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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血钞票会带你到一个地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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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玉莲看着我,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我知道今夜她要向我说出真相。

  顾玉莲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叙说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孩子,顾帆远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的孙子。你的亲生父亲就是你在风铃街看到的瞎子!”

  也就是说,我在河边的那棵梧桐树下见到的和我母亲宋汀兰交欢的男人就是那个瞎子,他就是我的父亲。我的脑海里出现了王胡子的身体,也出现了瞎子站起来的情景,如果把他们的头脸模糊掉,他们是那么惊人的相似。我呆了,怪不得我会被瞎子莫名地吸引,去看他坐在街旁听过往人流和车辆的声音,或者在晚上听他歌唱。原来他在那里等待的人是我。

  他是不是知道我迟早一天会知道真相,迟早一天会去找他?

  但是,此时我一点去找瞎子的念头都没有,好像他和我根本就没有关系,从来就没有关系,他从来没有用冰凉的手摸过我的脸,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我会打破他自信的等待,我再不会去看他。他这一生也等不到他要等的人。

  “孩子,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的痛苦。他们死了,留下了你,而你又不是我的亲孙子,我和你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如果你从窗户上摔下去死了,或者我的心会平静下来,可你活着。我一见到你就像有人在揭我内心的伤疤。我曾经一度想让你慢慢地死掉,在熬药给你喝的时候,在里面放上了少量的砒霜。可是,可是我内心在受着折磨,你又有什么罪,要承受你父母的罪过?我放弃了,放弃了让你死。尽管如此,有时我在深夜时,会咬牙切齿地说,顾晨光,你这个杂种,我要让你死,让你死!我凭什么要养活你,凭什么!我冷静下来,或许我一听到你的尖叫,我的心就软了。孩子,你从小都是在我的怀抱里长大的……孩子,我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你可以恨我。唉,如果郭阿姨没死,她会帮助你的,可惜她死了,好人不长命。孩子,你好好活着吧,没有人再会毒害你了。”

  顾玉莲说完这些,她虚脱了。

  我抱住了她要往下瘫的身子。

  我说:“奶奶,你要挺住。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顾玉莲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孩子,抱我回房间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我抱起了顾玉莲,朝她的房间里走去。顾玉莲很轻,像一只鸟一样轻,我担心她会突然从我的手中飞走。我进了她的卧房,我把她放在了床上,她平躺在那里,面向着天花板。顾玉莲说:“孩子,你也去休息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我退出她的房间。

  我关上她的房门时,看见顾玉莲在橘红色的光中微笑。

  此时,我又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身体。我没有上楼回到房间里去,我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出了家门,来到了外面。

  街上空空荡荡的,人们都像归巢的鸟沉睡了。我想在这个深夜里,还有热闹的地方,但不是这条小街。我此时没有更多考虑什么问题。我觉得我身体内部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控制着我,要把我带到一个我并不喜欢去的地方。那个地方有没有阳光或者是不是黑暗的深渊我一概不知道。

  我站在了梧桐树下。我听到了怪异的笑声。我借着路灯的光芒抬头往树上看去。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女孩呢?她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树上?我恐惧的内心有了一丝迷惘。街上宁静得怕人,没有风,梧桐树也很平静,它静默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无语的人。

  怪异的笑声消失后就更加宁静了。我听到了自己发抖的声音,悉悉率率的发抖声让我窒息。我像一颗钉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不一会儿,我突然回过了头,发现我身后站着一个人。我惊叫了一声。那人不是我祖母顾玉莲,也不是王胡子。那人就是往日夜里坐在树枝上或者吊在树枝上的那个女孩。她的脸还是一团白,没有五官。我颤抖着说:“你究竟是谁?你要干什么?”

