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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白城鬼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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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李狂药在火车的硬卧车厢里,摸黑地数钱,数到深夜都没睡着。那些钱是卖酒得来的,茶商廖老二当面付全现金,十分爽快。李狂药头一回见到那么多钱,当着人家的面,没好意思一张张地数,直到火车开出青岛了,硬卧车厢里的灯也熄了,他才开始数钱。

  丁细细睡在对面的下铺,车厢里还有其他人,李狂药不敢声张,就怕有人抢他的钱。数到半夜,李狂药手累了,索性就把钱又塞回包里,琢磨着还有二十万块怎么还回去。前段时间,他们家里借了五十万的高利贷,虽然现在有了三十万,能够缓一段时间了,但二十万还是个大窟窿,必须尽快填上去,高利贷的利息可不是闹着玩的。

  离开中山的日子有近半个月了,李狂药很想家,想着想着又念起太奶奶来。在摇晃的车厢里,李狂药摸出那张金片,研究了几天,他还是搞不懂金片有什么玄机。那卷蓝绸笛谱也甚是深奥,上面的元朝笛符早就失传了,丁细细也不能认全。这么的疑问困扰着李狂药,他总觉得心很累,比离开中山时更累。

  不过,丁细细很仗义,知道李狂药还差二十万块,便说先把钱送回中山再说。至于那二十万块,他们再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她就偷她老爹收藏的古酒去变卖。李狂药只当是玩笑话,笑着道谢,心里却是挺感激的。如果没有丁细细,他不仅会在大海石丢掉性命,也没法把酒卖出去。

  两天之后,李狂药回到广东中山,但却听闻李狐已经去世了。在离家前,李狂药在侯王庙听到叔叔李光辉的对话,好像李狐复原的机会很大,怎么会一命呜呼了?李狂药回到家里问了父母,才知道是李光辉哭穷,假说交不起医药费就把李狐接回家,没有进行进一步的治疗。拖了两天,李狐就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赴黄泉去了。

  李光辉这厮花尽心思,想要霸占家产,长者一死,他就大放厥词,指责李海洋一家人没有孝敬过长者,因而继承遗产的事轮不到李海洋。事实上,李海洋一家人早被李狐轰出来,靠自己的力量混饭吃了。而李狐住院时,李海洋一家正好借了高利贷,所以没能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用,只提了点营养品去看望。李海洋压根就没想过分遗产,既然弟弟那么说,他就应承了。

  哪想到,遗产的事竟峰回路转,叫每个人都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原来,酒馆的账簿一直由李狐掌管,而他已经欠了很多笔钱了。李狐之所以年年要在醉龙节上折桂,就是为了让生意继续红火,以便赚钱还债。可如今酒厂遍地开花,私酿酒馆早就穷途末路,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李光辉把遗产继承后,债主就踏破他家的门槛,疯拥地来追债。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同样爷债孙还也合理。李光辉咨询了律师,想让李海洋一家分担债务,可被告知谁全额继承了遗产,债务就由继承者完全承担。李狐的外债有近百万,卖掉家宅及部分存款才勉强还清,可这样一来,李光辉一家人就没占到便宜,反而还要倒贴了。

  回到中山的当晚,李狂药在家里得知此事,想要幸灾乐祸,却被他父亲骂了一顿。李海洋不喜欢弟弟,可他认为到底是一家人,如果不团结只会被外人欺负。现在酒厂越做越大,小酒馆又彼此看笑话,大家的处境都很难。李光辉变成这副德性,也非自愿,多多少少和被李狐娇纵有关。

  李狂药知道父亲心善,便没有纠结这事,只要叔叔别把债务推给他们家就好。晚上,李狂药让父母把门窗关上,然后就把三十万块钱堆在他们面前,叫他们明天就把钱都还上。李海洋见到那么多钱,立刻就问李狂药是不是抢银行了,他只当儿子半个月前是哄他开心,没想到真的让儿子找到钱了。

