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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是七点多,哈迪问道:“肚子饿了吗,马克?”


他不饿,但他想离开这个地方,于是回答说,“也许有一点儿。”


“我们去吃自助餐吧,”


马克满脑子想的就是里基,想他是否已把大拇指拿出嘴巴,不再吮了,是否已开始说话。他真有这样的转机,但他希望在里基从休克中清醒过来时自己能第一个接触他,他们有事情要商量。


万一医生或警察先走一步,里基把什么都说了,将马克所撒的谎都兜了底,那可怎么办?这事决不能发生,要是他们发现他在撒谎,他们将怎样处置他?也许他们不会相信里基,因为他失去了知觉,昏死过一会儿,这样他们反而可能相信马克。两种说法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简直糟透了,令人不敢想象。


谎话越说越离奇,着实令人惊异。一开始撒了一个小小的谎,似乎很好掩盖,然后给人揪住了,只好再撒一个谎,接着又撒了一个。人们最初听信了你,照你说的去干了,而你却发现心里真想讲真话。他本可以向警察和他的母亲如实说的,详细介绍里基所看到的一切,而秘密依然是秘密,因为里基并不知道。


事态发展太快,不容他周密计划。他想把母亲带到房里,锁上门,倾吐衷肠,就此终了,免得事情闹得更糟。要是他不采取行动,他也许会被抓起来坐牢,里基会送进儿童精神病院。


哈迪端着盘子回来了,盘里是法国炸排和乳酪包,他自己两个,马克一个。


马克拿了一块法国炸排,一点一点地啃起来。哈迪大口吃起乳酪包来了。


“我说,你的脸怎么啦?”哈迪问道,嘴里大声咀嚼着。


马克摸了摸肿包,记起自己说过是在打架时揍肿的,就回答说:“嗬,没事。学校里打架打的。”


“哪个小孩打的?”


该死的!警察总是抓住不放,追根究底。撒了一个谎就得用另一个谎来掩盖。他讨厌撒谎。“我不认识他。”他回答说,接着就大口吃他的乳酪包。


“我可能要找他谈谈。”


“为什么?”


“你有没有因打架而遇到了麻烦?我是说,你们的老师有没有把你带到校长室去,或类似这样的处罚?”


“没有,是放学后打的架。”


“我想你说过是在学校打架打的。”


“喔,矛盾是从学校开始的,知道吧。我和那家伙吃中饭的时候吵了一架,说好放学后解决。”


哈迪用麦管猛吸牛奶冰淇淋饮料,大口咽下,擦了擦嘴问道,“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


“你干吗要知道?”


哈迪听了挺生气,便停止咀嚼食物。马克不想看他的眼睛,只是弓着身,低着头,眼睛注视着番茄沙司。


“我是一名警察,孩子。提问是我的职业。”


“我必须回答这些问题吗?”


“当然了,除非你隐瞒了什么,害怕回答。到这个地步,我只得问你的母亲或者把你俩都送警察局审问。”


“审问什么?你究竟想了解什么?”


“今天和你打架的小孩是谁?”


马克一点一点啃着那块长长的炸排,似乎没完没了。哈迪拿起第二个乳酪包,嘴角边挂着一滴蛋黄酱。


“我不想让他有麻烦,”马克道。


“他不会有麻烦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名字?”


“我只是想知道。这是我的职责,你知道吗?”


“你认为我在撒谎,对吗?”马克问道,眼睛瞅着那张胖胖的脸,样子挺可怜。


哈迪停止了咀嚼。“我说不上来,孩子。你讲的话漏洞百出。”


马克的样子显得更可怜了。“我记不住每一细节,发生得太快了。你要我把每一个细节都讲出来,我哪能记得住。”


哈迪将好几块炸排塞进嘴里。“吃饭吧。我们该回去了。”


“谢谢你的晚餐。”


里基住在九楼一个单问。电梯旁边的一块大牌子上写着精神病病区。这里安静得多,灯光较暗淡,声音更柔和,人们来往的节奏缓慢。护士室电梯不远,凡是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都要经过仔细查看。一名保安人员在跟护士们低声说话,眼睛注视着走廊。要是你乘着电梯下去,离开病房,你会发现下面有一小小的灯光暗淡的休息处,那里有电视,饮料售货机,杂志和吉迪恩公司出版的圣经。


