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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裁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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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白有一家自己的茶棚,开在城外的大道旁,平时给过往的行人提供茶水小吃,让过往的行人有个暂时落脚休息的地方,当然也为自己挣些闲散的银两。四月初七的这天,他通常都会关张一天,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点上惨淡的烛灯,伴着如狼吼的夜风,靠在棚下的那张竹椅上,静静地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薛秋秋拖着自己肥胖的身子,挥着像鬼火的帕子,冲着陌白扯着噪子喊了一句:“老娘我来了,来壶上好的浓茶!”

  陌白伸出那只白得像馒头似的大脚,从桌子夹了一个白瓷小壶,口中含糊的说道:“已经准备好了。”

  “人长得跟个竹竿似的,偏偏生了一双猴子似的手脚。”薛秋秋咧着血红的大嘴,将红色的帕子垫在瓷壶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挨着陌白坐了下来。

  “哼”,陌白从鼻子中发出一声闷响,他最受不了薛秋秋这张恶毒无比的大嘴,他曾无数次幻想着在茶里放些哑药,这样他的耳根子就会干净多了。

  “哟,你们都到了!”一阵娇嫩妩媚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薛秋秋猛地将一口茶喷了出来,正好不偏不倚喷在陌白雪白的锻子面的衣服上。

  陌白突然像只发疯的猴子似的,猛地蹦了起来,满脸胀得通红得嚷道:“你为什么冲着我喷!”

  薛秋秋扑哧笑出了声,她扯着大噪门道:“你不做猴子真是委屈了。”

  陌白狠狠地瞪了一眼薛秋秋,转身走进了他那间茶棚下唯一的一间小草棚里。

  徐妈妈扭着自己粗壮的腰枝向薛秋秋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坐在了陌白刚刚坐过的那张竹椅上,竹椅立刻发出了难听的吱吱声。

  老富提着一壶新茶从陌白刚进去的那个小草棚里走了出来。

  薛秋秋的嘴向左边歪了一下,不知从哪抓出一把瓜子低着头嗑了起来。

  “老富来得最早,就你们最慢。”新换了一件衣服的陌白从小草棚中走出来,还不忘斜着眼瞪一下薛秋秋,他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开始吧。”徐妈妈扭动着身子站了起来,竹椅突然失去了重量,自己在原地随意的晃了几下。

  “是该开始了。”薛秋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黑色的帐本扔到了桌子上道,“现在该轮到你管帐了!”她的眼中迸出了一种异彩的光芒,她的心里在此刻突然有种踏实的感觉。

  老富看着面前的那本黑色帐本,伸出那只娇嫩如玉葱般的纤手颤颤微微地取过了帐本,一把塞进了怀中,他不愿过多的看那种死人的黑色,那会让他感到更加不安。

  薛秋秋在笑,她现在终于可以放心的笑了,但是其他两个人都笑不出声,他们知道不久的将来这个帐本也会在他们手上。

  “那个女人……还在?”徐妈妈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老富对他说的话。

  “明天来取。”老富低着头,他不愿意让他们看到他不安的表情。

  “到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徐妈妈双眼望着远方,目无表情的说道。

  “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陌白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老富不得不将那个死人的事情再讲了一遍。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从神情上看得出,大家此时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坏。

  老富怀揣着那本黑色的帐本走进了店里,帐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颜色黑了一些,但是老富却总感觉像有只鬼爪在拼命的挠着他那颗肉乎乎的凡心,他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紧紧地将身后的店门撞上。木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啪“的响声,老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噪子眼儿里。

  六、镶金丝边的红盘扣

  那件新衣服早已缝制完成,沿着她原有的针眼儿又缝了一次,又缝?老富想到这个字眼,不禁苦笑一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跟往常一样,老富做完了衣服就会将死人放回到它原有的地方,所以现在那个女人正孤零零的躺在来时的那口棺材中,只有一截烛头刚好塞在她的口中。至于眼、鼻、口、耳的针眼儿,老富打算见到那名老太太再问个清楚明白。