  李狂药费了很多唇舌,把东海奇遇简单地说出来,但危险的遭遇通通省略了。李父和李母半信半疑,当听说帮了大忙的丁细细住在旅店里,便想请她明天过来吃顿饭。李狂药知道父母是想确定,他是否撒谎,所以当下就点头答应,而且他也正有此意。

  他们一家人数钱时,李狂药又想起东海上的事,于是就旁敲侧击地向父母问了点事。关于太奶奶、太爷爷、蓝纱美女、黄漆木箱都问了个遍,可李海洋夫妇毫不知情。正当李狂药问得嘴巴干了,想放下手里的钱去喝水时,他没抱希望地随口问了一句:“那你们认得黑老三这个人吗?”

  猛地,李海洋夫妇手里握的钱掉到地上,洒了一大片。李狂药惊愕地停住脚步,望着父母,忙问:“怎么了?你们真的认识黑老三?他人呢?”

  李母迟疑地转向李海洋,眼神慌张,这时李海洋就答:“狂药,你问黑老三的事做什么?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李狂药吞吐道。

  李海洋不放心,便叫李母先把钱收好,然后把李狂药单独地叫到卧室里,追问他如何得知黑老三这个人的。李狂药哪敢把东海的遭遇全盘托出,为了不吓坏父母,他就编了谎话,说在东海孤岛上见过一行石头刻字,那石面上留名“黑老三”的字样。李狂药很少骗父母,这段时间连续撒谎,害得他心神难安,总觉得出门就会被雷劈死。

  半晌,李海洋都没说话,当儿子追问了好几次,他才慢慢地松口。黑老三真名叫张清玄,是山东海阳市人,因为他人黑,在张家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叫他黑老三。1985年的一个夏天,黑老三到李狐家里做客,李狐爱面子,全家吃饭时把李海洋一家也叫来了,以显得全家其乐融融。

  据李狐介绍,黑老三在“文革”时受过特殊照顾,1972年远赴海外留学,是“文革”期间被送出去留学的第一批人。“文革”结束后,黑老三就学成归来,成了一个生物学博士。这个分量在20世纪80年代很重,李家人听到这句话,纷纷投来崇敬的目光。同时,李家人也很困惑,像黑老三那样的学术派,怎么会和酿酒的李狐混到一起了?

  对此,李狐没有过多的解释,只说是生意场上认识的好朋友。那天之后,李狐就外出了一段时间,很久才回来。可有一天,公安们竟找到李狐,盘问了他一天。后来,李家人才得知,黑老三失踪了,公安是来查找线索的。这件事闹得很大,广州的一份报纸在当时还全版刊登,将细节疑点列了出来。

  李海洋还记得,报纸上说黑老三失踪前留了一封信给家人,信里对去处和理由都含糊其辞,唯一用肯定句式说的就是,“我一定会回来。”

  黑老三出走前,没有任何征兆,前一天还约了女朋友的父亲在第二天见面。事后核查黑老三的住所,东西几乎都在,连身份证都在家里,一切就像黑老三很快会回来一样。

  李狂药听得一愣一愣的,可又觉得不对,于是问:“黑老三在85年来过太爷爷家里?你真没记错?”同时,李狂药在心里想,黑老三的《海底两万里》扉页写了“83年7月21日”,这么说他当时逃出来了,海蚀洞里的尸体不是他的?

  李海洋答道:“我当然记得了,应该是1985年7月的时候,因为有公安来问嘛,还问了好几天呢!”

  “那他和太爷爷为什么认识,你们都不知道吗?”李狂药奇道。

  “你太爷爷对我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告诉我?”李海洋叹道,“倒是听人家说,黑老三失踪引起大风波,有人会从山东找到广东,是因为他失踪时带走了一份机密文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份机密文件是黑老三做学术研究的成果,天知道研究出什么来了。”

  “你不会有什么事还瞒着我吧?”李狂药疑问,因为他父母刚才听到黑老三的名字,手上的钱都吓得松掉了,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李海洋被儿子连连追问,他才小声说:“你太爷爷现在不在了,我才敢跟你说,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李狂药见到这个架势,心说他猜得没错,果然还有事隐瞒着,可他却没想到他父亲会说:“我知道黑老三去哪儿了,他出了什么事我也都一清二楚。”