休息处只有马克和哈迪等候在那儿。马克啜饮着雪碧,这已是第三罐了。他在看电视,哈迪在一张小沙发上打瞌睡。时间已将近九点。一个半小时前黛安带着他顺着走廊来到里基的病房看了一下。她叫他放心,里基不要紧的,但马克从她眼睛里可以看出她很焦急。


“他说了什么没有?”马克问道,一边仔细打量静脉输液器。


“没有,一个字都没说。”


哈迪已停止发问了。他十点钟下班。显然他对马克、里基和医院已感到厌烦,他想回到街上去。


一位穿着短裙的漂亮护士走过电梯,招手让马克跟她走。他离开座椅,手里拿着雪碧。她拉住他的手,着实有点令人兴奋。


“格林韦先生要跟你说话,”她说道。她走路时身子下倾。她身上香水味飘溢,在马克记忆中从未闻过如此芬芳的香味。她名叫卡伦。


她带着他走到里基的943号病房,松了手。房门关着,于是她轻轻地敲了敲,把门打开。马克进了房间,卡伦拍拍他的肩膀。他透过半开的门看着她离去。


“进来,马克,”格林韦医生说道,其实马克已在病房里,站在里基的床脚跟。“坐在这里。”他指了指窗下折叠床旁边的一张塑料椅子。


“我要跟你谈谈所发生的事情,”他说。


“他说了什么没有?”马克先问道。在与哈迪一起的三个小时里除了快速提问就没有别的,现在他也学会了。


“没有。”


“他病得怎样?”


“很厉害。”格林韦回答说,他那双小小的黑眼睛目光炯炯,看着马克。“他今天下午看到什么了?”


“能保密吗?”


“能。不管你说什么都严守秘密。”


“如果警察要知道我告诉你的话怎么办?”


“我不会告诉他们的,我答应,绝对保密,只有你、我和你母亲三人知道。我们都在设法帮助里基,我必须知道发生什么了。”


也许一番真话能帮助每一个人,特别是里基。马克看了看那睡在枕头上的小脑袋,上面长着一头金发,翘向四面八方。嗬,当那辆黑轿车开过来停下时,他们为什么不跑开呢?他突然感到心里有愧,害怕了。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他应该懂得不能与一个疯子打交道。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眼泪汪汪。他感到冷飓飓的。该把事情都说出来了。他的谎话也快说尽,里基需要帮助。格林韦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里哈迪慢步从门边经过,在走廊里稍停片刻,与马克对视了一阵,然后消失了。马克知道他并没有走远。格林韦没有看到他。


马克还没开始讲就先抽起香烟。他的母亲狠狠看着他,但如果说她感到生气的话,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她摇了两下头,没有吭声。他说得很轻,眼睛一会儿看格林韦一眼,一会儿瞟一下门。他讲述那棵挂着绳子的树、草丛和空旷地,然后讲那辆汽车。事情的很多经过他都没有讲,但他轻轻地、以非常秘密的口气向格林韦承认他曾经爬到那辆汽车后面,摘掉那根软管。他这样干的时候,里基哭了,尿了裤子。黛安毫无表情地在一旁听着。


哈迪又走了过去,马克装作没看见,但停住了说话。片刻后他又讲起那个汉子怎样气冲冲地走出汽车,发现浇水用的水龙带好好地躺在草丛里,然后爬上行李箱,开始自杀。


“距里基有多远?”格林韦问道。


马克向病房四周打量了一番。“你看到走廊那一头的门了吗?”他指着问。“从这里到那儿的距离。”


格林韦看了看,摸摸胡子。“大概四十英尺。那不算很远。”


“非常近。”


“枪响的时候,里基在做什么?确切一点。”


黛安现在正在倾听。显然她发现马克刚才所说的情况与他先前所说的不一样。她蹩着额头,紧紧盯着她大儿子看。


“对不起,妈。我当时吓懵了。别生我的气。”


“你真的看到了那个男子开枪自杀的?”她不相信地问。


“是的。”


她把目光移到里基身上。“难怪。”


“开枪的时候里基在干什么?”


“我没有看里基。我正注视着那个拿枪的人。”


“可怜的娃儿,”黛安在后面喃喃地说。格林韦抬起手叫她住口。


“里基离你很近吗?”


