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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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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8月20日:第一批90名死者辞职。

  2003年12月20日:第二批90名死者辞职。

  之后每隔三个月的20号,直到2004年6月20日,都有90名死者从原单位辞职。

  2004年1月2日——2004年4月2日:第一批死者依照每天死亡一人的次序陆续死亡。

  之后,以每三个月为一个周期,直到2006年1月10日,每一批失踪的死者依照每天死亡一人的次序陆续死亡。

  从这里可以看出,每一批死者在辞职之后——也就是被斯华他们控制之后——到他们这一批进入死亡程序,中间都相隔三个多月。对这个现象,杨君认为,死者辞职之后,应该立即就被斯华他们控制住了,但并不能立即进入替身程序,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对于公开的“关山杰”的形象并不熟悉,需要一段学习的过程,阿南的摄像内容就是他们学习的内容。这三个月的缓冲期,就是他们的学习期,经过这段时期的学习之后,他们对于“关山杰”的公共形象不仅仅熟悉了,而且能够进行模仿,这个时候便进入替身的进程之中,完成替身任务之后便被杀害。从被害者们最后和家中联系时留下的电话来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杀害。由于替身程序必须保持连续性,因此,前一批被害者进入替身程序时,后一批被害者相应地进行学习,双方首尾相接,这样才能保证中间不断档。这中间存在一个时间差:每批死者辞职的时间,和前一批死者进入替身程序的时间,中间存在十天的差距。起初他们很不理解这么做的用意,从连续性上来说,后一批死者被害的同时,前一批死者被引进,这样在模式上更干净利落。但这个问题很快便弄清楚了:死者来自全国各地,但要实现替身程序,他们最后集中的地方,应该离聚水坳不远,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在南城集合。以斯华行事的风格,在死者接受那8万元的安家费之后,便已经在猎头的控制之中,同城的失踪者们应当是在“猎头”的带领下,分别从不同的城市赶往南城集合——每个城市距离南城的远近不同,这十天的时间差,应当是为了确保替身程序不因为交通断档而预先设置出来的,类似计算机内的缓存。

  斯华非常狡猾。所有的死者在执行替身任务之前,都被安排给家里打一次电话,说自己要进行三个月的封闭训练,如此一来,每名被害者的失踪申报时间便被延后了三个月,加上之前三个月的模仿培训,距离被害者真正被带离他原本所在的城市,总共延后了六个月,这就大大降低了被警察从失踪者方面查到线索的风险。

  另一点巧合的是,聚水坳每三个月举行聚会的日子、以及关山杰每三个月更换身份证的日子,恰好都在每三个月的2号,周期和替身程序的进行完全吻合,这个时间上的吻合当然不仅仅是巧合而已,这是斯华的精心设计,目的是为了掩饰递进中容颜变化的积累——这种积累经过三个月后会变得相当明显。

  至此,犯罪的模式基本上已经清楚了,但还剩下许多问题需要解决。

  “应该还有十来名死者的尸体。”杨君说。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江阔天说,“也许永远没办法找到了。”

  “不,我说的是参与了替身程序的尸体。”杨君说,“你们停止搜索尸体是在1月初,而关山杰的摄像师阿南离开是在1月10日,可以认为,1月10日是替身计划正式完成的日子,在1月初到1月10日之间,替身程序仍旧在进行,也就仍旧有人死亡。”

  这么说也有道理,但白华山一带的山区已经被武警包围得铁桶一般,尸体又是如何处置的呢?

  “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杨君说,“不止是这个问题——这么多人,每天要进行替换,肯定离聚水坳不远,但这附近根本没有能一次藏下180个人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既然有如此怀疑,江阔天仍旧打了个电话,叫搜索队员们在白华山一带的山谷中再搜一遍。他自己整理好资料,顺手把东方的笔记本提走,直接回局里报告去了。杨君和东方都没留他。虽然犯罪的模式和罪犯本人已经找到,但却没有丝毫证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关山杰就是斯华,也许要找到这个证据,比弄清楚犯罪模式更加困难。