  变故

  七月的那个晚上,李家人宴请黑老三,宴席结束了,李海洋和老婆回到家才发现家门钥匙落在李狐的酒馆里了。李狐让老婆和儿子在家门口等着,自己一个人返去拿钥匙,可那次却窥见了一件惊人的事。

  那时候,李光辉夫妇正牛气冲天地指挥服务员收拾饭桌,看到李海洋要找钥匙,他们就说饭厅都打扫干净了,东西全部倒在后门的垃圾箱里。李海洋料想,弟弟肯定看见钥匙了,因此故意地把钥匙混着地上的垃圾一起丢出去了。李光辉随便指了条道,叫李海洋顺着前厅走到后面,还叫他直接从后门走掉,拿了钥匙不要再往前门走。可从后门走回家,要多走很远的路,李海洋只当弟弟不懂事,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穿过前厅到后面去了。

  前厅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后面是李狐等人的住所,那晚李海洋走过去时,听到有人在吵架。听那声音,竟是黑老三和李狐在争执着什么。李海洋心说,吃饭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翻脸了?吵着吵着,李海洋觉得他们要打起来了,所以想去劝架。李狐住在一楼,穿过前厅就能看到,李狐见门虚掩着,便大胆地去上前做和事佬。

  怎知道,李海洋刚走近,房间里的争吵声就停下来了。一刹那,李海洋听到一声闷哼,像是有人被敲晕了。隔着几步的距离,李海洋屏住呼吸,从门缝往里瞧了一眼,然后就吓了一跳。黑老三已经倒在血泊里,头部猛地流血,而李狐手上握着一个带血的烟灰缸。李海洋看到这事,吓得魂飞魄散,他什么都忘了,一溜烟就从后门逃出李家酒馆。

  那晚,李海洋辗转难眠,睡觉时把这事跟老婆说了,并问到底该怎么办。他老婆知道爷孙合不来,便要李海洋别多事,就当从没看见过。果然,第二天过后,李狐就说黑老三已经走了,他后来也出去了一段时间。等李狐从外地回来,公安就上门调查黑老三的失踪案,而李狐却矢口否认黑老三的失踪与他有关。

  李海洋装疯卖傻,没有声张,可他听说李狐否认了,心里就想黑老三的尸体肯定被处理掉了。风声过去后,李海洋想了很久,就是搞不懂李狐为什么要杀了黑老三。按理说,黑老三给家人留下信件,承诺一定会回来,那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让他离开,因为黑老三走前还约女朋友的父亲见面。黑老三写完信后,按时间来计算,应该是直奔广东了,警察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来到李家追查。

  李狂药听父亲把话说完,诧异地问:“这是真的吗?太爷爷以前杀过人?这么说,我以前也见过黑老三?那晚吃饭的时候我应该也去了吧?”

  “你是见过黑老三,但你那时还小,当然不记得了。”李海洋答,“再说了,你不知道黑老三失踪的事,肯定对他没什么印象了。这事我现在告诉你,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讲,懂吗?”

  李狂药点了点头,答应父亲会保密,他也没想过把这事宣传出去。可李狂药一想到太爷爷以前杀过人,害得黑老三一家陷入无尽的痛苦里,他的心就很闷。李海洋看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去拿钱还高利贷,于是就叫儿子快点休息,出去了半个月肯定也累了。但李狂药站起来后,又问那晚李狐和黑老三在吵什么,黑老三带走的机密文件是不是落在李狐手里了。可惜,李海洋那晚吓坏了,已经不记得他们争吵的内容了,他也不愿意再去琢磨。

  深夜,李狂药睡在自家的床上,又开始想东海上的事。他不相信太爷爷会杀人,也不相信太爷爷会对他们一家人如此冷淡。蓝纱女子既然说她受真李狐所托而来,那真李狐一定还活着,并且很关心他们一家人。可是,李狂药该上哪去找太爷爷,蓝纱女子从那晚以后也没再露面。

