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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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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啊?”杨君故作惊讶。

  “是啊,”老太太抿着嘴很有把握的说,“这条楼梯都没人走,你看这样子就晓得了,太陡,哪个敢走啊?望一下就好像要掉下去样的。”她忽然压低嗓门,凑近杨君,神秘地道,“那女人偏偏就走了这里。跟你讲,一看她的样子,我就晓得她是来送死的。”她又提高了嗓门,“她就从步行街那边来,手里提满了东西,脸上直冒汗,眼睛发直,脚步也有些摇。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看她还要走这楼梯,我老太婆多管闲事喊了句‘这条楼梯不安全啊’,那女人听了,有气没力地说:‘这里离车站近。’说完就朝下走。”她猛然又压低了嗓子,“你看见没有?这左边的楼梯是新换的,两年前被一个心理变态的人剪断了,摇摇晃晃的,谁都看得出来。有时候有些不怕死的年轻人走这条梯子,看了左边的梯子摇晃,也知道要走右边。那女人偏要走左边,我还大声提醒她,她还说没事。走了几级后,她就摇晃起来,手去抓栏杆,栏杆本来就晃动了,哪里承得起她?连人带栏杆一起翻了下去。”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骇怕的神情:“我老太婆几时看过这种事?当场吓懵了,坐在这里发抖,周围又没人。后来我想起来要叫人,就赶紧跑到步行街找了几个年轻人,叫了救护车来。救护车上的人一下来,看了看就说死了。”说完,她用力点了点头,杨君第一次听证人说话听得如此津津有味,老太太嗓音忽高忽低,声情并茂,简直带有评书之美,尤其是最后那稳稳当当地一点头,简直就是古代说书先生醒木的翻版,表示故事结束,客人交钱走人。他忍不住笑了。

  “当时来警察了没有?”他问。

  “来了,来了几个警察看了一下,说是意外事故,就把人运到医院里去了。”老太太说,“这栏杆也就修好了。早修好就没这种事了,这帮化生子,只拿钱不做事!”她用本地话破口大骂,听起来霹雳爆响,杨君在旁边又欣赏了一回。

  等老太太骂完了,杨君又问:“栏杆什么时候坏的?”

  “老早了,”老太太说,“怕有一两个月了吧?都不来修!”

  这话和大熊的调查有些出入,大熊说栏杆是坏了半个月,考虑到老太太的证词有说书的性质,杨君觉得还是大熊的数据比较可靠。

  “那女人买的什么东西啊?跑这么远来买?”他问。

  “不晓得,名牌,”老太太说,“这里都是名牌,就是没得人来,看,现在都关门了。我讲啊,人都有个命,这女人命里就是要来送死的,要不跑这么远来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市中心什么没得买啊?”这话让杨君心中有些恻然。杜莉萍的死虽然不能说是命中注定,但却不偏不倚地落进了诅咒的圈套,杨小惠也是如此,罗华和北禹的那个人也是如此,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命运呢?

  问话到这里就算完了,杨君陪老太太又聊了好一会,老太太建议他买瓶水、买包餐巾纸、再买份过期的杂志,他通通照办了,于是又听了许多半真半假的故事。

  杨君调查的路线是回溯型的,沿着杜莉萍赴死的路线,从终点赶往起点。终点的东江广场走完之后,没看出什么问题。他心中存的那个疑问却更加浓郁了,但要解决疑问却并不在下一个地方。

  下一个地方就是杜莉萍的公司,北斗路8号的思民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杜莉萍就是从这里出发,直接奔赴东江广场的楼梯,然后一头栽下来的。想到这件事,杨君的思想走上了岔道:一头栽下来,还能上天堂吗?这跟上天堂的路径完全相反,分明是投奔地狱而去……然则,照这么说,真要上天堂,唯一的死法似乎只有上吊了,那毕竟是昂扬向上的……思维混乱了一阵,眼前忽然掠过一片杂乱的色彩,红黑黄绿紫的一面墙壁,原来思民文化已经到了。

  思民文化的前台是个没精打采的女孩,好像早晨没睡醒似的,眼睛半睁不睁,从眼睑下方漏出一丝光来看着杨君,声音倒是清脆有力:“您好!”

  杨君将名片递了上去。

  对方扫了一眼名片,猛然坐直了身子,疑惑地道:“侦探?”不等杨君回答,她转向一格一格排得蜂窝似的办公室:“中国有私人侦探吗?”