  一切还都算正常。

  可是现在那间木屋却传来了“啪”的一声。老富从门旁操起了一根平时用来顶门的木棍,蹑手蹑脚地走向木屋,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进木门。没有声音,老富伸手在下巴处摸了摸,他确定自己刚才的确听到了声响,虽然并不是很大,但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听得很清楚。他有些犹豫的推开了那扇门,香烛还在放着最后的异彩,元宝在香烛的照射下正散发着一种诡异银光。老富仔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什么特别的,他轻轻的松了口气,不禁笑自己神经太过紧张。他放下木棍,走到桌前,取了根新的香烛在快燃尽的那根上点着,将旧的吹灭随手扔到了地上,恰在此时他看到了一样细微的东西。

  老富拾起了那样东西,是个镶金丝边的红盘扣。也许下次还能用上,这样又能省些银两了,他没有多看随手将盘扣扔进了凳子旁的筐中。已经快天亮了,折腾了一夜,老富感觉困意一阵阵地袭来,他伸了个懒腰,是应该睡一会儿了,明天那个老太太还要来取货,想到此,他拽了拽有些松懈的裤子,朝着里院走去。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六颗、七颗,加上木屋地上捡的那颗,一共是八颗,全是清一色镶金丝边的红盘扣。这回老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他盘着腿坐在炕上,两眼木呆呆地望着眼前并排摆放的八颗耀眼的盘扣。

  盘扣的种类很多,有四方盘扣、蝴蝶盘扣、镂空盘扣……这八颗是标准的缠丝盘扣。手工制作粗糙,上面的红线早已有些脱毛,金色的丝边也有些残缺不齐。这样的手艺,这样的水平肯定不是出自于老富之手。除了第一颗盘扣是在木屋中捡到的,其余的有的是在院子里捡到的,有的是在屋里捡到的,总之老富翻遍了整个裁缝店、木屋、院里以及这间睡觉的屋子,就发现了这八颗盘扣。不知为什么,老富总感觉这八颗盘扣似乎在哪见过。

  老富终于动了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那双老得有些不中用的腿现在已经麻得让人心里有些发疼,他伸手使劲儿地捶了捶。黑色的帐本从他胸前的衣缝中掉了出来,正好掉在八颗盘扣上,老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难道跟它有关系?这是老富的第一个念头。他突然伸出手愤怒的将那个黑色的帐本扔到了最不显眼的墙角处,那块地方烛光根本无法照到,老富感觉自己这样做,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不知是谁家的鸡忍不住黎明的寂静,发出了第一声的鸣叫,老富的身子不自觉得打了一个哆嗦,一股黎明前的寒意也恰在此时袭来,老富不得不紧紧了身上的那件羊皮褂。

  “有人吗?”店外突然传来叫声,老富听得出是那个老太太,她还在咳嗽,看来她的命也不长了。

  “来了!”老富随手将八颗盘扣抓起来,塞进袖子中,从炕上一个翻身下了地。

  她还是穿着那件几乎挨着地面的黑袄,身子倚在桌子的一角,看样子病得的确不轻。

  “已经全部做好了。”老富睁着懒洋洋的双眼,无精打彩的看向刚搬出来的棺材说道。

  老太太走向了棺材前看向里面。

  老富又打了一个哈欠,他伸手揉了揉略微有些发酸的眼睛,希望借此能让自己打起些精神。

  老太太的尖叫声在顷刻间彻底让老富清醒了,他几乎是跃到了棺材前,但是当老富看向棺材里的时候,却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他现在终于知道那八颗镶金丝边的红盘扣为什么那么眼熟了。

  薛秋秋的腌菜馆关张了,京城再没有她的叫骂声,这条街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大家都有些不适应了,但最不能适应的是,她的眼、鼻、口、耳都被红色的丝线给缝上了。

  七、祸

  “肯定是老富干的……”

  “这天下除了他还哪有人会这门手艺,他也没收过徒弟……”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平时看他不爱说话,没想到这骨子里坏水还真不少……”

