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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别再让藏羚羊哭泣(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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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到可可西里时,马帅曾向我提起过长江源,我一直就有一种企盼,想来看看。现在终于见到,心里却又有一种陌生的茫然。孕育了中华五千年文明的母亲河,它的源头正在日益萎缩。

  冰雪慢慢消退,植被遭受损坏,土壤日益沙化,水质渐渐混浊……社会发展与自然和谐已经开始出现激烈的冲突,我们的母亲河在呻吟,而我们这些炎黄子孙却还有许多人不曾关注过它所遭受的苦难和折磨,靠长江生活的人们还能依靠它多久?

  中国只有一条长江,不会再有第二条了!我望着眼前的场景和远处的雪山,想起马帅当初话里的那种忧伤,我的心也忧伤起来,并且刺痛着。

  刀疤不会关心这些事情,他对身边的一切都不闻不问。车子绕过了长江源,望着背后远处的雪山,我心里空落落的。刀疤追寻着丹巴一行人的踪迹,开进了雁石坪,在雁石坪我们没有发现丹巴,丹巴的车队在雁石坪补充物资之后已经很快离开了。

  我们在雁石坪稍稍停留了一下,在街上吃了顿饭。我发现,那家四川饭馆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查封了。听附近的人说,有人在饭馆里贩卖羊子皮,被警察抓了,听说饭馆老板也有参与,从中抽取“利税”,后来店就被封了,人也被抓走了。

  刀疤去街上购买物资,补充能源,我和马帅顺便去看望那位可怜的老人,那位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丹巴的老父亲,自从上次一别,不知道他如今过得怎样。

  还是那座破烂的小院,木板门掩着,门口落了很厚的灰尘和落叶,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我和马帅走进去时,竟然都在灰尘上踩出了脚印,马帅叹了口气,回身把脚印抹去。

  屋门口晒的一排干菜已枯萎干黄,就像树上的落叶一样,被风卷得满地都是。屋门竟然是大开着的,我和马帅走进去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那是从死尸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虽然在那样冷的空气中气味并不明显,我和马帅还是发现了老人的尸体。

  老人已经死去了很久,死前半蹲在灶前地上,像是在捡取什么东西,身体已经干枯,眼眶也深陷了下去,枯柴似的手臂往前半伸着。他死的时候就保持着这种姿势,一直到现在,看样子,死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大概因为气温低,老人肚里的食物又很少,人也长得干瘦,尸体竟然没有腐烂,只是散发出了一股尸味。

  丹巴一直没有回来看望过他的老父亲,他的心里只有钱,“亲人”这个字眼对他来说早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我和马帅可怜这位老人,把他的尸体抬到了屋里的小床上,尸体干硬了许久,蜷曲着,已经无法放平。见到这位死去的老人,我想起了孔仕林的老母亲,她原来在街上讨饭为生,不知道如今的境遇又如何?会不会像这位老人一样凄惨?

  我和马帅沉默着回到车上的时候,刀疤早已经等在车里。气候越来越冷,刀疤除了购买吃的和汽油,还买了一件皮棉衣套在身上,我发现后车座上扔着两件厚棉衣,想来应该是刀疤买的,给我和马帅的,他知道我们俩穿得破烂,这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打哆嗦。

  马帅不肯穿刀疤买的衣服,我暗示了他一眼,最终我们俩还是把棉衣套在了破烂外套的里面。刀疤知道我们俩恨他,他也不跟我们说话,一路上自己开着车,更不搭理我们。

  过温泉兵站的时候,污秽相貌和破烂服装给我们招来了麻烦,我们被人当成了盗猎者,特别是刀疤那一副长相,就更容易令人起疑。我解释说我们是志愿者,一路追盗猎者到这里,他们还是不相信,最后竟然往管理局打了电话询问,幸好有人从才嘎次仁的口里听说过“暴风”的事情,我们才最终被放行。