  “我本来想,也许可以通过关山杰和他母亲的DNA检测来确定他的身份。”东方说着摇了摇头。杨君知道他的意思——他能想到的,斯华一定也已经想到了,所以这种可能性一定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关山杰的母亲,一定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事随便一问就证实了,关母坦然承认了这点。

  “小杰是我们抱养的,”她说,“我不能生孩子,年轻时被这祠堂里的长老们折磨得……”她摆了摆手,表示往事不堪回首,“后来抱养了小杰,这才没人说闲话了——人不能没有后代。”

  “关山杰有洁癖吗?”东方问。

  “有啊。”关母说,“尤其是最近,把自己以前的东西都扔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君和东方在关山杰家里四处看了看,果然看不到一件关山杰小时候用过的东西,一切都是新的。

  “关山杰以前从不出门?”杨君问。

  “是啊。”

  “那么购买什么东西都是你一个人做?”

  “是啊。”

  杨君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起身告辞了。东方跟在他身后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杨君没回答,他暂时不打算说出自己心里所想的问题——事情已经够复杂了,何况他所想的问题并不影响已有的模式。

  “你在想什么?”东方又问,“你好像藏着点事。”

  “回头再告诉你。”杨君说着便匆匆朝村里专门负责采购物品的张旺家走去。

  聚水坳与世隔绝,采购物品的任务一直由张旺一家负责。东方跟过去,听到杨君问:“关山杰家的东西都是你帮着采购的?”

  “对,”张旺笑着说,“孤儿寡母的,怪可怜的。”

  “你帮他们采购过关山杰的生活用品吗?”

  “有啊,”张旺说,“衣服、零食什么的。”

  “一直都有?”

  “对。”

  杨君转身走出来,正碰上东方惊讶的眼神。

  “什么眼神?”杨君嘲笑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东方紧盯着他问。

  “说了别问,”杨君说,“已经够复杂了。”

  “你是不是在想……”东方露出骇异的神情,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是不是怀疑关山杰根本不存在?”

  杨君全身一震,继而骂了声:“真他妈的,怎么你一闻就闻出来了?”

  “你疯了。”东方肯定地说。

  “但有这种可能。”杨君说。

  东方沉默了。

  杨君的想法没错,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既然在过去的20多年里,谁都没见过关山杰,假如关山杰早就死了,只怕也没人知道。如果是这样,2003年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关山杰,应该就是江阔天所构想的“A”,其后的一系列替换,都是从“A”到斯华之间的替换……

  “如果是这样,他的母亲没可能不知道。”东方说。

  “我调查过他的母亲,”杨君说,“20多年前,因为没有孩子,她被关家的人折磨得死去活来,抱养了关山杰之后才有了点地位,但关家的人一直都说,如果没有儿子,关家的财产她一分也得不到。”

  “你是说她就为了这个才隐瞒关山杰已经死去的事情?”东方不愿意再想下去了,“这太复杂了。”

  “但的确有这种可能,”杨君说,“不仅仅如此,甚至有可能,”他看了一眼东方,“你还能承受吗?”

  “说!”东方毅然道。

  “甚至有可能,关山杰并不是死了,而是从来就不存在过,”他说,“幼年的关山杰只是暂时借来的一个幌子,没多久她的丈夫就死了,关山杰也很快就得了自闭症——谁知道是不是自闭症?也许只是她把借来的孩子还回去了,家里没有孩子,只好谎称是自闭症。实际上去找斯华看病的也并不是关山杰,而是她本人,她大概觉得自己快疯了,就想找医生治治,没想到这医生比她更疯,玩的游戏比她还大。”

  “你真疯了。”东方一本正经地道。

  虽然如此说,但从理论上来说,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没法证实关山杰究竟是否存在过。东方现在明白杨君为何不说了——说出来却又得不到答案,除了让更多的人陷入疑问的漩涡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只看斯华说不说了。”杨君喃喃道。

