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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吃惊中仿佛看到了模糊的血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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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到王胡子在背后骂了一声:“神经病。”

  那是骂我的。

  我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张血钞票,钞票被雨淋湿了,上面的血迹也湿了,闪动着流动的光芒,似乎还没有干。我出门时把它放在口袋里,我忽视了雨水。我打开了台灯,把湿乎乎的钞票以及湿乎乎的血迹放在灯泡上烤。钞票在烤的过程中冒着烟,那种烟带着一种红色,还有一种奇怪的气味。我烤干了钞票,发现钞票像有了一些亮色。其实这张钞票是因为血的污染才显得十分的陈旧和阴暗。钞票上的血迹依然很醒目。

  我摸了摸钞票。

  它已经没有当初的挺括了,它显得柔软,像洗旧的棉布,我把它拿起来,伸出了舌头,我想我的舌头是暗红色的,我的舌头在钞票上蠕动。我在舔着钞票时,似乎又听见了血液流动的声音,仿佛又看到了模糊的血脸。我想起了那缥缈的声音,那把我带进我父母亲的房间里的缥缈的声音。如果我的父母亲真的死了,兴许我可以从房间里找到一些可以证明他们死亡的证据。

  那架钢琴和盖着它的蒙尘的白布?

  枕头底下的那朵枯萎已久的玫瑰花?

  床底下的箱子?

  墙上指针停留在十二点整的挂钟?

  我想解开这一个个疑团。

  就在我一次次地舔着那张血钞票的时候,肖爱红正在一家餐馆和书商季风吃饭。吃饭是次要的,肖爱红和季风在商谈他的下一部恐怖小说是主要的。书商季风从北方风尘仆仆地赶到赤板,来不及住下来就和肖爱红见面共进午餐,就是因为肖爱红有了新的恐怖小说的构思。

  肖爱红是个恐怖小说作家,他写的恐怖小说在市面上十分畅销。恐怖小说迷们都期待着他的新作面世,他也希望自己写出不让读者失望的作品。

  他们面对面地坐在靠窗的一张餐桌前,落地玻璃窗外人来人往,天上还飘着微雨。他们似乎对窗外的行人和景观视而不见。菜还没上来,他们喝着茶,说着话,看上去,他们谈得很投机,但没有激动的神情,他们都显得很恬淡。

  肖爱红镇静地从包里拿出一份很旧的报纸,报纸泛黄,像是被他们喝的茶叶水泡过似的。肖爱红把报纸放在了季风的面前。季风用手指耸了耸眼镜。肖爱红指着报纸上用红笔划出来的那则消息:“你看,这是十七年前的报纸,也就是说,十七年前,我家街边的那栋小楼里发生过一件死亡事件。”

  季风看了看这则简短的消息,这是十七年前的《赤板晚报》,晚报上登着的这则简短消息内容说的是赤板市牡丹街27号的一次煤气中毒事件,在这次煤气中毒事件中,死了一男一女,据说是对恩爱夫妻。季风对肖爱红说:“你将要写的这部恐怖小说就是取材于这次煤气中毒事件?”

  肖爱红微笑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隐含着一种光芒:“我闻到了里面血腥的味道,那种我一直在期待的味道。”

  季风也笑了。他对肖爱红的感觉不会错,他期待着肖爱红尽快地把这个看上去平常的一次煤气中毒事件演绎成一部畅销的恐怖小说。

  他们谈着话时,顾玉莲正从外面经过。

  顾玉莲不经意间往饭店里看了一眼,她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了邻居肖爱红正在和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说话。她似乎有些好奇。她停住了脚步。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透明的玻璃隔开了他们。她突然用瘦骨嶙峋的手指弯曲起来,敲了敲玻璃。她敲玻璃的声响同时吸引了肖爱红和季风的视线,他们看到的是老妪顾玉莲苍白的笑容。肖爱红朝顾玉莲打了一个手势之后,顾玉莲就离开了。

  “这谁呀?怪兮兮的。”季风笑着说。

  肖爱红说:“她就是我的邻居,牡丹街27号的女主人顾玉莲,报纸上说的煤气中毒事件就发生在她家,而那死去的男女就是她的儿子和儿媳妇。”

  季风疑惑地问:“那她怎么没死?”