  由于睡不着,李狂药就爬起来打亮灯,一个人研究蓝绸笛符和金片。金片半透明,柔韧耐磨,怎么搓都不烂;蓝绸上有五百个笛符,皆是元朝的一种古符,丁细细勉强认出十个,还有四百九十个像天书一样。李狂药对着这两样东西发呆时,忽然间就听见他父母在商量,要不要把三十万先挪一部分给李光辉一家人,免得李狐经营的酒馆就这么被卖掉。

  “你们真是烂好人,叔叔他们未必领情!”李狂药听到窃语,心说,“这三十万来得容易吗?我差点回不来了!”

  李狂药虽然那么想,但他没有反对,正因为父母的善良,他才对父母有种强烈的崇敬感。次日早上,李狂药刚迈出房间,李海洋就来跟儿子商量,把二十万先借给李光辉,其余十万拿去还高利贷。李海洋本以为儿子会不答应,当得到肯定的答复时,他就马上和儿子走出家门,拎着钱去给李光辉解急。

  那天,李狐的酒馆里挤满了债主,他们大吵大闹,逼李光辉马上还钱,让他叫苦不迭。然而,拥挤的酒馆里竟有一个让李狂药很熟悉的面孔,让他很是诧异——那个人就是江连海。

  “妈的,这家伙还敢来?要是被刘付狼看见,非打死他不可。”李狂药一边走进去,一边打量里面的人。

  在江连海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他并不似其他债主那般猴急。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江连海就站着,气也不敢大喘一下。李狂药狡尽脑汁,想了很久,就是记不起在大海石上的另一个中年男子是不是眼前的这个人。因为那时光线不足,情况危急,所以李狂药只记得江连海的样子。

  一进前厅,债主们就转头望过来,李光辉看见哥哥一家人来了,马上大喊:“哥!你来了!”

  李狂药一阵反胃,看尽人间冷暖,在他父亲把钱交给叔叔后,他就马上叫父亲快点走。可江连海身边的中年男子却叫李海洋一家人别急,他正好有事想和李光辉商量,不如让李海洋也来凑凑热闹。李狂药倒不怕江连海捅出大海石上的事,说出去对谁都不好,所以就停下来听那个中年男子要说什么。

  “我叫万长青,在山西开了一家酒厂,勉强过得去。以前就听说李狐老哥的名声,现在他去了,我想盘下他的酒馆。如果李家人愿意,我可以帮你们把债还清,但酒馆里的东西都必须留给我。”中年男子说话时不紧不慢,完全没把其他债主放在眼里,而且语气很狂妄。

  李光辉听了就答:“不行!东西都给你了,我们住哪?”

  “那我多付二十万,足够你另谋生计了。”万长青边说,边用手指敲打椅子的扶手。

  李光辉顿时喜出望外,其他债主也松了口气,可李海洋却不答应:“不行!爷爷的家产,谁都不准卖!”

  李狂药满头雾水,以为父亲中邪了,他们又没继承家产,哪轮得到他们着急上火。即使真有那个孝心,还不如每年多烧点纸钱给太爷爷。这种老古董的酒馆支撑不了多久了,光看看欠下的巨债就知道了,迟早要被酒厂挤倒的。李狂药暗说,这种烂摊子谁要谁倒霉,老头子你倒是快点跟我回去,别瞎捣乱好吗?万长青爱买,就让他买去,到时候让他亏死,最好连肾也亏。

  不过,一向好说话的李海洋这次无比固执,就是不肯出卖李狐的酒馆,李光辉急了就跳起来说酒馆由他继承,卖不卖都是他做主。而且,李海洋没办法一下子还清巨债,债主们当场威逼,都快要动刀子了,纷纷要马上拿钱。李狂药见大家向父亲喷火,忙捞起袖子,想要跟这些人干一架。

  “动手干吗?”李海洋在人群中拦住儿子。

  “你看你干的好事,别人的良心早被狗吃了,你还来帮他?”李狂药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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