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游，无心之失(1)
三日之期满。半夜里，朱槿拿着一个黄色的纸袋，里面的五十个大洋，是她所有的积蓄，加上向映阙提前预支的月钱。
她焦急的等着唐君阳。
奇怪的是，整个晚上，唐君阳都没有出现。到了白天，也依然风平浪静。朱槿心慌得很。坐立不安。那段时间刚好因为凤香茹的死，缺了女主角，戏无法再拍下去，电影公司方面处于调整补救的阶段，所以映阙便懒懒的养在家里。朱槿也就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一闲下来，脑子里的思维就乱糟糟的。
到第四天。
巡捕找到了唐君阳。
却是，已经死了多时。
唐君阳死在自己的家里。因为后脑撞到墙壁导致昏迷，尔后有人在胸口插了他一刀，令他即时而亡。房间里没有明显的挣扎或打斗痕迹。
除了床单有些凌乱。
并且，没有钱财的损失。门和窗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所以，秦宪怀疑，这应当是唐君阳认识的人所为。是蓄意的谋杀。唐君阳一定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遭到对方的偷袭。又尤其是，唐君阳作为凤香茹一案最最可疑的嫌犯，突然死亡，这两宗案子，想必大有关联。
在几天前，秦宪也盘问过一些认识凤香茹的人，他们都说她性格孤傲，不合群，因而没有什么朋友。但也从来不与人结怨。
凤香茹是半年前从天津来的上海，因为在天津的时候她已经颇有名气了，到上海，她的事业更是如日中天。因此，她的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却没有一个能博得红颜一笑。
由此看来，仇人，情人，所有的人，似乎全都没有杀凤香茹的动机。
秦宪惟有把唐君阳作为最大的嫌疑人，找了他很多天，好不容易找到了，谁想，他竟然归了西。
当朱槿听闻唐君阳的死讯，脸色煞白。手不听使唤的发抖。映阙扶着她，问，你怎么了？她不说话。反倒是颤巍巍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杨子豪。
杨子豪也正狐疑的盯着她，目光犀利，带着一种试探和揣测。她其实说不清楚那个时候为什么她很紧张杨子豪如何看她。而不是映阙。后来，她想，或许是她觉得映阙太纯良，不会有过多的怀疑在她的身上，而杨子豪却不同，从一开始，他就对唐君阳很反感，这种反感，连带着作为唐君阳的朋友的她，仿佛也受了监视。
其实，为了映阙的安全，杨子豪已经去孤儿院查过唐君阳和朱槿。那间维德孤儿院的院长是新上任的，他不清楚三年前离开孤儿院的那批孩子的情况，他只能热心的翻查档案室里的文件给杨子豪看。当时，跟唐君阳和朱槿同批的孤儿一共有三十七个。他们的档案分别建在两个不同的文件夹里。但是由于前一阵孤儿院翻修，弄乱了档案室，院长只找到两份文件当中的上册。那里面有十八个孩子的记录，有唐君阳，但是，没有朱槿。
院长以为杨子豪是要寻找自己失散的兄弟姊妹，还好言安慰他，说另一册如果找到了就立刻送去给他看。杨子豪道了谢，随口应下。其实他的目的只是想确认一下唐君阳跟朱槿是不是真的只是在孤儿院一同长大的好友那么简单。
他总是对他们俩存着说不清的怀疑。
尤其是朱槿。她的闪烁，欲言又止，还有表面的单纯下深不可见的云雾，在杨子豪的心里，像一块疙瘩。因为对方时时刻刻亲近的，是他最爱的人，他容不得她遇见任何可能性的闪失。
那天，朱槿战战兢兢的回了房，躺在床上，渐渐就睡着了。然后有零碎的梦境浮现出来。她看到自己走过一条长长的巷子，黑漆漆的楼梯，透着橘黄色灯光的门。
门里面，站着唐君阳。
再后来，是争吵，纠缠，她在一双淫亵的眼睛底下挣扎，用手抓，用脚踢，唐君阳好像摔倒了，不动了，她发怒的从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
嚓。
大片大片的血，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溅在她的衣服上，手上，额头上，她惊恐万状的跑了出去。昏天黑地昏天黑地昏天黑地。就那样，她一直跑，一直跑，跑回了别墅。锁上自己房间的门。再脱下那一身猩红的外衣。
砰的一声，梦醒了。
朱槿满头大汗。
