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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妈妈杀了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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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季风让绘里越来越觉得坐卧不安起来,身上的亚麻衬衣被细密的汗液慢慢地浸透,被风干后又似有似无地紧紧粘上脊背的皮肤,毛孔被堵塞让后面的汗水无法顺利地排泄出来,结果导致着绘里总觉得仿佛有人在自己的背部撒着一些粗糙的细沙,有些痒,但伸手过去又弄不清楚究竟具体是哪个地方,右手边的风扇叶蒙着一层黑色的厚灰,那是屋子里灰尘和从电机里漏出来的机油混合在一起的像正在加热过程中的沥青那样的粘合物,光是瞟上一眼都让绘里觉得恶心,更不要说自己的身体正被由这种东西吹出来的热风所包围着,一想到那些污秽之物正混杂在风里吹在自己的脸上,绘里不由得心中烦躁起来,空调对她来说完全是奢侈品。光是一个新风扇的要求对自己来说都是非常艰难的,每次望见父亲沮丧颓废的眼神以及母亲被皱纹勾勒线条出来的素描脸,都让绘里对这个夏天感到绝望。

  如果是以前也就算了,大不了将就着,可是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参加高考了,偏偏这个南方湿热的城市一进入四月,清明的雨水还没浇透干燥的地面,太阳就毫不留情地蹦了出来,在这种环境下别说温习,就是光坐着已经很浪费体力了,很多同学一下课就赶回家,因为教室里非常闷热,可是在绘里看来,好歹教室里还有几个吊扇,远比自己家里好太多了,可就算她磨磨蹭蹭地不想回去,到底还是要离开教室,所以绘里像老师申请自己做教室门钥匙的保管员,负责早开晚关,这本来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因为这年头大家都希望在辛苦温习到深夜之后好好地睡一下,那怕早上多睡上一分钟也是好的,而保管员如果晚开一分钟门却要忍受众人的责难,作为钥匙保管员,无疑要牺牲很大一部分睡眠时间,不过这对绘里来说一点也无所谓,因为在那个闷热潮湿如蒸笼般的廉租房里,自己根本无法睡到天明,早点来教室还可以小憩一下。

  不过令绘里值得自豪的是尽管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长相自己都是属于一流的,或许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吧,上帝打开关闭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户,绘里深信贫困可以改变,可是头脑与脸蛋就难了,就算整容那也是虚假的,绘里姣好的长相还有雪白的皮肤都让她成为学校异性视野的焦点,可惜的是,裹在身上的那套常年不变的亚麻衬衣就好像包裹着明珠金玉的土气黑盒子,将绘里的光芒遮蔽不少,当然,这也是她被那些同年龄但不如她聪明漂亮的同学所嘲笑的唯一缺点,绘里丝毫看不起她们,因为这些整日拿着沾满碎玻璃装饰品将眼睛描画的如同熊猫刚到春天就穿起过膝短裙露出那双看上去分不出膝盖在什么部位大小腿一样粗如柱子和桥墩般没有区别肥腿的同班同学根本不会明白绘里究竟想要什么。她们看着绘里脸上的表情就仿佛说这家伙真是贫穷啊居然连裙子都买不起之类的。

  这就是生活,虽然很无奈,不过绘里依然忍受着,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考上大学,一切都结束了。那种不得不蹲在黑白电视机面前看新闻联播,一边吃饭一边忍受着旁边不远处楼道公共厕所飘来的尿的骚臭味混杂着那些劳作一天的人脱下来的衣服与袜子的汗酸味变成了那种类似发酵过头的豆腐乳味道,自己也不必忍受着那台一边发出嘎吱声随时担心它会突然解体扇叶飞出来的电风扇——这可不是开玩笑,听父亲说住在楼上的刘家的小儿子就是被这种廉价的电风扇弄死的,好像是网罩突然脱落,结果扇叶飞了出来,直接把半拉脑袋给削没了,真惨。