  “喜欢干这门手艺的人,心里都有点问题……”

  “我看他们平时也没什么过节啊,怎么就把人给杀了哪……”

  “奇怪,既然是他杀的人,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

  “是挺奇怪的,既然杀了人还那么明目张胆,好像也不通情理……”

  “……”

  老富静静地坐在那张已经破破烂烂的床板上。地上正放着一个缺了口还泛着黑的大瓷碗,碗里放着一个拳头般大小的的窝头,其上面深深的烙下一个黑色的五指印,一只瘦小的老鼠正抬着两条前腿趴在上面享受着它认为的人间美食。老富动了一下,手上和脚上同时发出难听的铁器磨擦声,他不禁皱了皱已经有些僵硬的眉头。老富的手上带着一副沉重的铁锁,一条粗粗地铁链顺着手上的铁锁一直延伸到脚上,正好与脚上的那对铁锁完好的结合在一起。这里是大牢,这是老富生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昏暗的牢房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冰冷的铁柱子却很好的划分出了犯人和好人的区别。这里有一盏常明灯,它散发出的惨淡的烛光让老富想起了那间木屋子里的香烛,只不过那间木屋子里躺着的是死人,香烛是为死人而点,而现在躺着的是活人,烛灯是为活人而点,只不过这个活人很快就要变成死人了,老富清楚的知道这是死牢。

  薛秋秋怎么会死在那口棺材里?是谁杀的她?为什么要杀她?用什么方式杀得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要陷害他?又是怎么做到的?最重要的是这天下除了他还有谁会这门手艺?那个老太太和那两个年青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送来的那个女人怎么会不见?老富想不出来,不管他怎么绞尽脑汁的想也想不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老富,该吃晚饭喽!”一名年岁较大身着官服的人走了过来,他是这里的牢头张本三,老富认得他,他老伴的衣服就是经过老富的手亲自缝制的。

  老富挪挪了脚,但是身子还是稳稳地坐在那张破床上没有动,只是头略微抬起来看向了张本三。

  “咦?你一直没有吃啊?”张本三将铁门打开,将一碗跟地上的一模一样的饭递给了老富,道:“好歹也要吃点东西,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老富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张本三说道:“我会死吗?”

  会死吗?连张本三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富的这个问题。这里是死牢,进入这里的人肯定是要问斩的。

  老富知道自己这句话问得很多余,所以他接过了那碗饭,低头默默地吃着。饭菜已经有些发凉,上面还伴着一股甘水味,但老富此时的肚子已经不停得在叫,他已经不打算再将这碗饭送给地上的那只瘦小的可怜的老鼠。

  张本三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不管怎么样,都要吃饭。”虽然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饭菜难吃得要紧,但是有得吃总比没得吃好。

  老富躺在硬邦邦的破床上,两只眼睛望着上面已经有些脱皮的墙,不禁在想徐妈妈和陌白知道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反应?还有他的儿子富拙和那个看起来就让人讨厌的儿媳妇楚梦君。过了今晚就是明天了,不知道明天谁会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不管是谁,那都是明天的事了。老富盖上了那个破得不能再破的被子,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你说会是老富吗?”徐妈妈拖着难看的脸色来到了陌白的茶棚,又坐在了那张发出‘吱吱’声的椅子上。

  陌白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只像猴子般的扇风大耳,而脚却已经熟练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在跟你说话!”徐妈妈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那个黑色的帐本……”陌白故意拉长了音,道。

  “那个帐本不是已经在老富那了吗?”徐妈妈实在弄不明白陌白想说什么。

  “可是薛秋秋昨天刚给老富的。”陌白望向了远处,他的眼睛变得有些深沉了。

  徐妈妈的脸色白如一张厚纸,他伸手扶住了桌子,道:“难道薛秋秋还是……还是没逃了?现在又轮到了老富?”