马克向门看了一眼,含含糊糊地讲述,里基怎样给惊呆了,然后又怎样开始小跑着离开,姿势很笨拙,双臂笔直地下垂,嘴里单调地哼着,不断呻吟。他从开枪起直到救护车来到讲得一丝不漏。非常准确。他闭起眼睛时,每一步,每一举一动都又显现在眼前。能把事情照实讲出心里真舒服。


“里基最后一句话是说什么?”格林韦问道。


他脑子里想着,眼睛却注视着门。走廊里没有人。“我真的记不得了。”


哈迪警士和他的上司以及联邦调查局的特工麦克苏恩正聚在一起,在饮料售货机边上的休息处商议。另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令人可疑地在电梯附近踱来踱去,医院的保安人员眼睛瞪得大大的,正注视着他。


那位警察匆匆忙忙向哈迪解释说,这件事现在已属于联邦调查局管,死者的轿车和其他所有物证都已由孟菲斯警察局移交给了联邦调查局,指纹专家已在汽车上撒过粉,找到许多指纹。这些指纹很小,不可能是大人的。他们需要知道马克是否露出任何线索或改变说法。


“没有,但我不信他讲的是真话,”哈迪说。


“他有没有接触过什么我们可以带走的东西?”麦克苏恩急急地问道,他对哈迪的想法或推测毫无兴趣。


“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们非常怀疑这个小孩在克利福德死前的什么时候在汽车里呆过。我们需要从一些物品上取这孩子的指纹,看它们是不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你怎么会认为他在汽车里呆过?”哈迪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等一会儿再给你解释,”警官回答。


哈迪向休息处的四周看了一下,突然指着马克刚才坐过的椅子边上的废物篓。“那里。那只雪碧罐头。他坐在这里时喝了一罐雪碧。”麦克苏恩向走廊各处看了一看,然后小心地用一块手帕将雪碧罐头包好,放进大衣口袋里。


“这罐头肯定是他的,”哈迪说。“这是这儿唯一的废物篓,篓里只有这一只雪碧罐。”


“我马上去找我们的指纹检验员,”麦克苏恩说。“那小孩今晚住在这里吗?”


“我想是,”哈迪说。“他们已搬了一张轻便床到他弟弟的房问。看上去他们要睡在那里。联邦调查局怎么关心起克利福德来了?”


“我等会儿给你解释,”警官说。“在这里再等一个小时。”


“再十分钟我应该下班了。”


“你需要加班。”


格林韦医生坐在靠床的塑料椅子上琢磨他的病人记录,“再过十分钟我就要走了,但明天一早我就回来。他病情稳定,我想今夜不会有什么变化。护士会经常来查看的。如果他醒了就叫她们。”他翻转一页,开始读被鸡抓伤的病例,然后把目光移向黛安。“这是一例紧张型心理创伤引起的精神错乱事后急性发作,病情很严重。”


“你怎样给他治疗呢?”黛安问道。


“我们必须使他感到安全。你们必须一直在这里陪他。喔,你说他父亲帮不了什么忙。”


“别让他接近里基。”马克严肃地说。黛安点了点头。


格林韦摸了摸里基的前额。“明晨再见。睡一会儿,”他微笑着说,然后随手关上门离去。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笑。


病房里只留下他们,小小的斯韦一家,或这一家所剩的三口子。马克向母亲更靠拢了一点,倚在她的肩膀上。他们看着睡在大枕头上的小脑袋,距他们还不到五英尺。


她拍拍他的手臂说:“不要紧的,马克。我们比这更糟的事都经历过了。”她紧紧地搂着他,马克闭上了眼睛。


马克也突然感到累了。硬硬的一长条金属支架从廉价的垫子里凸出来,他慢慢移动,靠墙更近,一把拉起被单,盖在身上。他母亲按摩着他的手臂。他的眼睛凝视着离他只有六英寸远的墙壁,心里拿定主意,不能像这样睡一星期。


哈迪还在外面的休息处想法子睡觉吗?警察明天还会回来提问题吗?要是他们问起花园水龙带的事怎么办?要是他们问个没完怎么办?


他现在毫无睡意,凝视着墙壁,凝视着放在桌子上方那盏光线暗淡的灯,脑子里想着哈迪和警察。他们在监视他吗?他也和电视里放映的那样置于监视之下吗?肯定不会。


足足有二十分钟,他看着他们睡觉,最后感到厌烦起来。该是去外面走走的时候了。


他对陌生的地方并不害怕。他给母亲盖好被单,使她的肩膀不露出来。他给弟弟也这样盖好后,就出去了,随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走廊黑暗,空无一人。漂亮的卡伦正在护士工作台忙碌着。她向他投以美丽的一笑,手停止了书写。他想去自助餐厅弄点桔子汁喝,他说。他知道怎样走,马上就回来。他走开时,卡伦向他露齿一笑。马克投入了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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