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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幽冥水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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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是固体的,黑得无法形容,如同置身于用墨汁冻成的冰块之中。

  我还有一丝气息,但心中明白,过不了多久,我的灵魂就会淹没于这片黑暗之中。我突然想起了之前看见的一团团黑雾般的云,那是一个个冤死在湖底的灵魂,或许很快,我就将成为它们中的一员,徘徊在暗无天日的空虚里。

  黑暗中似有无数不停移动着的水浪,小船就在那无数的山峰山谷般的水浪之间飘来荡去,丝毫没有自主行动的能力。一座山迎面而来,船体顺着上坡的山势冲了一半路程,跟着就顺坡倒滑下去。

  接着,身后又有一座山峰向前冲来,两座山峰相撞,却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撞击声,而是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山峰,小船则又被高高地抛到了峰顶。然后船身倾斜,顺着巨大的山脊向下滑落。很快巨峰又分解为两座,一座向后飘去,另一座则推着小船继续深入。小船在无数的山峰间穿行,就像巨人手中的玩具,被无情地抛来抛去。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鬼门,船下是漂浮亡灵的幽冥水域,不是非凡之人根本就不可能走出这里,看来我失败了。不奢望能从这里走出去,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维持多久。

  我有负于周善人的一片期望,趁着气息还在,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同志们——赵嘹亮、毛勇敢,还有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何群……但愿他们都身处人间。

  虽然黑暗中闭不闭眼睛都一样,但我还是紧紧地闭上了,我真的太累了,要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了,身体也随即重重倒在船上……

  小船又不知漂浮了多久,我的食指突然抽动了一下,似乎早已飘远的灵魂一下子回归了身体,我的头朝一侧歪了歪,有这么一刻,我好像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一阵歌声。

  歌声?怎么会有歌声?歌声忽远忽近,那真的是歌声吗?

  没有任何音乐的伴奏,更像是粗糙干涩的独白,那独白又似跟随着某些曲调。我没了力气睁开眼睛,我想,即便睁开也是徒劳的。我只是静静听着,不多时,那歌声逐渐清晰起来。

  那好似是一首无比熟悉的童谣,只要是中国人,似乎没有不会唱的。歌声婉转,并不是因为唱歌的人唱得好,而是由于曲子和歌词本身太过优美了: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难道又是幻觉?在这熟悉而曼妙的歌声里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那声音越来越靠近我,虽然没有放开嗓子唱,但歌曲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那不是优美的童声,而是沙哑的男人声音,在这漆黑的环境中,听起来或多或少有些瘆人。

  我从船上坐起身来,因为那歌声近得就在身边,我甚至感觉到耳边的汗毛都被唱歌人嘴里呼出的气流吹倒了。我费力地睁开双眼,四处张望,可在那固体般的黑暗中,却难辨一物。我把视线定在了一个地方,也只是一种本能,暗暗觉得那里应该有个什么人正坐在我对面,因为我早就觉察出有双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眼睛,正在悄悄地看着我的脸。

  “谁?!”我发出了一声低吼。

  这是我进入鬼门之后第一次发出声音,声波传到自己耳朵里都倍感惊悚。我没奢望隐藏在黑暗里的人能答复,我喊出的那句话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安抚自己。可没料到的是,黑暗中那个人却回答了我:“是——我。”声音依旧嘶哑,显然就是唱歌的人。

  “你又是谁?”我依旧问着同样苍白无力的问题,而精神就像绷断的鱼线,再也紧张不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那声音异常的平静,他沉默了好半天,似乎觉得这样的回答有些晦涩难懂,于是进一步解释说,“你最希望我是谁,我就是谁。”

  这种回答在光天化日之下叫作矫情,或许还会引来旁观者的笑声,可此情此景,却透着十二分的不可思议。

  “你想干什么?”我还能怎么问?

  “我……其实我不知道。”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或者他真的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放弃了,脑子里也没什么问题可问了,即便问了,换回的答案估计也是没头没脑的。我心念一动,很想一睹对面这个人的面目,可怎样才能实现呢,那得需要一丝光亮。就在此刻,忽然一声微响,身后红光乍现,我转头一看,纸人手里的灯笼竟然恰到好处地亮了起来。

  此刻我心中喜忧参半,真不知对面的是什么人。我转过头来,定睛看去,这一看之下,险些没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那张脸对我来说无比熟悉,他身穿的墨绿色的制服已被暗红的火光映成了黑色,他的脸更白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也用同样的眼神盯着我,我张合了几下嘴巴,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何群!怎么是你?!”