  陌白没有再出声,他拿起了桌上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这回他用得是手。

  八、第一个来看老富的人

  老富醒了,是有人把他吵醒的,而这个吵他的人正用不知从哪拾来的稻草挠着他那长满茧子的臭脚。老富厌恶的坐起身,他讨厌这种方式。

  他正蹲在地上,左手托着那张猴般的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老富,右手拿着稻草。他的身子很瘦,但是手和脚却很大,一对扇风耳稳稳地耸立在脑袋的两边,如果不是老富现在已经清醒了,他肯定会将他认成是陌白,可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外形跟陌白长得有些相似的人,但他的五官却跟陌白有着本质的区别,他的眼睛相对较大,陌白小,他的嘴巴也很大,陌白小,他的个子很矮,陌白却很高,他的头发很短,但刚刚好能梳成一个朝天椒,一根红色的丝线整齐的缠绕在其周围,上身穿一件开身绿色短褂,下身着一件肥肥厚厚的蓝色袄裤束于脚脖子处,足蹬一双红色单梁如意头鞋,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老富收起那双臭脚,盘腿坐在破床上,双眼紧紧的盯着来人,道:“你是谁?”

  “来看你的人。”孩子答得很干脆,还奉上一个顽皮的笑容。

  老富感到有些意外,他掀开身上的破棉被,起身走下了床来到铁柱子前,隔着柱子问道:“你认识我?”

  “认识,你是全京城最有名的裁缝。”孩子报以一个天真的笑容,同时挥舞着手中的稻草。

  老富此时才注意到孩子的脖子上拴着一个绳子,是用红色的丝线编织成麻花的样子,只不过它是用三种不同的红丝线编织而成,形成了一种由深到浅的过渡感,编织得很匀称,每一股都一模一样,肉眼根本看不出区别,老富不禁在心中感叹此人手艺的精致,但最令老富感到不解的是,这个红丝线编成的绳子坠着一样特别的东西,不是玉器,不是金银铜锁,却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木勺子。勺柄朝上,勺头朝下倒坠在绳子上,其通体泛着油渍渍的黑光,看起来年头很久远了。

  “这是谁给你编的?”老富对于这个问题很好奇。

  “我自己。”孩子充满自信的说道。

  老富不禁一愣,这么精致的红绳出自于孩子之手?他表示怀疑。

  “你多大了?”老富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红绳和坠着的勺子。

  “十一啦!”孩子扯着细细地嗓子笑着说道,两个拇指大的酒窝深深的显现出来。

  “你为什么来看我?”老富确实有点想不通,他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孩子。

  孩子笑得很可爱,他背过手从后面提了一个食盒出来,道:“我是来给你送饭的。”食盒是一种极特别的长方形,本身不大分为两层,上面油着红漆,还画着一幅说不上名的山水画,做工不算精细但也还算别致。

  送饭?老富一愣,他跟这个孩子非亲非故,孩子却跑来看他,他不认识这个孩子,孩子却想着来给他送饭,老富突然有了某种感动,毕竟孩子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老富叹了口气,将手探出去准备打开那个食盒。

  孩子以最快的速度将食盒往后移了一些,正好移到了老富即使伸直了手也够不着的地方。老富愕然,他不明白孩子的这个举动。

  “你娘小的时候一定教过你,不许随便拿人家的东西,是吧?”孩子认真的说道,笑容始终呈现在他那稚嫩的脸上。

  娘,老富心里哼了一下,他根本不知道娘长得什么样,他没有娘,他是个孤儿。

  “你不说话也就是同意我的话了,那好吧。”孩子扔下了手中的稻草,双手抱在胸前,正色道:“如果你答应收我为徒,我就将这食盒里的饭全给你。”

  原来是想做他的徒弟,孩子就是孩子,老富感到好笑,他是个大人,怎么会为了一盒饭去做一件事情,他不禁笑出了声。

  孩子突然也笑出了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将食盒放在两腿之间,用一种很优雅的姿势将食盒的盖慢慢打开。

  老富止住了笑声,他的脸在刹那间沉了下来。

  “你现在可以考虑一下收我为徒的事了吗?”孩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从食盒中取出的绿豆糕,一边说道。

  老富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好,我同意收你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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