  女孩的双脚没有着地,她的脚底离地面有半尺的距离。她一动不动。

  我转过了身,和她面对面。我觉得她离我是那么的近,只要我走上前半步我的脸就可以碰到她的脸。但是我闻不到她的呼吸,我觉得她身上散发出凉气,凉气一丝一缕地逼向我,我仿佛置身在严冬。我浑身瑟瑟发抖。就那样过了一会儿,我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我十分的绝望,她一定会在这个深夜把我带走,把我带到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此时,我的恐惧是那么的真实。我多么想我祖母顾玉莲出现呀,可是没有,我不知道我祖母顾玉莲此时在干什么。

  突然,我看到她白生生一团的脸上起了变化。

  我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我的嘴巴也慢慢地张大了。

  我看到她白色一团的脸像是一朵花在慢慢地盛开。

  我觉得我身体里的那个人也慢慢地离开了。

  女孩的脸变成了一朵花,是的,就像一朵娇艳的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脸,而且是一张笑脸。我忘记了身处在危险之中。我听到了一声娇笑。我的心颤动了。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我颤抖着问。

  女孩开口了:“你现在比我痛苦!”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尽管她身上寒气逼人。她怎么知道我痛苦?

  接着,她又说话了。她说她叫青花,她说她是很久以前丁小慧那栋楼的主人的女儿。她说她活着的时候也很痛苦,她的母亲也很痛苦,她的父亲离开了她母亲后她们变得很痛苦。母亲痛苦的时候就会变成魔鬼,她把痛苦发泄到同样痛苦的女儿身上。她会用一根针扎女儿的手,扎她的腿,甚至扎她的脸。母亲的残酷让她绝望,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会让一个善良的女人变得暴戾,她不明白,她开始仇恨母亲。母亲没有理会她的仇恨,反而更加残酷地折磨她。终于有一天,她把母亲杀了,她在母亲喝的茶里下了毒药,她母亲其实才是这条小街上传说中的女人。不过,她母亲不是自杀的,而她才是真正自杀的。她在母亲死后,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她以为把母亲杀了,她就可以解脱了,就没有痛苦了,没有想到,她不但没有解脱,反而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自从父亲抛弃她们走后,她就没有笑过。在一个晚上,她把自己吊在了那棵树上后,才觉得自己真正解脱了,没有痛苦了,那时她才笑了。笑出了一声后,她就把自己的脖子套在了那个圈套里。我看到的她的穿着,就是她死时的穿着。

  我木然地听着她说话,仿佛时间静止了。她说她一直没有离开过这条街,多少年来,她在夜晚飘忽着。她说我现在比她痛苦,她想带我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她说那个世界里没有痛苦,也没有恩怨。可是,她没有办法做到。她不能主宰我的命运,就像她当初没有能够主宰她的命运一样。我听得毛骨悚然。但是我已经不害怕她了。

  她说完,就笑了一声,然后消失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样的:“血钞票会带你到一个地方,会让你发现真相!”她一定知道很多东西,我想问她丁小慧究竟在哪里等诸多问题,可是她已经没有了踪影。

  他原来不是一个瞎子,他的眼睛很亮,闪烁着一种金属般的光泽。他的眼睛要比帆远的明亮,帆远的目光里有太多的忧郁,这也许是帆远注定早夭的缘由。他和帆远不一样,他开朗大方,有热情。女人是需要热情呵护的,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热情消褪了,那么爱也消失了。他对宋汀兰的热情让宋汀兰欲罢不能,以至于以身相许,铁了心跟着他。他恒久的热情从何而来?也许在宋汀兰和帆远离婚之后,宋汀兰会靠着他的热情活得幸福。那是一场意外,意外的煤气中毒事件,凶手就是我,顾玉莲。我的意外夺去了两条人命,也夺去了他的幸福。竟然在后来,也夺去了他明亮的眼睛。据说,他的眼睛是哭瞎的。一个男人为一个死去的女人哭瞎了眼睛,他需要多少泪水和勇气?那又是怎么样的一种爱?

  这是不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我要早知道这样,就会早日劝帆远和她离婚的。帆远不是那样有情有义的男人,像他父亲一样,一走就杳无音信。如果我能碰上这样的男人,哪怕一生就和他待一分钟也死而无憾。可惜呀。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仇怨,却制造了那么多的不幸、愤怒,和恐惧。是谁在毁灭这个世界?是我们自己!

  顾玉莲在橘红色的光中紧闭上了双眼。

  她的双眼挤出了两滴泪。

  顾玉莲在告诉顾晨光那个秘密之前,她就喝下了毒药,她没有把别人毒死,却毒死了自己。

  她死前还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她死了,顾晨光会不会笑?

  她听见有一个人在说:“你什么时候在黑夜里能再伸出干枯冰冷的手抚摸我的脸?”