  “我不抱希望。”东方望着从远处走过去的“关山杰”,也喃喃道。

  江阔天他们在白华山一带的山谷里又发现了几具尸体,死亡时间正是杨君所推测的日子。这下可真是见鬼了,谁都猜不透尸体是怎么越过重重屏障投下来的,最后有人说是不是有秘密通道之类的,这提醒了专案组的人,调用了专门的仪器一测,发现在百华山、鹿儿峰等十多处山峰内部,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军事基地。这个秘密的军事基地在每座山峰朝向公路和山谷的一面,都分别有一处开口,从内部打开——所有的被害者们生前应当就是被囚禁在座军事基地里,通过朝向山谷的开口处将尸体抛下的。在聚水坳,他们发现了军事基地的另一个秘密入口,在迷宫般的基地内,他们陆续挖掘出一些尸体,估计是杨君所说的“备份”;在某个地方,发现了大量被敲碎的头骨,这显然就是尸体上缺失的头骨。对军事基地的探索还在进行着,据说那是建国初期国民党建立的一个基地,后来被废弃了,不知道怎么被斯华他们发现,就利用上了。

  这个问题解决之后,最大的问题摆在了人们面前:如何证明关山杰就是斯华?

  找了一个多月都没找到证据,在此之前,遵照上头的指示,谁也没惊动斯华,以免打草惊蛇。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一个月后,全国的报纸、电视都报道了这起案件,详细过程被隐去,甚至连真相也被隐藏了。给媒体的真相是这样的:700多名死者,是被某邪教组织蛊惑,集体自杀而亡。更多的报道留给了军事基地,对基地内部结构的分析、当初的历史成因等,占据了媒体大幅的版面,留给所谓“真相”的报道只剩下极少的空间,民众的兴趣也都转移到了军事基地上。一套近乎艺术般精心构筑的犯罪体系,就这样不为人知的湮没了。

  “这能行吗?”江阔天不知道是第几次问东方和杨君。

  “没问题。”这两人安慰道。

  一直没找到斯华就是关山杰的证据,警局的头头们终于同意采用杨君提出来的方案。杨君和东方讨论分析许久之后,认为这事要找证据肯定是没希望了,但是要得到斯华自己的承认却还是有可能。从斯华的动机和他一贯的作风来看,他制造如此大的案件,其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让人们知道并相信他的理论,而要达到这个目的,不仅仅是需要案件的成功,还需要案件的全过程被人所知晓——就像是捉迷藏的小孩,藏到一个无与伦比的绝妙去处并不是最开心的事,最开心的时候,反而是在最后指出自己藏身之处的那一刻。从这个分析来看,斯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犯罪——他早就做好了被人查出来的准备,他的全体拥护者也都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这从他们完成任务后便纷纷自杀就可以看出,那种理论对他们的蛊惑到了何等地步。在捉迷藏游戏中不被人找到的小孩是最高明的,但也是最孤独的,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孤独,所有的小孩最后都会自己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同样,制造了一起不被人知晓的绝顶罪案的罪犯也是孤独的,尤其是当他的罪案被他赋予重要含义的时候。出于表达这种含义的迫切需要,他终究会走出来,杨君他们提出的建议,只不过是让这个时刻早点来临——他们提出,隐瞒所有的真相,故意扭曲犯罪目的,这应该是斯华所最不能忍受的,就好像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可以忍受自己的作品被人冷落,但不能忍受别人歪解自己的作品,尤其不能忍受别人说这个作品不是他做的。

  所以斯华一定会出来。

  “他会猜到我们的用意,但是他还是会出来。”东方说。

  这话没说错。

  消息公布一个星期之后,斯华到局里投案自首了。

  他已经换下了关山杰喜欢穿的休闲装,重新穿上属于斯华风格的笔挺西装,走进公安局大门前,先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头,笑了笑,快步走了进来。

  杨君他们在楼上看到了他的一举一动,小罗钦佩地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江阔天笑道:“这样的犯罪模式,别说是他,连我也舍不得让它被埋没。”他没说出自己初次识破这种犯罪模式时的震撼之情,这种感觉至今还荡漾在胸中。

  斯华坐在审讯室里时,态度和坐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没多大差别,看到东方走进来时,他甚至还笑了起来:“是你把我钓出来的吧?”

  “明知道是钩,为什么要吞下去?”东方也笑着问。

  “为了理想。”斯华。

  “你那算是什么理想?”杨君冷笑道。

  “算了,别说这个了,”斯华蔑视地一笑,“想知道什么?”

  “从头说起。”江阔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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