  马帅说他去找周青的时候,也曾经被保护站的人当成盗猎者给抓了,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刘东办事经过那里,才给他解了围。他曾经想过把头发剪了,胡子剃了,然后再进可可西里,后来因为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去弄。

  我无奈地一笑,说:“其实,这样也好,至少盗猎的对咱们不会起太大疑心了,因为我们看起来更像是盗猎的。”

  在长江源区域,我们发现了不少游牧民,马帅说:“以前没这么多,这一两年又增加了。”游牧民的迁入对长江源区产生了深刻影响:当地污染和植被的破坏程度开始加重,小面积气候发生了细微变化,以高山草原植被为主的山脚草场正在遭受严重的毁坏,鼠害侵扰和风蚀、水蚀破坏加剧,土壤受到侵蚀,“秃斑”增加,草皮层冻融剥离,滑塌现象增多……大量游牧民的入迁,造成草原长期超载和草场沙化,因此而形成的流动沙丘对草场的覆盖也不容忽视。

  越过那些游牧民的放牧队伍,在山脚附近一块半青半黄的草场上,我们发现了一群野牦牛。它们像是从可可西里腹地迁过来的,可能是为了躲避盗猎者的捕杀,它们宁肯在这里啃食那些半青不黄的草皮,也不愿再回可可西里去。

  我从车窗里探出头去,惊喜地发现了野牦牛队中的大个子,它还是像以前那样健壮——高大的个头,长长的背毛,粗壮有力的四蹄。我招呼马帅快看,马帅也伸出头去,看见大个子在啃食地上的草,它好像认不出我们现在的样子,站在那里,有些陌生地望着我们。我和马帅大声地喊它,但车子已经开了过去。

  三十四、“暴风”成员重聚一起,追击丹巴

  丹巴的车队穿过了唐古拉山口,“唐古拉”的意思为“高原上的山”,海拔5231米,终年风雪交加,号称“风雪仓库”,是青海和西藏的分界线。在唐古拉山口处建有纪念碑以及标志碑,是沿青藏公路进入西藏的必经之地。

  即将进入西藏自治区,我的心里又激动起来。从这里往与尼泊尔接壤的边境去,要从日喀则附近区域经过,我想起久未见面的大黑和多吉大叔,内心便难以抑制地激动。我忍不住和马帅说起以前发生在大黑身上的故事,告诉他种种关于大黑的趣闻异事,马帅听得神往,说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大黑。(注:我与大黑的故事,请参见本人拙著《藏獒笔记》。)

  马帅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嘁哩喀喳”一阵响,车子忽然停止了前进。不知道刀疤在想什么心事,还是因为我和马帅一直都不理他,他觉得无趣而且孤单,所以开车的时候走了神儿——车子卡进了冰裂缝里。

  这个地区到处都是厚厚的冰雪,我们尽量从冰雪稀薄露出地面的地方行进,但地面上到处是冰块和碎石,路面曲折难行,加上有些地段的冻土出现了裂隙,刀疤一不小心,车轮子便往前滑了一截,卡进了一个裂缝。

  这个裂缝被冰雪覆盖,原本看不出裂缝,但被车轮子一轧,裂缝就现出来了。车子被卡得不能动弹,我们只好跳下去抬车,运气不好的是,车轮子一卡进去就搬不出来,上面被碎裂的雪块卡住,在严冷的空气中,碎裂的雪块很快又冻成了一个整体。

  在这个地方一停住,可能就要耽搁大半天,丹巴早去得远了。马帅恼恨地瞪了刀疤一眼,转身从后车厢里找出一把修车用的扳手,弯下身去砸那些冰块,我也抽出尖刀,帮马帅一起清理车轮子附近的冰雪,刀疤则使劲把车头往上抬。

  我们费了半天的劲,才把那些冻得坚硬的冰雪刨干净,把车轮子从冻土裂缝里搬出来。刀疤自己没开好车,又见马帅一直不停地瞪他,心里难免有气,他使劲一搬,又用力往下一放,就听“哐”的一声响,整辆吉普车被震得在地上弹了一下。刀疤不光长得五大三粗,力气也不小。

  车子这一震不要紧,山腰处一大块即将断开的冰雪受到声音的震动突然断裂,一路呼啸着从雪坡上滚了下来。它一路翻滚着,体积越来越大,直朝着我们扑了过来。刀疤年少时在北极生活过好几年时间,他清楚类似事件发生时的恐怖性,只是他不大相信这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似乎还不大相信,怎么自己轻轻一放,那山上的雪就断裂了呢?