她如幽魂一样的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墙角的储物柜前面，蹲下去，手发抖的，拉开了柜子的门。她看见一件染了血的衣裳，就跟她在梦里穿的，一模一样。
霎时间，她犹如被闪电击中。
向后跌坐下去。
【白菊花】
唐君阳的尸体，是维德孤儿院的一位老先生来认领的。老先生姓张，他说历来孩子们都管他叫张夫子。张夫子跟唐君阳的感情很好，即便是他离开孤儿院，他们也保持一定的联系。逢年过节，唐君阳还会到张夫子的家里做客。
所以，唐君阳死了，张夫子知道他没有亲人，便要一力的承担他的身后事。
秦宪一心查案，既然看到张夫子，也就不失时机的向他打探了一些关于唐君阳的事情。张夫子说他不太了解唐君阳是不是跟谁结了怨，只是，在唐君阳死之前的一天，他买了很多的东西去看他，还很高兴的说自己就快有钱了，说他遇到一位孤儿院的老朋友。
秦宪问，他有没有告诉你这位老朋友是谁？
张夫子想了想，说，我记得，那姑娘叫朱槿嘛。我退休之前，她还不到离开孤儿院的年龄，可是，有一天却偷偷的出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唔，那个时候她大概十三岁，一转眼，就是十年了。真没想到君阳还能再遇上她。小时候，他们俩的感情很好的。
朱槿？
这个名字像一双拳头，敲打着秦宪的胸口。他若有所思。狠狠的抽了一口雪茄。
维德孤儿院的院长托人传话，说杨子豪想找的那批档案的下册已经清理出来了，问他什么时候能去看看，看能否找到他想找的人。
本来杨子豪已经将这件事情搁置了，但又觉得盛情难却，仿佛是不好意思浪费了院长的一腔热忱。礼貌上，也要去说一声谢谢。
怎知道。
他这一去，在十九个孤儿的档案中，不但看到了朱槿，还看到了——凤香茹。至此，他才知道原来朱槿、唐君阳和凤香茹彼此是旧识，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唐君阳会出现在化妆间门外的走廊。他应该是去找凤香茹的。至于他找她的原因，是单纯的探望，还是蓄意的谋害，却已经随着他们的死，变成了一个暂时的谜。
同时，杨子豪似乎也想通了什么，急急忙忙的从孤儿院出来，去了映阙的别墅。他将他的猜想仔细讲解了一番，他说怀疑唐君阳和凤香茹的死就算不是朱槿所为，也必定和她有关。映阙说，朱槿从来都没有透露过她跟凤香茹有何关系，平时，她们俩就算面对面的撞见，也扮做互不相识。
那么，朱槿呢？
杨子豪环顾四周，别墅里没有瞧见那个女子的踪影。映阙说，朱槿大清早就出门了，没有交代，也不知几时会回来。
随即，映阙想起那晚朱槿夜游的情形。她一边讲给杨子豪听，一边又忍不住心里发憷。杨子豪听罢，问，你知道她跪的是谁的墓么？
映阙摇头，说，太黑了，我看不见。
杨子豪皱起眉头，沉声道，如果现在让你站回那棵树底下，你能分辨出当时的朱槿所处的位置么？映阙想了想，说，也许可以试试。
他们便一同去往墓园。
走过门口一排梧桐树的青石板路，就能嗅到墓园里常年弥漫的又潮湿又焦灼的气味。杨子豪侧过头来低声的问映阙，怕吗？
映阙笑了笑，说，不怕。
眼睛里，充盈的，都是仰慕和依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有了这样的习惯和信任呢？仿佛是只要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塌实。想到这里，映阙不由自主的抬头对杨子豪多看了几眼，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还有眼角眉梢轻浅安定的笑意。
而杨子豪，此刻的目光却落在了远处的墓地。
整块墓地显得庄严又空洞。偶尔飞起几只灰色的鸽子。墓地里，只有一个人。穿黑色的大衣，捧着一束白菊花。
他们都认得他。
是巡捕房的探长秦宪。
秦宪看到杨子豪和映阙，有些诧异，但很快热情的跟他们打了招呼。他说，真巧，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上。
是呵，真巧。映阙笑道，秦探长，凤香茹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了？
秦宪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说，已经初步定论，凶手叫做唐君阳，只是，还有一些细节的问题，尚在处理中。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