  一阵哄笑,有人扬起手臂大笑道:“有!老邱不就找过私人侦探吗?”听到这话,杨君留意地看了看那人。

  “你找谁?我们这里又没发生什么案子。”前台女孩咕哝道。

  “他。”杨君指了指刚才扬起手臂的那人。

  “孙晓志,找你的!”女孩拉长声音通报一声,身子又懒洋洋地歪靠在椅背上,进入冥想状态。

  孙晓志在一片哄笑声中愕然起身:“找我?”杨君点了点头,孙晓志疑惑地带着他走到一边的一张空桌上:“找我什么事?”

  “为了杜莉萍的事,你认识杜莉萍吗?”

  “杜姐?认识啊。”孙晓志道,“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摔死的,这谁都知道。”

  “她死之前的那个中午,是从公司出发的,是吧?”

  “嗯,”孙晓志点点头,“她当时走得很急,午饭都没吃,说是要赶着给女儿买atito的时装,不然就买不到了。”

  “能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你要知道这个干嘛?”孙晓志斜着眼睛看他。

  “我是保险公司雇佣的侦探,有些保险方面的报告要写,否则没法跟上面交待。”杨君面不改色地说了个谎。

  孙晓志的神色立刻警惕起来:“你来找我,杜姐的家人知道吗?”

  “你不用紧张,”杨君安慰道,“保险金早就已经支付给他们了,现在是我们公司内部需要报告,评估过去几年的业绩,和杜莉萍的家人无关。”

  孙晓志这才放松了面部的肌肉:“哦。”

  “能说说吗?”

  “也没什么好说的,”孙晓志摸了摸后脑勺,“跟平常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没发生特别的事?”

  “没有。”

  “公司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

  杨君又问了一阵,没问出什么来,只好转换话题:“你刚才说邱思民找过私家侦探?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猜的。”

  “干嘛这么猜。”杨君笑道。

  “有一次路过他办公室,好像听见他对电话里说什么侦探社之类的,就这么猜了。”孙晓志摊了摊手,“说不定他在说电视或者小说的内容。”

  “哦,”杨君见从他身上实在挤不出什么了,就问:“杜莉萍死的那天,还有哪些人上班?”

  “都在呢。”孙晓志大范围地指了指,“公司没换人,就前台换了个。”

  这倒有些怪了,文化传播公司的人员流动历来是异常迅速的,何况这公司的老总还失踪了,居然都没换人,杨君忍不住问是怎么回事。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公司是邱思民和别人合伙开的,邱思民走的时候,带了公司一大笔预付款走了,合伙人气得破口大骂,好在那合伙人平时为人很好,大家也就留了下来。

  “他卷了多少钱?”杨君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五百多万吧,”孙晓志说,“还好老总名下有很多房地产产业,不在乎这点钱,不过也气得吐血。”

  那是,被拿走这么大一笔钱,任谁都会气得吐血。看来这邱思民不仅仅是精神问题,连人品也很有问题。

  “你今天这么问我,要是邱思民肯定不答应,”孙晓志又说,“陈总就不一样,他随便我们怎么闹,只要把工作做好了就行。”

  “杜莉萍失踪那天陈总在吗?”

  “不在。”

  孙晓志能说的到此为止了,杨君谢过他之后,他又自告奋勇地找了个女孩过来。那女孩染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浑身松松垮垮的衣服,松松垮垮地走过来,和杨君绷成铁柱般的形态形成鲜明对比。

  “杜姐死的那天我也在,”女孩一开口,和外貌截然不同,竟然有几分羞涩,双腿乖乖地并拢在桌子底下,“你要问什么?”

  杨君把问过孙晓志的那句话又问了一遍:“她死的那天公司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什么叫特别的事呢?”女孩有些迷惘地看着他。

  “就是跟平常不一样的事。”

  “这样啊,”女孩仰头思索了半天,慢悠悠地道,“有啊。”

  “是什么事?”杨君微微有点不耐烦,这女孩整个人处于一种“慢”的状态,推一下她才动一下。

  “那天,老邱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件atito的时装,”女孩费劲的眼神显示,她正在一团混沌中寻找两年前的记忆,“这和平常不一样,老邱小气得很,平常连根线头都舍不得发,atito的时装那要两千多块一件啊,不晓得他哪根神经搭错了,办公室9个女的,8个人发了。就是杜姐没发。”

  “为什么不给她发?”