  绘里想着想着,忽然出神起来,房间实在太小,而且一家人在这个十二平米的空间里生活了十几年,即便背对着,绘里的父亲居然还是凭着直觉发现女儿温习功课的时候走神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亲人之间的纽带就是如此,好比以前有个老外对中国人可以从密密麻麻排成一条黑带彼此紧紧靠着你的脚踏板卡进我的后车轮我的扶手勾住你家坐垫的自行车堆里一下子认出自己的自行车一样,那完全是一种感应,非要说的话,也就是两个字,熟悉。

  绘里没有察觉到父亲散发出来的不悦味道,依然畅想着几个月后自己拿着录取通知书可以好好地高兴一下,然后就可以离开这个囚牢,绘里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被关起来的公主,是的,就是这样,很快公主便可以离开了困境,成为一名真正的公主。

  父亲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下,那咳嗽干枯尖利,像指甲划过黑板发出的声音,又像是折断木柴的噪音,这生硬的咳嗽声将绘里从梦境中拉回现实,无论未来如何,目前现实还是如此,绘里不免有一似沮丧,背上更觉得粘稠起来。

  她继续温习功课,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父亲看到女儿再次认真看书不由得微笑起来,他自作多情的以为是自己的细心把女儿扶往正途,因为他明白这样的家庭对于女儿的高考容不得半点失误,因为自己没有任何一丁点的人际关系和金钱用于对付女儿万一的高考失败,在绘里父亲认为,穷人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就是通过学习,如果学习还要花钱,那不是荒谬么,无疑于让一个干渴地快要死去的人叫他去喝自己的血止渴,可是现实就像跷跷板,不可能存在绝对的公平,绘里父亲经常在吃饱后发着牢骚,而且当着女儿的面说所谓扩招扩招,不过是把阔的招进去而已,这些话看似自言自语实际上是说给绘里听罢了,所以他不允许绘里在学习之路上,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长达十二年的时间里不能有一丁点偏差,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其实他的管理绘里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之所以如此勤奋,只是绘里明白这个道理而已。

  时间慢慢流逝,夕阳将最后一点热情也挥霍干净,不过温度并没有凉快多少,反而更加闷起来,看来会下雨了,绘里背完一段历史资料后觉得光线暗淡起来,于是伸出手打算扭开台灯——不到完全黑暗到眼睛受不了,她不会轻易开灯,因为这个家庭里对一度电一滴水都是计算精细的过活,更何况台灯已经用了很多年了,好好保养避免它突然坏掉也是绘里必须留意的,家中的多余的经济对于买必备的参考书已经捉襟见肘,任何一件超出计划的开支,都会让父母心疼许久的,绘里并不是心疼他们,只是不想听到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抱怨和牢骚了。

  当绘里那双白皙的让人在这潮热的初夏黄昏看见都会感觉到一丝清凉的手伸到书桌角落里的台灯开关的时候,绘里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下。

  书桌就放在家里唯一的通风处——窗台旁边,整个楼层就像是装在长方形铁盒子里一块块堆砌好的过期发霉的饼干,别说抗地震了,门前过去个跑步锻炼的胖子都会像患了脑血栓后遗症病人一样全楼抖动起来,绘里家在三楼,透过老旧的玻璃窗,事业正好可以覆盖楼层外的地方,这栋楼远离马路,虽然位置不够通风,东冷夏热,不过好在够安静,窗外种植大片的杜松树,据说这栋楼年代够久远了,因为偏僻交通不便,每次拆迁倒还轮不到它,战时这里是一家战地医院,杜松树木生命力很强,树皮斑驳粗糙,像干涸的河床,可是大都长的非常高大笔直,据说杜松树的树皮树叶都可以入药,本来盛产在欧洲中部的常见树木由于人类的运动也在这里繁衍开来,不过依旧不算太多见,很多人还叫不出名字吧,绘里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她偶然看到过一片关于介绍杜松树的文章,那还是一片希腊神话,说的那条永远不睡觉的金龙被美狄亚用杜松树枝盛着魔液滴入眼里才昏迷过去,所以绘里才会在闲暇的时候去找找关于杜松树的资料,原来竟然还是欧洲民间普遍认为的一种神木,一种具有通灵力量的植物,不过绘里并不感兴趣,充其量不过是和我们国家传说中的桃木一个等级吧?不过由于这片树林的存在,绘里每次看书眼睛累了就会抬起头,瞧瞧树叶和上面休息的小鸟,也算是一种享受吧。