  还好发生的不是雪崩,只是一大团冰雪块滚下来而已,但也足以令我们三人致命,再顺便砸扁那辆可怜的吉普。我和马帅一听到山上有声音,连看都没看,就撒腿飞跑,马帅听说过雪崩的厉害,而我在多吉大叔家时又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次小型的雪崩,当冰块雪滚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跑出了一大段距离。

  我边跑边回头张望,见刀疤还站在那里发愣,他像中了魔法一样僵硬地立在原地。我不知道一向行事敏捷的他为什么站在那儿发愣,只知道他再不跑,一分钟之后就会被压成肉泥,我想跑回去拉他,可马帅拽着我的手不放,催我快跑。

  马帅对刀疤充满了仇恨,他恨不得刀疤就这样被冰雪团轧个粉身碎骨。我最终还是甩脱了马帅的手,跑回去拽住刀疤的胳膊,使劲拽他,大声地喊他:“跑!快跑!”冰雪团已经越滚越近,一路呼啸着冲到了我们俩面前。

  一大团灰色的阴影从头顶上盖下来,我迅速往后退,使劲往后拽刀疤的胳膊。他知道我跑回来拉他,愣了一下,开始转身,和我一起飞奔,但是已经晚了,冰雪团几乎是追着我们的脚后跟就到了,在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马帅疯了似的冲我嘶喊:“你他妈就是个傻蛋!猪!狗屎!”

  马帅在发狠地骂我,我知道他恨我不该去救刀疤,但那些骂人的话里除了他的愤怒和感觉我做的不值,还有许多浓厚而真挚的战友之情。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哐的一声轰响,冰雪块被撞得粉碎,铺头盖脸地落下来,砸在我的头上和背上。我犹疑了一下,觉得不对劲,吉普没有坏,我和刀疤也没有事,我看见对面的马帅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发现一大摊冰雪碎块下露出一小截野牦牛的身体,前半部被冰雪块盖住了,只露出两条后腿和一截尾巴。这冰天雪地的哪儿来的野牦牛?它什么要去撞雪块?动物对自然现象的敏感度比人类要强烈许多,一遇自然危害,就跑得飞快,哪儿还会自己撞上来呢?

  马帅气还没有消,他喘着气走过来,说:“我看见一只野牦牛从那边冲过来,头上只有一只角,像是大个子。”

  “大个子?”当时我和马帅喊它的时候,它似乎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们了,大概后来听出了我们的声音,所以一路追过来这里,正碰上我和刀疤被一大团冰雪块追得没命地跑,大个子就朝雪块撞过去,用它自己的身体,帮我们排除危险。

  不知道大个子还有命没有,它的后半截身子露在雪块外面一动不动。我拼命地刨那团雪,刀疤和马帅也过来帮忙。刀疤一边刨一边奇怪地问我们关于这只野牦牛的故事,他从来没见过一只野牦牛会跑出来搭救两个不相干的人,可可西里的野生动物常常是闻人声而惊惶四散的。

  我一边用力地刨,一边说着关于大个子的故事,刀疤听得惊奇,他咂咂嘴,不再说话。马帅恼恨地瞪着刀疤,说:“你狗日的还不如一只野牦牛!你想死,就滚远点儿死,别拖累了我们!”