  肖爱红说:“有趣吧?她没有煤气中毒。她还有一个孙子,如今二十了,是个弱智,表面看上去挺正常,可脑子坏了,老是做出一些常人理解不了的事情。”

  季风看着肖爱红的眼睛,肖爱红的眼睛闪亮着,让他想起一潭秋水在阳光下的闪烁。这团光亮底下隐藏着什么?季风有所期待。

  这张钞票是属于我的,不是顾玉莲给我的,我长到二十岁,没有真正意义上拥有过一张属于我自己的钞票,这张不知从哪飞来的血钞票填补了我人生的空白。我不能让顾玉莲发现它,她要是发现了这张钞票,不知会怎么样。她会不会看到血钞票上一闪而过的那张模糊的血脸?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缥缈的声音。这次我可以确定那是女人的哭声。听到这声音,我还是会想起多年来出现在我梦中的老鼠的尖叫和它们奔跑的声音,在这个雨季我还会不会做这样的梦?这样的梦会不会被别的噩梦代替?

  我记得我在沉睡之前把那张血钞票压在了枕头底下,我害怕我醒来之后它会突然不见了。我被女人的哭声吵醒后,我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动弹不得。我开始了挣扎,我知道这种挣扎和我梦见自己进入我父母房间被白布裹住后的挣扎一模一样,有种窒息的感觉。

  我从小就害怕听到别人在夜里的哭声,人在夜里的哭声和在白天里不一样,夜里的哭声充满了让我不安的成分。我要是产生了不安的情绪,就会觉得无助,仿佛置身于一个将要被海啸吞没的孤岛。这时,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发出尖叫。

  女人的哭声还在继续,尖利而缥缈。

  哭声好像是从我父母的房间里传来的。

  我挣扎着,我的尖叫声便破口而出。

  我听到自己的尖叫声划破了夜色。

  要是往常,顾玉莲很容易听到我的尖叫声,哪怕她睡得再死。一般情况下,我的尖叫声发出几分钟,顾玉莲就会上楼冲进我的房间抱着我安抚我,不让我的尖叫声继续下去。可今夜不一样,我的尖叫声发出许久了,也不见顾玉莲有什么动静。这让我内心的不安加剧了,我的尖叫声就愈加剧烈起来,我不知道我的尖叫声有没有压倒女人在深夜的哭泣声。

  顾玉莲终于上楼来了。

  她进入我的房间。她穿着那件印花的睡袍,披散着白发,她的眼睛有些空洞,她抱着我的头,沙哑着嗓音说:“孩子,你怎么啦?孩子,是不是做噩梦了?不要怕,孩子,不要怕,奶奶在你身边。”

  我停止了喊叫。顾玉莲无疑是我的定心丸。她干枯的手抚摸我因尖叫而潮红滚烫的脸,顾玉莲的手冰凉。冰凉的手使我激动的情绪平稳下来。我发抖着说:“我怕。”顾玉莲的声音也在发抖:“孩子,别怕,什么也不要怕,没事的,奶奶抱着你。”我又颤抖着说:“有人在哭。”顾玉莲继续用她干枯而又冰凉的手抚摸我的脸,她也颤抖着说:“哪来的哭声呀,那是你做的梦,孩子。”

  我多希望女人的哭声没有在这个晚上出现过,我希望那是我梦中的事情,梦中的东西是虚幻的,而现实中的哭声真的让我不安,让我发出狼一般的喊叫。我自己都害怕听到自己的尖叫,我全身痉挛起来。顾玉莲紧紧地搂住了我。她说着:“可怜的孩子!”

  不一会儿,那哭声又响起来了。哭声极富穿透力,在这雨季刚刚开始的夜里针一样刺着我的耳膜。我的手抓住顾玉莲的睡袍不放。这个时候,顾玉莲的睡袍就是我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我说:“真的有人在哭,你难道没有听见,奶奶?”顾玉莲竖起了耳朵。过了片刻,顾玉莲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孩子,别怕,那是猫在叫春呢。”我不相信是猫在叫春,尽管常有一只野猫从我们的房顶爬过,我在白天的时候,见过它琥珀一样的眼睛。猫的叫声不是这样的,我不至于连猫叫和女人的哭声也分辨不清。我认真地说:“奶奶,不是猫叫,是女人在哭。”顾玉莲的眼中掠过一丝阴郁,她坚持说:“傻孩子,那是猫叫。”

  我不知道为什么肖爱红会把我叫到他家里去,对我说出那个我怀疑的事情:我父母死了,早已不在人世了。听完他的话,我浑身瑟瑟发抖,像寒风中的一片落叶。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张模糊的血脸。

  在我进入肖爱红家门的前一天,在丁小慧上班的五月花超市发生了一场大火。我隐隐约约地觉得,那场大火与我有关,因为,大火之前,我进入过五月花超市,我是个不祥的人。去五月花超市买东西是我接近丁小慧的最好借口。不能否认,丁小慧是我暗恋的对象,尽管我知道那是永远无法实现的一个梦想。五月花超市的那场大火如果真的和我有关,那么我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那火中有没有出现那张模糊的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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