  今次绘里依旧如平日里一样微抬起头,不过原本熟悉的那片杜松树林中似乎有些异常,不过天色实在过于灰暗,绘里不得不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起来。这次终于看明白了,树林里好像比平时多了样东西。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人。

  在最粗最大的那棵杜松树下,站着一个小男孩,大概四五岁吧,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呆滞地站在那里,不过只有一半身体,另外一半被树干遮住了,一只手扶着树干,露出一半脸,全身白晃晃的皮肤即便在这么暗的环境里也有些瘆人,绘里总觉得那孩子好像用露出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绘里有些心慌,刚才的闷热一下子被紧张所代替,她可以感觉到上半身的血液都往腿部集中过去,手掌开始有些冰凉冒出冷汗,这种怪异的感觉她从未有过。

  那孩子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直看着自己。

  虽然天气很热,但还没到脱个精光的地步吧?或许那孩子的父母认为这样不容易长痱子吧,不过也这么大了,多少有些不好吧。绘里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也难怪,越是临近考试,自己就总有些神经过敏吧,绘里摇了摇脑袋,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想继续看书。

  可是等她睁开眼睛,她看到那个赤裸着身体的孩子居然在一瞬间从那棵大松树下爬了上去,即便是一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也不会这么快吧,可是那个赤身的孩子已经站在了杜松树腰部往上一点的树杈上,这次绘里看的更清楚了,原来他不是完全光着,腰部以下到膝盖不为紧紧地裹着一层布一样的东西,一条条的絮状物在边缘凸起,绘里眯起了眼睛,好奇心让她恨不得一下子看清楚男孩身上是什么,不过看上去又不太像是布匹之类质地的东西啊,因为随着男孩慢慢转动的腰部,拿东西也缓慢蠕动起来,裹在身体的东西露出一条条距离相隔很短的褶皱,绘里终于明白了,裹在男孩身上的是非常柔软的类似带子绳索之类的,一条条将男孩的身体如同埃及法老的木乃伊一样缠绕起来。

  绘里看到这个长着圆脸,留着小平头的男孩就这样站在树杈上,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提着身上的裹着的条状物,眼神无助地望着自己。绘里完全无法认真看书了,她有些恼怒,自己已经够烦了,为什么还要受这样调皮的小鬼骚扰——这附近的孩子大都缺乏管教,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来自于同一个阶层,打工,卖菜,看见城管像看到贞子般恐惧摆小地摊的下岗职工,像绘里父母这样多少还对子女非常重视的还真少见,所以绘里在这一带没有朋友,因为她觉得自己迟早要离开这里,和他们过于亲近只会让自己日后有些依恋和不舍,这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和不近人情,却也未尝没有道理,绘里的父亲也对绘里这种态度非常赞赏,本来嘛,和这些孩子接触多了只会浪费宝贵的读书时间。

  所以,绘里的朋友很少,学校里没有,这里也没有。即便一些看上去很好的朋友也不过是表面上的社交罢了,像绘里这种除了学习成绩和长相优于其他人的学生在那种学校里并不会得到真正的尊重,所以绘里从来没有理由和资格去展示自己的性格,她总是低调的躲在一角,无论其余的人如何赞扬或则辱骂她都置若罔闻。

  以前绘里曾经相信过朋友,但是得到的不是友谊,而是令她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害。

  不,如果那家伙算的话,绘里心里暗自嘀咕起来,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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