  刀疤的脸色刷地变了,他咬了咬牙,没吭声,继续刨着那堆冰雪。冰雪很快被刨开,露出了大个子的身体,大个子已经死了。它的颈骨被雪块撞断,软绵绵地耷拉着,只有头顶上的那只独角还坚硬地挺立着,从一团碎雪中扎出来,指向可可西里的方向。

  我们感激大个子的英勇,但没有时间为它挖个小坟,只能用那些碎雪块在它的周围垒了一圈,为它挡一挡山脚下的风雪。

  时间已经耽搁了许久,为了追上丹巴,我们要继续赶路。刀疤的精神看起来不怎么样,有些萎靡,我和马帅商量了一下,换上马帅开车,刀疤怏怏地缩在后车座上。

  车子终于开过了唐古拉山口,刀疤忽然自言自语起来:“那一次,我父亲和几个队员去考察,雪崩,他们没命地跑,但是仪器和拍到的数据还留在那里,父亲知道那些来之不易,很惋惜,我就跑回去帮他拿,雪压下来,父亲把我推开,我掉进了水里,他被雪压在了下面,后来,我活着,我父亲死了……”

  马帅还不知道关于刀疤在北极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事,他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听明白了一件事,刀疤的父亲是为了救刀疤而被雪崩夺去了生命。怪不得当刀疤看到那一大团冰雪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会愣在那里,唐古拉山的冰雪让他想起了年少时的北极生活,那团断裂的雪块让他想起了他死去的父亲。

  马帅不再说话,但他还在为许小乐的死仇恨着刀疤,我也一样,只是与刀疤相处得稍久一些,除了仇恨之外,又觉得他很可怜。

  进入西藏,气候明显好了许多,虽然风依然很大,像个疯婆子一样扯开了喉咙地吼,但至少不像可可西里的风沙那样让人觉得无情。路上我们碰到了一些藏族同胞,他们告诉我们,大约五个小时之前,有车队从这里经过,领头的康巴人还从他们这里带走了一些食物和牛奶。

  我们渐渐追上了丹巴的车队,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尽量放慢速度,与丹巴拉开一段距离。途中经过小镇时,我们又补充了食物、水和汽油,刀疤身上的钱派上了大用场,如果没有刀疤,我想,我们现在可能根本不能进行这个任务。

  从可可西里经唐古拉山口再到尼泊尔边境,是一条由东北往西南倾斜的路线,途中经过西藏的拉萨和日喀则等地。经过拉萨的时候,我们和丹巴的车队离得太近了,远远地似乎能看见丹巴车队的尾巴,为了拉开距离,马帅提议进拉萨去看看,顺便再补充汽油。

  我虽然在藏族聚居区待过一段时间,但是没有去过拉萨;日喀则与拉萨则相距并不太远,但刀疤也没去过,他听说过拉萨,很向往。我们三个第一次达成了一致,车子开进拉萨,在街头上转悠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宣传野生动物保护的摊点。

  那些摊点上摆放着大量的野生动物照片,以及一些打印出来的宣传资料,旁边还摆着一个募捐箱,向过往的游客募集野生动物保护资金。以前没听格桑说过拉萨有这些东西,今天第一次见到,我觉得奇怪,这些照片似曾相识,有许多都是我在周青的笔记本上看到过的。

  刀疤一声不吭地坐在车里,我和马帅下车询问摊主情况,摊主告诉我们,这些摊位在拉萨还有许多,都是最近一个姓周的女人在这里创办的,她花钱雇人摆了许多这样的摊位,向游客们募集资金。

  我心里一阵惊喜,但又不大相信,问马帅:“周青他们不是在格尔木吗?”

  马帅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最后我们问那个看摊的人,那个姓周的女人住在哪里。看摊的人告诉我们,就住在大昭寺旁边的一家小旅馆内,去了就能见到,她就在大昭寺旁边摆摊。

  按那个人说的一路找过去,我们找到了那个摊位,看摊的正是周青。当我们两个蓬头垢面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几乎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和马帅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周青只是握着我们的手,一向坚强的她眼眶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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