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红魔假面舞会
在这个国家，还没有过持续这么长时间的瘟疫，“红魔”是个例外。它造成的恐慌，是任何一次瘟疫都无法比拟的。人们谈血色变，看到鲜血就想到它。染上了它就只能等待死亡。感染者先是周身疼痛，剧烈时几近晕厥；最后，毛孔出血，无药可救。当患者皮肤出现渗血，尤其是脸上，亲友会马上远离，不会给予他任何帮助。只要感染者出现症状，半个小时就会死亡。
但老谋深算且无所畏惧的普洛兹比罗亲王依然很快乐。他抛下自己的臣民，从皇宫里选了一千名健康的骑士和淑女，躲避到一个城堡式的修道院中。这个修道院依亲王个人爱好修建，看上去有些古怪，但规模颇大且庄严肃穆。院落被坚实的石墙死死围住，墙上有几道铁门供人进出。但不允许随便出入，即使里面出现混乱或对外面有强烈的好奇，以防大臣们用铁锤和熔炉将门焊死了。瘟疫虽然在肆虐，但不会波及修道院里的人。因为这里有严格的保护措施，且供给充足。外面的人是死是活，与里面无关。在围墙里，有谁产生了悲观情绪将被嘲笑为愚蠢。亲王还带来了小丑、即兴演出者、芭蕾舞演员、演奏家、佳人美酒供人们享乐。当然围墙里绝对安全，除了“红魔”这里什么都有。
当瘟疫肆虐到极点时，普洛兹比罗亲王已经在修道院中躲藏五六个月了，为了款待同来的一千名随从，他决定举行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
假面舞会的奢华叹为观止，大殿气势非凡，亲王为舞会选了一个有七个厅的大殿，其非凡的气势、宏大的规模，堪比帝王。大殿的建筑风格也很有特色，它有别于同时期的宫殿。亲王根据自己的喜好，修建得与众不同：大殿的每个大厅都是不规则的，无论你处在大殿的哪个位置，映入眼帘的大厅都不会超过两个。而且，每隔二十到三十码，会有一个匠心独具的急转弯，这让大殿看起来不那么直来直去。走廊与大厅相连，与大殿两边的墙壁中央嵌有高大狭窄的哥特式窗户相对。而且房间的装饰也是有讲究的，它要与对应的玻璃相匹配。比如，东边的房间挂有蓝色帷幔，窗户就饰以明亮的蓝色玻璃；第二个房间用紫色饰品点缀，玻璃窗就用紫色；第三个房间是绿色的，所以窗户也一样；第四个房间，陈设被从窗户外照进来的光线染成了橘红色——第五间则是纯白色——紫罗兰色被用在第六个房间；第七个房间不是那样搭配的，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都覆盖了厚厚的天鹅绒帷幔，地毯也是黑色的，黑色被铺满整个房间。可窗户的颜色却是猩红色的——像凝固的血的颜色，只有这个房间，装饰物和窗户的搭配是不一致的。大厅里各处甚至天花板上，都散落着黄金饰品。为了让这些饰品更加耀眼，大厅里是没有灯饰和烛台的，也没有供照明的灯光和烛光。采光来自大殿的走廊，每个窗户前都立着一个放有火盆的三脚架，盆中的火焰透过各色玻璃照亮每个房间。但被照亮的第七间房子，却异常恐怖，人们不敢驻足。因为光线透过猩红色玻璃，投射到黑色帷幕上的光影显得异常诡异。
还是这个大厅，一座黑檀木大座钟紧靠着西墙。钟摆每次摆动，都会伴有机械、低沉而且单调的嗒嗒声。每过一个小时，座钟的黄铜钟管就会报时，但声音却悦耳、洪亮且有韵律。这韵律非同一般，似乎里面隐藏什么，好像是某种特殊的力量。每当座钟开始报时，乐队的演奏就会中断，跳华尔兹的人也不跳了，大家面面相觑，被报时声吸引注意聆听。随着钟声响起，刚才沉浸在舞蹈中的人们，脸上没有了血色，先前的欢乐也瞬间变成了恐惧，那些年长者，虽然比较镇定，但也将手放在额头前，陷入了沉思。但等钟声停止，就又恢复了刚才的歌舞升平，大家依旧谈笑风生。演奏者们也声称刚才自己过于紧张，彼此嘲笑一下，并打赌下一次绝不会表现出那么愚蠢的行为。但一小时之后（三千六百秒转瞬即逝），钟声又响了，情形和上次一样，惊恐不安再一次在人群中蔓延。
尽管微有瑕疵，但从舞会的宏大和带给人们的快乐来看，这也算是一场狂欢了。亲王独具匠心，设计充满灵感，尤其是在色彩的应用上有自己的见解，他不盲从潮流，想象新锐大胆，荒诞与无拘无束是他为这次狂欢定的主题。但这让一部分人觉得他疯了，每天与亲王厮混的追随者却不那么想，因为他们与亲王接触太多了，太了解他了。