  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后仿佛多了一丝狐疑,然后询问般地问我说:“你说我叫何群?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我抬起双手抱住头,心里好像明白了何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确切地说,他根本不是何群,而又是我脑中物化出来的一个人物。

  由于何群这个人一直像粒沙子一样突兀地浮游在我的记忆深处,所以我在意识里一直都摆脱不了他的身影。刚才身处混沌之中,我内心希望有个人来叫醒我,来陪伴我,没想到居然把何群的形象给物化出来了。

  想到这里,我再次睁开眼睛,看向对面的这个虚无而又真实的何群时,心里也不知道是何滋味。何群依旧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我看,仿佛在等待我的答复,可我又能怎么回答他呢?

  “马军歌同志,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答我?”

  听他喊出了我的名字,我心中一抖,心想:怎么他还认识我?他原本是虚无的,怎么还能有记忆?我顷刻间陷入迷惑之中。

  “马军歌,你说话啊?”何群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我被迫发出个声音,随口说道,“你怎么认识我?你既然知道我叫马军歌,那怎么不知道自己叫何群?”

  何群蒙了,他抬手挠了挠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我也蒙了,我吸口气又问:“何群,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

  何群把手放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缓慢摇着头,“不知道,当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叫马军歌,所以就脱口而出,呃,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点点头,可能是明白了,何群本是出自我心中,所以他知道我的名字这倒也不奇怪,想到这,我又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鬼门之中。”何群不假思索地说。

  我的思路清晰起来,看来他的记忆和我的如出一辙,或者说,是我的记忆复制给了他,于是我想问他一个我不清楚的问题,验证一下我的推测是否正确,“你知不知道,如何走出鬼门?”

  令我大为吃惊的是,何群居然点了头。我连忙追问:“你知道?那你快说说!”何群神色慌张起来,他紧紧地闭上嘴,并用牙齿咬着下唇,这是心里不安才会做出的表情。

  我站起来,这似乎令他更加不安,于是我又蹲下身和他保持平行,轻声继续问:“难道你还特意隐瞒着什么?”

  “没有。”何群和我对视着,“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清楚怎样说,换句话说,你刚刚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的确是知道的,但我又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我只是觉得那个答案在我脑中,却无法开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叹了口气,他不像是撒谎,谎话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只觉得有这么个人坐在自己身边,先前的那种压抑和恐惧消减了不少,脑中的条理也渐渐清晰了。

  无事可做,我便开始分析起这一系列诡异的经历来,据赵嘹亮所说,事情的起因都是因我而起。

  那还是两个多月前,一份秘密文件要北上运往我所在的军区,为了确保密件妥善到达,我方机要处派出两名工作人员南下接应,而这两个人,便是我和何群。

  双方相遇后,合兵一处继续北上。我们选择了水路,船行至老爷庙水域时,不幸遇到风浪,我和何群还有其余三名护送人员全部落水。当然,那个押运的密件箱也不知所终。

  后来,我被人发现在岸边,气息微存,接着我就被送回原单位,住进了军区大院的医院里。昏迷了将近一个月我才苏醒过来,可却把运密件的事情彻底地忘记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在昏迷中,我无意识地透露出了一些信息,处长老严因此推测出,由我押运的那份密件似乎并没有沉没在湖底,而是应该藏于某个只有“周善人”才知道的隐秘地方。

  而后事情就越发的戏剧性了。

  赵嘹亮和毛勇敢被老严叫去密谋,用赵嘹亮的话说就是让我故地重游,希望我在重复这段经历的过程中,恢复原有的那段记忆,最终把丢失的密件找回来,据说那些密件事关重大。

  接着一路南下,说实在的,我的确感到了些许熟悉,但并没有像赵嘹亮设想的那样,记起遗失的某一段记忆,反而觉得自己遇到的事情非常不可思议,主要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何群这个人的突然出现与神秘消失。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阴魂不散,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他总是会出现在我的眼前,然而赵嘹亮和毛勇敢却矢口否认何群的存在。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不能理解了。

  我们乘坐歪七的船重回了老爷庙水域,居然在那里遇见了一艘可怕的纸船……想到这,我猛地把头转向船头打着灯笼的纸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老爷庙湖心看见的那只被白雾包裹着的鬼船,和自己乘坐着的红船简直一模一样。

  脑中立时划过一道闪电,顷刻间把很多凌乱的问题都串联了起来。

  船下这片水域会不会就是老爷庙那片神秘的水域,不过不是现实存在的,而是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概念?

  这里应该有一扇人类肉眼看不见的门,不定时地开启和关闭,而湖面天气的骤变就是这扇门开启的诱因,也可能是由于此门的开启才导致暴风骤雨……不管怎么样,这湖水沉船的原因肯定跟这个黑暗空间有关系,或许自古以来,这就是频频沉船而又打捞不出沉船遗骸的真正原因。

  我貌似明白了,于是抬起手,指着对面的何群大声说:“是你!我想起来了,当我们坐在歪七的船上时,看见湖心起雾,准备掉头回行的时候,是你让毛勇敢把我击晕,然后带我上了这条红船,从而才进入到了那个不见天日的鬼气森森的林子,你——正是罪魁祸首!”

