



'请让我睡觉!喂,富士藏!请让我睡觉!'



'是,我明白了。亚伦,你好好休息吧。'



亚伦的门关上了,富士藏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轻声念着:



'睡吧,睡吧,亚伦。一下子睡到墓地里,好吗?永远睡着……'



话音未落,就见亚伦冲了出来。出乎意料,他是个大个子。亚伦揪起富士藏的衣领,轻轻把他提了起来。



'这很好玩!太好玩了!可是,我困了!明白吗?兄弟!我困了!'



富士藏想要道歉,可嗓子被卡着,说不出话来,他吐着泡泡,悬在半空。



房间里,那男子一个劲地按着快门,倒吊着的固力果看着手表。



'这位客人,只剩二十分钟了。'



'……'



'马上就要结束了,再不那个的话……没法结束了呀。'



'啊啊……喂,你和哥哥一起生活?'



'是啊。'



'你的名字?'



'固力果。讨厌,你要问几遍才能记住?'



'那是你的名字吧?你哥哥呢?'



'哥哥叫直海。'



'直海?'



'富士藏直海。我叫富士藏固力果。'



'这叫什么名字?谁给你们取的?'



'哥哥的朋友,国内的朋友。'



'好怪哟,这名字!你们打算起个日本名字吧?'



'大家都这么说。'



'富士藏,该怎么写呢?'



'怎么写?'



'汉字。'



'啊啊,富士就是富士……藏……忘了。'



'富士是指什么?'



'喂,你是摄影师吧?'



'是啊。'



'好棒哦。有名吗?'



'呃?'



'你都拍过谁的照片?'



'呃?……好多人。'



'都是这种照片?'



'这是我的兴趣。'



因为过于追求兴趣,他失去了时间。当他趴在固力果身上像电钻似的用力扭动身体时,他的神态应和着窗外的施工声,固力果不由得笑了出来。



'有什么可笑的!'



'这位客人,您就像个机器人哪。'



床吱吱嘎嘎地响着。固力果看着手表说:



'这位客人,只有两分钟了。'



机器人男子脸涨得通红,继续扭着腰,但仍没能结束,时间就到了。



'要不要再加五千日圆延长十五分钟?'



那男子趴在床上,摇了摇头。



客人走后,富士藏终于能够进屋了。固力果捏着鼻子对他说:



'一股尸臭味!快去洗个澡。'



'那个客人是第一次上门?'



'什么话呀?没意思的话,不想听!'



固力果看着客人扔在床上的立即成像照片。



'……你老说客人的坏话,总是揪住一些旧事不放。'



有一张照片是蝴蝶刺青的特写,那是刻在固力果胸前乳沟处的蝴蝶刺青。



蝴蝶的下方刻有一行字母:



'GRICO'……。



固力果把自己喜欢的几张照片贴在墙上,剩下的扔进垃圾箱。



富士藏伸过头看了看,皱起眉头:



'别贴这种照片!'



'你不懂,这是艺术。'



'啊啊,我一窍不通。'



富士藏走进浴室,拧开莲蓬,脸上堆起笑容,这就是他平日的表情,他从没有想过自己

的表情竟是这样的,不由得心情郁闷起来。



固力果走了进来,站在镜子前,往手心中挤出一些卸妆的洗面奶。



'喂,我平日都是这副表情?'



'呃?……是啊。'



'……'



固力果把洗面奶往脸上抹,又问:



'什么表情?'



'就这种表情。'



'是啊……怎么啦?什么意思?'



'我在笑。'



'没有笑。'



'总是这样?'



'是在笑,冷笑。'



'很恶心吧?'



'很恶心。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怎么啦,你到今天才知道?'



'很早以前就这样?'



富士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过你不笑的话,感觉更恶心。'



'我一定是连对自己也撒着谎活着。'



'什么呀?……你怎么啦?'



'所以我才会有这副表情。'



'……'



'也许我和这个国家性格合不来。在马尼拉的时候,我不是这副表情。'



'别说这种郁闷的话题了,屋里都要长霉了,人的嘴巴可不是为了说这种话才生的。'



固力果满脸洗面奶,转过身来。



'笑一笑。'



可富士藏笑不出来。



'快,笑一笑,快点。'



'……'



'笑着度过人生不是更轻松嘛。难道愁眉不展地躺进棺材才是幸福吗?'



固力果说着,用洗面奶在富士藏的脸上画了个笑脸。



'这不是很好嘛!更像个男人了。'



被固力果戴上高帽的富士藏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笑容。这么一看,这张笑脸也不是那么糟,有点像罗宾威廉姆斯,怎么看都不觉得可憎。富士藏满意地抚摸着下巴。



'那,那就这样吧,这张笑脸!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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