  外面下着雨。

  我想这个雨季将要过去。我在那个上吊的女孩消失后就回到了家里,我没有理会祖母顾玉莲就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我居住的这栋楼里很安静,我想顾玉莲已经沉睡过去了,她应该不会在半夜的时候上楼,可她上楼的脚步声在橘红色的灯光中荡来荡去。

  我不敢在这个晚上睡去,我害怕我一睡去,就会做梦,做那种我不愿意做的梦。我也不想再听到那缥缈的歌声以及女人的哭泣,我不要进入黑暗。我不敢打开顾帆远和宋汀兰的房门,我也不想再去开那个床底下的木箱了。我不愿知道什么秘密,我是个无助的人,我承受不了那么多的东西。我的大脑就那么小,我没有必要也没有能力装下一个世界。

  我坐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仿佛有许多影子在我的四周跳舞,跳不同的舞蹈。我无法驱赶他们。我总感觉那影子中有丁小慧。

  在这个夜晚我想起丁小慧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冲动,反而有种担心和焦虑。她此时在哪里?我总有一种预感,丁小慧不会走远,她就在我的附近,我仿佛可以听到她的心跳。但我没办法知道她具体在哪个地方。

  就在我预感丁小慧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时,我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我不想听到的声音:缥缈的歌声。这次缥缈的歌声离我很近,似乎就在我的耳边。那歌声中还夹带着一种血液流动的声音,那种我熟悉的血液流动的声音。是的,我在这孤独的深夜看到了那张血钞票在我面前飞舞,那缥缈的歌声仿佛是它的伴奏。那张我不愿意看到的不祥的血钞票在我面前妖异地舞动着,钞票上的血迹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我想撕碎它,撕碎这不祥而邪恶的东西。我伸出手去,还没有碰到血钞票,它就好像有灵性一样跳开了。我追逐着它,我要撕碎它。此时,我忘记了那个在梧桐树上上吊的女孩,也忘记了她最后和我说的那句话。每次我只要进入一种状态,我就会忘记那个美丽的女鬼。

  那张血钞票和缥缈的歌声在我面前跳跃着,似乎在嘲笑我无法把它捉住。我挥舞着双手跟着它,我要撕碎它。跟着血钞票,我下了楼,木质的楼梯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

  我紧紧盯着那张血钞票,它飘向了门口。在它飘到门口的时候,门“吱扭”一声自动打开了,血钞票在门口弯曲了起来,似乎在向我招手。

  我跟随着血钞票出了家门。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街道上空无一人,也没有车辆经过。没有人看见这张妖异的血钞票在深夜里舞动。

  王胡子的馄饨店也早已经打烊了,他是不是和那个丰满的女小工睡在一起?街灯在雨中是沉默的,它什么也不说,它哪怕是看见什么也不会说。在这样的夜晚,会不会有人打开下水道的盖子,往里面倒骨头?

  我游魂一样在夜雨中跟随着血钞票飘到了肖爱红的楼门前。

  那张血钞票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就从门缝里飘了进去。

  我站在肖爱红的家门口,没有考虑什么,就推了一下肖爱红的家门,那门竟然开了。

  肖爱红难道连门都不锁?

  我进入了肖爱红家的客厅,血钞票和那缥缈的歌声同时消失了。肖爱红家的客厅里没有灯光,反而是楼上一个房间里有蓝色的光亮从门缝里漏出来。那扇门并没有关紧,如果它关紧了,那么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想,那光亮为什么不是橘红色的呢?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这是肖爱红的家,而不是我的家。肖爱红的家里很静,我想到了肖爱红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那个外国人拿着眼镜蛇头的照片。好像有一条眼镜蛇就在我身后的黑暗中盯着我。

  这个时候我还真想再听到那缥缈的歌声,哪怕是女人的哭声也无所谓了,因为肖爱红的家太宁静,宁静得可怕。我不知道那张血钞票现在在哪里。我朝那蓝色的光亮摸去,那蓝色的光亮来自肖爱红家的楼上。我上了楼梯,这楼梯和我们家的楼梯是一模一样的,我怀疑牡丹街上并排的这三栋小楼原来就是属于同一家人的。

  那蓝色的亮光在吸引着我。

  我轻手轻脚地上楼梯,我不能发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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