  何群有意无意地笑了笑,像是承认了我的推测,又像是嘲笑我的无知,然后他扬了扬眉,对我说:“好了,事已至此,再讨论这些已经没了意义,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脱困于这鬼门之中。我虽然不知该如何去做,但却深知,军歌同志,你完全有可能用你自己的意志力摆脱鬼门。现在,你先静下心,闭上眼睛,放松,再放松……你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暗黑的水域。但你先要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水,你怎样才能走出这片水域呢……你好好想一想,脑子里还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何群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如同某种咒语般钻进了我的脑中,原本就不清晰的意识越发的恍惚,忽而有一种似睡非睡的感觉。

  我努力搜索着脑中那些残存的记忆,确实想到了很多,但很杂乱,那些东西忽远忽近,近的时候可以抓住,远的时候又不可触碰,使我很难窥其全貌。

  “你好好想想,想想最近看见的人和事,或者某个人对你说过的话。或许某些片段、某个句子、某个字,就是走出这里的钥匙……”何群的声音依旧在诱导我。

  我紧皱双眉,脑中出现了很多人的脸庞,他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似乎话最多的就是赵嘹亮,他应该说了很多话,那些话里提及最多的就是鄱阳湖。

  鄱阳湖最受人关注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水怪;二是沉船。水怪我已经见识过了,多半就是湖水中的鼋精在作祟。而沉船……忽然,我脑中浮现出了一艘船,一艘白色的巨大货船。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从脑后袭来,我睁开眼睛,眼前的何群居然不见了!他本是我心中所想,消失与出现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大的惊恐,可这阵风会是从哪里吹来的?

  我转过身,双手抓住船帮,周围依旧是死寂的昏黑。我揉了揉眼睛,因为我觉得船下的水面好像有些不同,水平面应该是平的,怎么我看到的水面有些微微向下凹陷,那感觉就像拔掉浴缸底下的水塞,水从小孔里流下去水面才会形成的效果。

  红船上的灯笼偏斜在一个方向,开始绕着一个隐形的圆形轨道缓慢地旋转起来,似乎这就是形成可怕旋涡的前兆。我慌了神,真的慌了,要是被卷进去,谁知道我又要面临怎样的可怕境遇。

  红船不断转动着,虽然速度不快,但没有停止的意思。我瞪大眼睛盯着下陷的水平面,一个灰白色的东西浮出了水面,看不出是什么,就像半个干瘪的皮球。在不远的地方,又浮出一个类似的,不多时,水面就浮起了一层这样的东西。

  那些东西顺着旋涡的轨迹漂动着,旋转着,很快,就在红船附近也浮上来一个,但不是白色,而是和水面一样黑糊糊的,要是不认真去看,都不见得能发现得了它。

  我伸出手摸了摸,滑腻而冰凉,抬起手来一看,手心残留着一些模糊的东西,一阵恶心,我飞快地甩起手来。当我稍微镇定一点再次看向水面时,刚刚那个东西正缓慢地翻转过来——我看见了一张浮肿而又狰狞的脸!

  这么多的死尸浮出了水面,水面开始滚动起来,一条条破损腐朽的船也渐渐浮出了水面,鳞次栉比的沉船,黑压压如同大海里的暗礁,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

  我真正明白了自己身处的是怎样一个地方,这里就是隐藏在湖底下的暗流,传说其内生活着水怪,吸进了所有沉船的那个黑暗诡谲的空间!

  突然,脑后猛烈地又吹来一阵阴风,阴风打着旋儿穿透了我每一块骨骼,我猛地转头一看,只见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由于其瞬间出现在如此近的距离,使我很难分辨它究竟是什么。

  那白色巨物裹挟着一股阴风朝红船猛冲过来,我赶忙把手插进黑水之中,企图把红船划到别处。虽然我一阵手忙脚乱,可用手划水又怎能轻易改变船体的方向,我见生还无望,全身虚脱般瘫在船上,最后抬起头看向那个巨物,这才发现那是一艘白色轮船!

  倏然间,巨轮的船头重重地撞在了我的纸船之上,而我也被那巨大的力量撞出了很远,我的身体第一次脱离了红船,被抛向了混沌暗黑的半空之中,我的眼睛掠过白色船体,看清楚了船身上的字迹——“神户丸”号。

  没有落水之前,我眼睁睁地看着红船被那“神户丸”号撞得粉碎,瞬间便消失在了黑水里,而那原本就在眼前的巨大货轮,也眨眼间凭空消失了。看来它出现的使命,就是为了击毁红船。

  没了承载之物,即便一时不被淹死,也万难再有求生之路了。我的心完全凉了,知道再过一秒钟,自己便会永远坠入这幽冥水域的旋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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