为了这次狂欢，会场的装饰设计大部分都是亲王亲自操刀的。他还根据自己的喜好对舞会的角色扮演提出了要求：化妆力求怪诞——吸引目光、充满个性、超越现实、极尽想象——《爱尔那尼》一剧中的人也不过如此。身穿阿拉伯风格奇装异服的人有之；把自己打扮成神经病的人也有之；有的大胆，有的狂野，有的以怪为美，也有让人害怕，甚至厌恶。舞步在大厅里狂躁地飞旋，乐队在大厅里疯狂地演奏，使这狂欢就像是一场夹杂着迷幻色彩的梦。突然，那矗立在第七间房子中的大座钟报时了。紧接着，一切都仿佛凝固了，大家侧耳倾听谁也不敢说话，只有钟声统治着整个大殿。刚才的美梦被惊醒了，舞者们像没缓过神来似的一动不动。片刻之后，钟鸣声变小了，人们的煎熬结束了——一声小声的怯笑是音乐重新响起来的信号，美梦又开始了。这次更加疯狂，三脚架上的火焰通过彩色玻璃折射的光影更加光怪陆离。夜已经很深了，火焰照射在第七间大厅的窗户上，透过猩红色的玻璃，光线像是流淌的血液，闪烁的光芒让人感觉浑身不自在。檀木钟低沉的报时声，让试图留在黑色区域的人内心不由自主的震颤，肃穆感油然而生。人们纷纷远离那里，要贪图享乐的话还是离那儿越远越好。
舞会在其他屋子尽情地进行着，六个屋子到处都是人，生命在这里恣意狂欢。午夜了，钟声又一次敲响。窒息再一次莅临，音乐停了，舞也不跳了。钟声缓缓敲响——这一次是十二下，这次，那些听到钟声就会陷入沉思的人，由于停顿时间较长，有了更多的思考时间。当窒息般的停顿刚刚结束，也就是钟声余音消失的刹那，一个之前谁也没见过的假面舞者出现了，人们从钟声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了他。一时间，会场各个角落里都在议论这个陌生人，从窃窃私语的议论中可以听出，人们已经由惊讶变成了惊恐、厌恶。
这是一场提倡怪诞的狂欢舞会，我之前也有叙述，那么是什么样的装束，让大家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呢？舞会虽然对舞者的装束没有限制，但有禁忌，这位不速之客做的就有点过分了。缺乏同情心、内心冷漠的人，看到他心灵也颤动不已；无视生命、玩世不恭的人，此刻也茫然无措。事实也确是这样：他的穿着不伦不类且让人反感，他的动作也与别人格格不入。他简直将自己装扮成了僵尸，裹尸布缠满了全身，脸隐藏在面具后面看不到表情，加上他高高瘦瘦的个子，跟真的僵尸一般无二。其实，打扮成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因为大家都沉浸在疯狂中，没人会在乎。可是，他的装扮竟然那么像它——“红魔”！他弄得全身血淋淋的，脸上、额头上、裹尸布上，到处都是，看到就让人头皮发麻。
普洛兹比罗亲王也忍不住浑身颤抖，当他注意到那个装束举止怪异的人时——那个幽灵般的假面舞者，正缓缓地在人群中穿梭，不知道他是已经完全融入角色了，还是他故意装成那样！刚开始，亲王被那个人的气焰唬住了，但马上他就面露凶相，勃然大怒。
“你竟敢！”大厅里传来亲王声嘶力竭的吼声——“你竟敢打扮成这样，这是讽刺，是亵渎！把他抓起来，扯下他的面具，明天日出前把他送上绞刑架！”
大殿里回荡着亲王的喊声，音乐声也戛然而止。亲王是站在最东边的大厅的，一群呆若木鸡的大臣围绕在他身边。“红魔”假面舞者没理会亲王下达的命令，也没把企图围住自己的那一小部分骑士当回事，依旧缓慢沉着地向亲王走去。士兵们很害怕不敢再靠近，大家都在猜测来者是谁，但越猜心里越没底。他所过之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最后他顺利到达了亲王所在的蓝色屋子。但他似乎对亲王没兴趣，仍然在缓缓地继续。这次，却是从蓝色房间蹭向紫色房间——又从紫色房间到绿色房间，然后是橘色，接着是白色，就在他快到紫罗兰色房间时，亲王怒不可遏，冲了过来。他因自己刚才的懦弱又羞又怒，一个人冲过六个房间，试图逮住那个装扮得像僵尸的家伙，大家都因害怕不敢跟来。就在那个人影快退入到第七间房子的尽头时，亲王已经与他只有四五步之遥了，亲王抽出宝剑扑向人影，人影却突然转身，迎向亲王。倒地的是普洛兹比罗亲王，剑被弹飞了，一道寒光划过，跌落在黑色的地毯上，亲王凄厉的喊叫还在大殿里回响。人们绝望了，当人影走到黑色檀木钟阴影里时，士兵们围了上去。裹尸布和僵尸面具被撕掉了，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大家的心彻底绝望了。
事实证明，那就是“红魔”。他像鬼魅一样溜进大厅，在黑夜的掩护下，潜入了修道院。把绝望和死亡带给这里的每一个人，把每一间屋子涂满鲜血。用死亡给亲王的黑暗统治画上句号，将享乐者杀死在自己建造的牢笼中。当檀木钟的报时声再一次响起时，最后一个人倒地身亡了，三脚架上的火焰也突然熄灭，黑暗完全统治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