  “杜姐也这么问,老邱说只买到8件,除了东江广场,全城的atito专卖店里这种款式的衣服都让他买来了,他还说杜姐反正年纪大了,穿这种衣服也不合适。杜姐当时就气得要哭了。我们也觉得老邱挺欺负人。”她认真地凝视着杨君,杨君没作声,专注地听着,那女孩见自己说的话引起了重视,便继续朝下说:“老邱总是喜欢欺负杜姐,那几天老叫她加班。那天吧,杜姐没吃早饭,都知道她低血糖,要是陈总在,肯定让她先去吃了早饭再上来。老邱就坏了,明明看到杜姐脸上直冒虚汗,还拉着她对帐,一直对到午饭时间都过了,杜姐正要吃饭,他又开始发衣服。”

  “后来呢?”

  “杜姐一看到他拿出来的衣服,眼神就有点不对劲,后来听说是每人发一件,她显得特别高兴,再后来听说少了她的那一件,她的眼泪都直打转。我们也不怕什么,都说老邱太欺负人了,老邱就说,让杜姐自己去买,公司报销。但是他说要买就得赶紧,只剩下东江广场那里的步行街还有一件了,去晚了就没有了。杜姐一听这话,饭也顾不上吃了,平时多节省的人,那天一下楼就打的。”

  这倒巧了,瞧上去简直就像是邱思民故意将杜莉萍引诱到东江广场去的,但邱思民怎么能肯定她一定会走那条陡峭的楼梯呢?就算走,又怎么能肯定她一定会走左边摔下来呢?大熊早就问过这些问题了,杨君虽然想不透这几点,但却仿佛隔着薄膜看到了光亮,剩下的就是捅破那层薄膜了。

  “她这么想要那件衣服?”他又问。

  “她自己倒不是这样的人,听说是她女儿要。”

  “邱思民是怎么失踪的?”

  “不知道,跟人间蒸发一样,头一天还好好地上班,第二天就没来,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来了。”

  “他什么时候失踪的?”

  “就是杜姐死后第二天。”

  杨君暗暗记下了。

  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其他人的回答也都差不多,杨君还想找那个倒霉的陈总问问,陈总却不在,只好打道回府。

  到现在为止,杜莉萍的死看起来都很正常,只除了她对这衣服的异常欲望之外——这欲望如此强烈,可以让她忽视自己的健康,甚至生命,实在让人不解。杨君心中的疑问也凝结于这一点,他觉得,解开这个疑点,也许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杜莉萍的死虽然正常,邱思民的表现却处处不正常,杨君起初对他只是出于好奇,现在却不由越来越关注了,这种关注程度即使没有超过对杜莉萍的关注,也大致齐平了。杜莉萍这边看来不会有太大的缺口可供突破,这一趟很可能无功而返,而如果邱思民牵涉在其中,情况又有所不同了。他给大熊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查一查市里的私人侦探社,看有谁和邱思民接触过没有。

  荷塘街是南番的老街,理论上来说应该算是文物,实际上却没有得到文物应有的待遇,年代久远的一溜平房显出多次修补的痕迹,新砖旧瓦混合在一切,像件补丁叠补丁的破衣裳。南番本地的市民早就不住这了,房子都租给了收入不高的外来户,这就更加没人管了,周边全是轰隆隆破土动工的新工地,整条街上只有几家寒酸的店铺。由于施工,车子开不进来,只能停在最近的一处停车场,杨君徒步走了好一阵,才到了街口。乍一看眼前凌乱破旧的街道和房屋,几乎以为自己到了南城的杀人街。和杀人街不同的是,这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凌乱破旧,住的人看起来都很和善,甚至有些胆怯,和杀人街上气势汹汹的街坊们迥然不同。从身边经过的人们也都穿得规规矩矩,有些孩子在街道上玩着游戏。

  荷塘街六号拥有宽阔的门面和油亮的大木门,可以想见当初是个大户人家,然而大户人家最后所留下的也只有这些了,除了大门透出当初的庄严外,外墙上东一块西一块五颜六色的补丁,早已显示出这房子年代久远。

  大门虚掩着,杨君敲了敲门,没人作声,他便自己推门进去了。

  进到里边,是一个大院子,住着好几户人家,正是下午时分,有两个女人在院子里晾衣服,一对老人在墙角的架子下下棋。见杨君进来,有个女人边甩着手里的活边问:“找谁呀?”娇柔的吴侬软语,听得人耳朵分外舒服。

  “乔江家住哪?”大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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